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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要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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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少觉得总有一天,他会因为后悔十八年前收了个徒弟而自绝于人世。当然,他也可以选择杀了这个徒弟,但这毕竟有损他俊美无俦高洁出尘的世外高人形象。
他认定武林中仰慕他的人很多,破坏他的形象就等于摧毁他们的梦想与信仰,这种这么残忍而又不人道的事,他这么仁心仁德的公子大侠是断然不会做的。
而对于天相的认不出他,虽然这是他的本意,却还是忍不住有些,不,是十分恼火。
像她师父这样文武双全高贵华丽品味出众气质如仙的男人,历数古今,放眼寰宇,难道还能找得出第二个么?能么?显然不能!她这也能认成两个人?
蠢货!白养这么大了!岁数都喂了鸡了!狂少在舟头吹着风,兀自愤然,未觉天相已擦干身子换上他放在舱里的备用衣衫走了出来。
她捏着腰间的玉佩,那是下山时师父交给她的任务,她一向贴身携带,甚少外露,只是这次落水狼狈,身上只得一件袍子,只好悬在腰间,时时摸着,确定它好好地呆着。
她抬起脸,如墨的黑瞳审视着狂少,百思不得其解。无论抚琴还是烹茶的动作,甚至连师父身上的香味都仿得八九不离十,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做到,莫非他认识师父?
而他冒充师父的目的又何在?
这么想着,胸无城府的天相便也这么问了出来。
狂少回眸觑她。她身材在女子中不算娇小了,但穿着他的袍子仍是松松垮垮的,被衣服淹没的样子活像他的衣服欺负了她一般。湿透了的头发盘到了头上,几撮太短的便垂在耳下、颈项,脸上的年纪也似小了不少,平添几分楚楚可怜。
啧,女人就是麻烦。所以他才三不五时往山下跑,不带她玩儿。
狂少将胸口莫名的骚动归结为麻烦的感觉,神思不由自主地飘远,忆起往事。
刚捡她回来时多好玩啊,死了娘也不哭不喊的。后来他把她丢给山下猎户,一养就是三年。刚好那年蚩焰对他因爱生嫉,因嫉生恨,居然污蔑他长得像女孩,还恼羞成怒在他脸上开了一个口子。
唉,所以他常说,无情总被多情恼,他的袖子可是他展现优雅风度的重要工具之一,岂是能说断就断的?
他觉得可怜的蚩焰伤了他之后一定愧疚后悔得要死,又肯定拉不下脸道歉,所以很体贴很好心地给游大宫主一个赎罪的台阶——他拿走了苍冥宫代代相传的宫主信物银假面。
戴着银假面回天机峰时路过那家猎户,一时兴起过去看看。那对猎户夫妇都不认得他了,而那女婴已长成了女娃,一见他便扑过来抱住不放。见鬼了他当时才会觉得这娃儿灵性过人,只在襁褓中见过他一面便能记得他!
说也奇怪,不知这娃儿是天生痴傻还是天生薄情,三年前死了娘不哭不闹可当她无所知觉,可这怎么说也相处了三年的,分别时,任凭那猎户夫妇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只笑嘻嘻地同他们挥手作别,然后直往他怀里钻。
把她领回山上后,他兴致勃勃,摩拳擦掌,想将毕生所学传授于她。却不想,那段时间竟成他人生中最煎熬最痛苦的日子……悔不该,眼瘸手贱收徒弟!
狂少陷于回忆中,天相误会了他的沉默,急声问道:“你真去找我师父麻烦了?”
狂少闻声,思绪尚未收拾妥贴,所感却快于所思,飞扬起来。他浅笑盈盈,“你担心?”
天相无暇欣赏传说中天机公子的春神一笑,思及心中忧虑之事,顿时面露惨然之色,痛声道:“我当然担心了!你没对我们家院里那窝鸡做什么吧?它们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鸡,大公鸡还才新婚,你怎么忍心——”
手无缚鸡之力的鸡啊……为师是该先气你的修辞语法呢还是你的大逆不道?
狂少笑容骤歇,眸光一寒,“我以为你是在担心你师父。”
天相不知他为何突然变脸,愣愣地答:“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师父的武功可厉害了,脑袋可聪明了,你去找他麻烦,你都没事,他怎么可能有事?”
狂少暴风雨般的神情瞬间又消失无踪,双眼弯起,嘴角勾起,笑得一脸春风化雨,还强压洁癖,努力慈爱地摸了摸天相湿漉漉的脑袋,夸道:“说得好。虽然词汇贫乏有待改进,但有时候越是朴素的话语越真实。我就喜欢你这样爱说实话的孩子。”
被、被夸了!从典当铺朝奉之后,又有人夸她了!特别是这人还生得特别可爱,笑得特别好看,很多地方还特别像师父!这感觉……就像小一号的师父在夸她一样!虽然话里好像还有别的意思,但这么一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样子更像师父了!
天相热了脸,暖了心,晕乎乎地陶醉着,浑然忘记院里大公鸡一家的生死存亡问题。到底是还没嫁过去的,忠诚这种东西也就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秋的程度。
狂少见她又露出一脸傻相,后悔收她为徒之心又起。想起一物,眼神微闪。
“我的耳环!”天相从幸福的晕眩中清醒,惊呼道。
他手上把玩的那物什,在夜中闪着莹莹之光的,正是她上次丢失的珍珠耳环。“啧啧,将东海明珠用来做耳环,真是奢侈。你猜你师父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他他他,他怎么知道这么多事?他跟师父是什么关系?等等,他是天机公子,这天机跟天机峰有没有关系的?再等等!这阵子听狂少的故事听到耳朵都要出茧子了,传闻他是天下间唯一一个出东海寻宝满载而归的人……听的时候就觉得怪怪的,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他是唯一那一个,那师父的东海明珠是哪里来的啊混蛋!偷的?抢的?不会吧!师父不是说自己是武林中德高望重深受爱戴万人景仰的雅士大侠么?不会做这种鸡鸣狗盗的事吧?难道说……是骗的?
——姑娘,骗的有比偷的抢的不鸡鸣狗盗很多么?
天相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哆嗦着问道:“你,你想怎么样?”死了,这下看来奸都不能解决问题了。虽说冤有头债有主,但眼下看来这人是打算不分青红皂白要师债徒偿了。唯一庆幸的一点是,他身上看不出半分杀气,想来暂时不会对她不利。
狂少瞧她神情,不用说也知道她定是又想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他心中暗笑,又将耳环收入掌心,负于身后,空余的那只手则悠悠转着茶杯,任绿意荡漾,浅嗅轻抿,齿颊留香。
品够了新茶,才慢条斯理道:“我要同你一起去楚家堡。”
天相讶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要是楚家堡的热闹,我狂少都要瞧上一瞧。”
天相虽然涉世不深,却不是傻子,怎可能听不出这话里漏洞百出?他要瞧热闹,何时瞧不得?为何偏偏缠上她?加之他仿佛对她的事了若指掌,又以明珠为要挟,怎可能就为了这一点小事?且师父与他有何渊源尚不知晓,若是冤家仇家那她更要对他敬而远之了。
斟酌再三,天相干笑道:“大侠,这样不大好吧,我们孤男寡女的……我师父说了,男女授受不亲,只有不要脸的男人才会要求跟女人同行的。”
狂少点头道:“此话不错,你那个什么机灵哥哥是挺不要脸的。”
喂!人家说的是你啊!你要不要这么若无其事地转嫁给别人啊!还有大侠你知道得会不会太多了啊!天相心中抓狂地喊着,脸上的干笑拧成一团。
狂少见状,面上不露半分,心中却是得意翻了。放这死丫头下山后一直是他被气得死去活来,哼哼,风水轮流转。眼下她在明,他在暗,他手上筹码可多得很哟。
“对了!我还有两个同伴,大侠,这,会不会有些不方便呢?”快说不方便快说不方便!您堂堂一个天机公子武林传奇的,跟几个名不见经传的人一路同行太委屈您了啊大侠!
“人多,是有些不方便。”
狂少挥袖扫过桌面,将茶具收回暗柜之中,又取出一个棋盘,左手执黑右手执白对弈起来。头也不抬道:“你不妨回客栈问问与你同行那两位伙伴,是方便,还是不方便?”
天相一听喜形于色,连告辞都不说就转身离开,跃出的瞬间足下一顿,又折返回来,钻进舟舱,抱出一团湿漉漉的袍子,掠过熹微天光,向客栈方向飞去。
一刻钟时间过去,棋局已是零零落落,黑白纵横,难分胜负。
一个可怜兮兮的身影立在河边,“大侠,您说要同行的事,就这么办吧……”
大侠面色淡定,“你师父说了,男女授受不亲,只有不要脸的男人才会要求与女人同行。”
那个可怜的身影一颤,突然纵身跃起,扑抱住大侠坚韧有力的大腿,嘤嘤哭道:“是小的不要脸,小的求大侠同行,大侠英伟不凡急公好义舍身成仁勉为其难与小的同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