《吾师万万岁》清风不解语

10、风雨古庙

　　西陵山是晋城往西京的必经之地，平日来往旅人不少，不过今日暴雨，山路泥泞难走，寻常人多半选择绕去山脚的官道。于是，整座西陵山上似乎只剩下了雨打树叶淅沥婆娑之声。

　　然而若是有人择山路而行，便会发现山腰那座土地庙处有烟升起，显是人迹所至。

　　土地庙中确有一群人，素衣素帽，俱是佩剑，看着像是一般江湖人。

　　当中对着篝火暖手的那位，也是朴素打扮，却偏戴了一顶方士帽，显得不伦不类。此人正是苍冥宫那位出外勤的门主——杨青木。

　　“你是说，人抓到了，东西却没找到？”杨青木问。

　　“是的，门主。属下翻遍了她的行李，只找到几千两银票，找不到玉佩。”

　　“你确定没抓错人？”杨青木翻了翻手，又问。

　　“呃，门主不是说是个灵气十足的小姑娘？”

　　“是没错。你回去向她套话，不管用什么方法，总之问出玉佩下落。”杨青木说着，眼神一闪，又添了一句，“问归问，不要伤她。”

　　又要不择手段又要不伤她……很难啊门主！那手下心里虽这样想，却不敢说出口，只好喏喏地应下，随即想起一事，又道：“门主，还有一事。那个少林寺的小子，一直追着我们不放，难缠得很，该如何处置？”

　　杨青木沉吟道，“避不开的话，就找找看江湖上有没有想杀他的人，打个八折优惠接单子杀人。实在没人想杀他的话，就想办法让人想杀他。”

　　“是，门主。”

　　交代完工作，杨青木不再说话，那些手下自然也不敢多嘴，静静围在火堆旁。

　　一时间，庙里只剩篝火荜拨。

　　片刻之后，杨青木皱眉抬眼，“还有其他的事？”

　　“呃……没有。”

　　“那还不回去办事？”

　　……给这些手下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说出心里的话：外面在下大雨啊门主！让我们躲一下会死么！我们是杀手不是敢死队杀手也是有权利的啊！而且门主您不是也没什么事了么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冒雨走啊！

　　他们只能说：“是，门主。”然后冲出门外，瞬间被雨帘淹没。

　　窸窸窣窣声远去，庙内又是一片寂然。火光跳跃着，映得杨青木的脸忽明忽暗。他脸上的沉静，使得原本显得突兀的那顶方士帽也诡异地变得和谐起来。

　　然而这份沉静并不持久。

　　他想，任何一个人看到荒山上的一个破庙里突然冲进一辆双马并驰的油壁车，都是无法保持淡定的。且不论那油壁车是如何的精致华丽，也不论这马车如何穿越泥泞崎岖的狭小山路，单说突然闯进来的这两匹马就对着他的脸大张鼻孔出着气，他也淡定不起来。

　　杨青木心中隐隐有着不祥的预感。

　　“哎呀，青儿，你如何得知本少会经过此处，还特地起好火来等本少？”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这人未至香先闻的阵势。杨青木盯着从车上款款步下的人，额头青筋爆了爆，“少自作多情了！还有，不要叫老子青儿！还有，你是不会把马车停在外面再进来么？”边说边推开一直凑到他面前的马脸，擦，这畜生怎么不怕火的！

　　“若将马车停在外面，下车时岂不是会淋到雨？”

　　扬扇挥散些许污浊之气，来人正是狂少。

　　“最好是凭你的武功还能淋到雨！”杨青木咬牙。

　　“若是逞武功之便，下车时行动匆匆，不免失了风度。岂非本末倒置？”

　　“所以你根本不是怕淋到雨，是怕无法臭美吧！你这才是本末倒置吧变态！”

　　“小青儿，口出恶言可不好哟。”狂少执扇而笑，目光又向后一扫，对着摇摇晃晃的马车车厢，道，“你还在磨蹭什么，要本少抱你下来么？”

　　杨青木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车门一开，一个雪白的人影连滚带爬下了马车，嘴里还连声喊着：“来了来了，不劳烦大侠，不劳烦大侠！”

　　此女一身月白男装，毫尘不染，袖口领口皆以金线滚边，清贵不失风雅，俨然一个小狂少。但接下来忙乎着收拾地方铺垫子，布矮几，摆酒具，伺候狂少就坐的举动，却显示了她似乎只是个仆人。

　　不过……这姑娘怎么有点眼熟？杨青木若有所思地望着对面忙了一阵终于也就坐的姑娘，浑然未觉狂少看他的眼神已是相当不爽了。

　　那姑娘抬起眼，视线与他对上，只一眼，他便不由自主神魂为之震荡——我擦！这不是那个灵气十足的天相姑娘么，那那帮蠢材抓回去的又是什么东西啊混蛋！

　　——其实这真不能怪那帮手下，毕竟除了他之外，很少有人认为天相是“小”姑娘。而比起天相来，年仅十六青春少艾的张清颜显然更符合他的形容。

　　此时，天相也认出他来了，“咦，你不是那个小胡子掌柜么？怎么不长胡子了？”

　　这回不仅是神魂震荡了，杨青木直接一口口水呛在喉咙里，他的易容有这么差么？为什么一眼被认出来了啊！“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认错啊！你就是那个好心的掌柜嘛。你不记得了吗？你夜里还给我送了一壶酒，很好喝哟！第二天我睡迟了，想去跟你道谢，却发现客栈换了个掌柜，好奇怪。”

　　……姑娘你记得也太清楚了。

　　杨青木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无所遁形，身为杀手组织头目的威信摇摇欲坠。见天相一脸执着，只好装作才想起般，大悟道：“原来是你啊，小姑娘好记性，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掌柜的叫我天相就好啦，嘻嘻。”天相很高兴人家也记得她。

　　狂少看着这两个旁若无人眉来眼去的，心中不豫，出口却是不缓不急，不咸不淡：“天相，你跟喜欢穿奇装异服的青儿认识？”

　　奇装异服……为了度劫，他忍！杨青木咬紧牙关。最好他是真的有桃花祸！不然哄骗他戴这方士帽避劫的陆之术就死定了！断他手脚挖他祖坟刨他家财撬走他的玄门收归己用！

　　天相从小到大没见过除了师父之外的什么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类似书上说的“他乡遇故知”的情形，不由得满心兴奋。听见狂少问话，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将她与杨青木如何相识的事情说了一遍。

　　狂少与苍冥宫渊源匪浅，那里可以说是他第二个家，虽然是他单方面认为的。不过他的确是除了苍冥宫中人之外，最了解苍冥宫办事手法的人。

　　天相一说便证实了他近日的猜测，他这傻徒儿真的让苍冥宫盯上了，而这事似乎还跟楚家堡有关系，而蚩焰似乎还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事。啧啧，热闹了。

　　狂少斟了两杯酒，无视天相渴望的眼神，递出一杯给杨青木，一杯自饮。

　　“原来你住过青儿的黑店啊，难为你还能完整无缺地离开。”

　　杨青木闻言面上一抽，宫主交代避开这厮，可眼下这厮跟关键人物很熟的样子，事情棘手了啊。往日这厮欠揍归欠揍，在外头遇到苍冥宫行事从来都是互不相干，就算他看不惯要阻拦也不会像现在这般乱拆他们的台，这厮是吃错什么药了……

　　天相下山也有些时日了，自然知道黑店是指什么，一脸恍然大悟道：“原来那是黑店啊，我还以为山下客栈掌柜都换来换去的。不过掌柜人很好啊，送我酒也没拿我东西。倒是上次住的不是黑店，结果店里被洗劫一空，我的朋友都不见了，我的包袱也不见了。唉，人穷志短，我只能沦为大侠的——”突然察觉到身旁锐利的视线，连忙改口，“幸好大侠仁心仁德见义勇为收留我，我才不至于沦落街头三餐不继……”

　　杨青木听完，神情有些复杂。难为这小姑娘跟在变态狂少身边，心思还能如此简单。对着他这么个只见过一面的所谓故人，居然将自己的事全盘托出。不过，她自认受制于狂少，那么狂少呢，对她似乎却不是单纯的收留这么简单？

　　身边二人心思各异，各怀城府，天相却仿佛无知无觉，一味开心地望着杨青木，道：“掌柜你不长胡子是不是不当掌柜了？不开黑店了么？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嗯对，那以后不能叫你掌柜了。大侠叫你青儿，你名字真好听呢，青儿！”

　　杨青木眼皮一跳，刚想说什么，却听狂少不悦道：“他的名字好听，本少的名字不好听么？”

　　——喂！这不是重点吧！重点是我不叫青儿啊！杨青木无声地呐喊。

　　天相无辜道：“我还不知道大侠的名字呢。”

　　“也是。满怀恭敬地听好了，本少姓狂名言，字无忌。”狂少仰着头低目睥睨，一脸矜傲，仿佛旁人听了他的名字就该跪下来山呼万岁一般。

　　——喂！你什么时候有字了！还狂言无忌呢，你怎么不姓童啊！杨青木无声地吐槽。

　　天相越发觉得这大侠某些方面跟师父真是有够像，比如露出这副姿态时，她就应该一脸仰慕万般崇敬地说：“大侠好名字！大侠旷古烁今！大侠万万岁！”

　　——喂！姑娘你的演技落家里忘带了吗！太假了啊！杨青木无声地翻白眼。

　　狂少龙颜大悦，赏了她一杯酒。

　　天相喜滋滋地啜着酒，双耳因为那贯喉的刺激一动一动的，像只小兔子。嘻嘻笑着抬眸，见到杨青木一脸纠结的模样，想起自己第一次喝酒就是他赠的，便又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举了举杯道：“青儿，我还没正式谢过你呢。”

　　杨青木本来就纠结成一团的脸又抽搐了起来，“我不叫青儿！我叫杨青木！”

　　“杨青木？”天相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狂少，在狂少眼中看到相同的意味，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还是青儿好听。不然青青？杨杨？”

　　“还木木呢！”杨青木气急败坏了，之前还苦心保持的老成掌柜形象荡然无存。

　　“咦你喜欢叫木木吗？”天相认真地考虑这个称呼的可能性。
　　“不行，木木跟小术术的名字太像了，会混淆的。”狂少正直地维护起陆之术的权利来。

　　杨青木绝望地捂住脸，自暴自弃了，“我是傻逼……”

　　傻逼才会跟狂少纠缠不清！傻逼才会认为跟着狂少混的姑娘会是单纯无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