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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成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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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地方别人家成亲是怎么样,纪筱棠是不知的。她只知道纪家的这件喜事办的,简直还不如别人家丧事热闹。
若不是一入住别府,就有丫鬟、婆子把整间宅子都打扫一新,各处换上了鲜艳、喜庆的物什摆设,纪筱棠还觉不出来这是真要把她嫁出去了。
老爷子仍旧是分了一处院子给她,连带着专门服侍她的人一同居住。可也跟来长安之前的那几天似的,不再让她出院门,随意走动。
长安的宅子虽然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主人在,可留守的婆子、小厮俱全,本就一切都收拾得妥妥的。早在他们来之前,老爷子就已经将事情给这边的管事吩咐了下来,不说收拾房间以供主人回来居住,就是成亲所需的新娘行头、各色用品都已经是陆续置办好了。
至于嫁妆,老爷子从家里随车队带来了一些,长安的宅子里更封存了不少贵重物品,老爷子一到,便在库房里挑挑拣拣,但凡是贵重的,寓意又好的,全都毫不含糊地填进了嫁妆单子。别说是加起来,光是这随队带来的,进城时就已经很让人侧目。
长安身为前朝古都,自是名门望族云集,都是见过世面,等闲不会为什么惊叹的。然而有消息灵通的,打探清楚这是武林中的纪家和白家要结亲,便都忍不住心里翻腾了。
倒不是纪老爷子带进长安的东西真有多贵重得让这些见惯场面的人都晃了眼,事实上,长途跋涉的,太大件的东西根本就没有带,随队而行的这些个东西都是在箱子里封着的,见着的人也只能通过箱子的木料和车队的长度来估量里头都有多少东西而已。
可就是这一估量,就让人心里起了计较。
在长安能被称为名门望族的,都是族中世世代代都有朝中重臣的人家。尤其长安这地界,在前朝乃天子脚下,能在这里落地生根的,哪一家的人拎出去都能让前朝的政权晃一晃。事实上,本朝的开国皇帝之所以没把国都定在长安,就是因为他建国时根基还不稳,而长安这些个权贵们又在长安扎根太深。一个开国的皇帝,却被一城权贵逼得另辟了国都,可见这些家族当时拥有怎样的势力。
可几代下来,当时紧密团结如同铁桶般以消极不抵抗同时也绝不合作的政策对抗新皇的望族们此时却是土崩瓦解。当时联合在一起的几家,有的已经彻底放弃了对旧朝口头上的忠诚,让自家有出息的族人屁颠屁颠跑到新都去伺候新皇帝了;有的在几代的消耗中渐渐没落,被踢出了名门望族的圈子;还有的则仍固守在长安,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势力和产业在朝廷兵不血刃地打压下慢慢也走向末路。
可不论是这里面的哪家,看见纪家这进城的架势就无有不心起涟漪的。
在他们眼中,朝廷管制下的,是士农工商。武林,历代都属于一块朝廷管不着的领域,可这些武林人的身份在名门大族们的眼中跟排在最末的商人也没什么区别。甚至,商人都比武林人还好呢,至少还稍稍地知道些礼数仁信,不至动辄便藐视律法。
当然,这些大族里也有世代习武的。可不是所有习武的人家就都是武林人。
看你是不是一路人,看的不光是你以什么本事安身立命、光大门楣,更要看你守的是哪一路的规矩。
就如白家。
长安城里的这些望族们虽是瞧不起武林中人的,可对白家,他们还是有好感的。因为白家平日的做派其实是带了很多的士族风范,甚至更早的时候,白家的祖上其实还就是真正的士族,还曾经权倾一朝。是到后来改朝换代,白家不愿侍奉新帝,这才从此归了武林。
对于这样的人家,长安的望族们心里多少还是带着亲近的。可哪怕明面上不把白家当普通的江湖人家般鄙视,心里也还是很清楚彼此守的是不同的仁义。
而对纪家,这些人可就是连表面的谦和都不愿给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让人瞧不起的人家,却摆了这样大的阵势要嫁孙女,嫁的还是他们一直觉得不错的白家。这事儿可就让人想要好好瞧瞧了。
不论是对于已经没落的,找到新主子的,还是正彷徨着不知该去向何处的,都从这一大箱子一大箱子的嫁妆中闻到了一股新力量的味道。他们以前可从不知道,这群本以为穷困的江湖人其实可以这样富到流油。武功加上财富,足以让一向自视甚高的长安望族也派出人去打探、结交。
而对于同属于武林中的人来说,纪老爷子带进长安的这批嫁妆不过是给本就精彩万分的八卦更加了一些色彩罢了。
他们这些人,可是比说书的更清楚知道宋绯雨退了白家亲事这意味着什么,他们也比福来楼的食客们更愿意看这场好戏最终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宋绯雨一退亲,纪老爷子就巴巴地来结亲,再加上这流水般的嫁妆,于白家而言,倒是给他们挽回了颜面,可于纪筱棠而言,却颇有点生怕嫁不出去的意味了。
不过这些个事情,纪筱棠却是全不知道的。长安望族的探听也好,武林人看热闹的目光也好,都被纪老爷子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她的院子外。
待嫁期间,她唯一得到的消息还是嫁人的前几天小翠传进来的。
那天早上,鸾凤刚起床就被老爷子找了去交代事情,久久没回来。
等到纪筱棠再起来时,给她梳头的工作就交到了小翠的手上。
小翠边给她梳头,边嘀咕,“听说前些日子大太爷府上的儿媳还来了呢。竟然说什么我们府里头也没个能张罗事儿的女主子,要替我们去了的太太给您张罗呢。哼!”小翠很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这话也是真敢说!”
纪筱棠没闹明白,“哪来的大太爷?”
“就是……”小翠虽明白,但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支吾半天,“那个纪家的,原本得了咱家山庄的那房……”
这话别扭的!不过纪筱棠还是闹明白了,她这是指的纪恒初。纪恒初的儿媳,按照现代的算法那就是她大爷爷家的婶子。这亲戚够远的,要来管她结婚的事儿,那真是手伸得太长了。可若是按照古代的礼法关系,纪筱棠觉得,说不定这也可以呢。也不知道怎么小翠提起来就一脸不愉。
“他们家也在长安吗?”
小翠点头,“是呀。听说是把山庄卖给咱们老爷之后就到长安来了。这一次,一听说老爷带着小姐您过来跟白家结亲,就巴巴地赶过来拉关系了呢。还不是指望着您以后嫁进了白家,就近地照顾着他们嘛!也真是没脸没皮,都分家这么长时间了,从前的关系又不好……”
看着小翠越说越气的样子,纪筱棠失笑,“你怎么就知道关系不好,你才来我家多长时间?”
小翠委屈地撇撇嘴,“我虽然进府只两年,可我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啊。况且,外头的说书先生都说过的,老爷幼时在纪家可是吃过苦的,那个大太爷也根本瞧不起老爷,是到后来老爷自己出息了,纪家本家又没落了,他们那一房才开始巴结着我们老爷的呢。这些事,大家都知道的,又不是我乱说。”
纪筱棠笑了笑,“可看起来,爷爷并没有答应让他们家插手,不是吗?”
小翠高兴了,“嗯。老爷是最精明的!”
纪筱棠没再说什么。
其实,哪怕是远亲,哪怕不是真心为祝福她而来的,纪筱棠都希望真有个“长辈”在她婚前过来,哪怕只是说说话呢。
别的时候不觉得,可这种时候就真地发现了纪家人丁稀薄的坏处。明明是要成亲的,可在那前一天,她屋子里头连个跟她说贴心话,告诉她婚后注意事项的人都没有。
喜服头冠,白家前两天就送来了。
刚送进来那天,小翠还瞪着眼对着精致的衣服很是感慨了一番。可随着时日临近,连一向没心没肺的小翠都有些紧张了。她和鸾凤两个是作为纪筱棠的贴身丫头,要一起到白家去的。鸾凤还好些,年纪较大也稳重;小翠虽被卖了死契给纪家,本来就是要随着主子的,可毕竟年纪小,又第一次离乡,去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此刻也忍不住慌了。
屋子里就这三个姑娘,虽说只有一个要上花桥,可两个跟着的,其实从感受上来说也就比即将上轿的那个好那么一点,内里全都彷徨着,谁都安慰不了谁,也谁都不好开口说什么。就算是一向稳重可靠的鸾凤,要开口说句:“小姐,你不用紧张,嫁人没什么,blabla……”也没什么说服力呀。更何况,她就算面上再镇定,到底也是自从被纪老爷子捡回来之后就没再出过纪家。任何人,就算单只是换个陌生的环境生活,也一样是会有紧张心情的,差别只在多少而已。
三个各自担心的人往屋里这样一聚,空气便陡然紧张了。
这让纪筱棠越发地觉得,她这不是要嫁人,是要被拿去祭奠了。
可却什么办法都没有。
由始至终,她都是个最为被动的新娘,对于她自己的亲事,她的参与也少得可怜,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也不过是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里等着上花轿罢了。
也不知道老爷子和白家是怎么合计的。他们一到长安,成亲的日子就立刻被定了下来,很有些像是要赶场子似的。纪筱棠几乎都忍不住要怀疑,就是纪老爷子急着把她嫁出去生外孙,可白家急什么呢?又没听说他们家有谁需要冲喜的,可这速度,可不就是像要赶紧地把这件事情了结一样吗?
可不论她想不想得明白,白家的花轿仍旧如约而至。
穿戴好喜服,被蒙了喜帕,由鸾凤和小翠搀扶进轿子。
轿子腾了空,一路晃悠着,一开始还是平路,到后来就颇有点颠簸了。外头吹吹打打的,极热闹,只纪筱棠一个人被困在轿子里,头上的喜帕仍戴着,表情藏在红艳艳的丝绸后,却还克制在一个风平浪静的表相上,只手上的帕子被揉成了一团,显出惊惶的心绪来。
一路到白家的落梅山庄。进了大门又走好长一段,到正厅前面才落轿,又在鸾凤和小翠的搀扶下迈过鞍马,脚踩在红毯上,没被喜帕遮住的那一点点视线,扑捉到一角红色的袍摆,同时手上被塞了一根红绸进来。
这时候纪筱棠倒想不起那些个什么老公心里早有人之类的事情了,她的心思集中到了更在眼前的事情上。
她忍不住开始担心、揣测,牵着红绸另一端的人是个什么样子。
虽然早先听了很多有关他的说法,可到底不过道听途说,连见都没见过的人,真地就要这样一起过一辈子了?心里一片忐忑。
拜了天地、长辈,再对拜,紧接着便送入洞房,在撒满红枣、莲子、花生、桂圆的床铺上坐下。
这婚礼上另一个穿喜服的此刻就站在她身前,纪筱棠知道,这是要挑喜帕了。她马上就能看见她未来的丈夫了,他也能看见她。
像是在现代那种要恋爱结婚的,第一眼其实往往靠不住,别说一见钟情的本身就没多少,就是有,相处了之后才能真正知道俩人适不适合在一起呢。
可像现在这种,成亲之前连见都没见过的,纪筱棠知道,这第一眼是非常重要的,常常就是这一眼决定了两人是不是能有个好的开始。
因为知道,所以她也就更想揉帕子了。可就这么呆在人眼前的,又不能揉。心里烦躁得要死。
好在这折磨的时间并不长。
喜帕被一点点地撩起来,速度不快不慢,握着金秤杆的手是极稳的,并且骨节分明。
这是纪筱棠最先看到的,然后才是白悠然的脸。
竟然真地称得上温润如玉。不用说话,不用动作,单单只站在那里,静静微笑,就会给人以那样的感觉。
纪筱棠的脑袋里突然很不着调地闪过一个念头:宋绯雨一定是脑袋被驴踢了,才拒绝假给眼前此人。
并不知道自己的小新娘呆看他的时候其实是在出神想别的事情。白悠然之前已经派人打探过这纪家的孙女是个怎样的人。
本来,光只是这女孩儿小他五岁,就已经让他对这婚事不报什么奢望。虽然如果是在普通人家,十七岁的女孩子早该嫁人生子,不是孩子了,可白悠然自己的心里头却是把十七岁的人当孩子看的。娶一个十七岁的小新娘,他都做好要哄孩子的准备了。
再加上派去的人传回来的关于纪筱棠的消息……白悠然除了叹气外,都想不出还能做些什么。
可虽然只看了一眼,白悠然却直觉地感到,纪筱棠并不是如同别人传回来的那样的人。甚至,尽管眼前的人也的确有着一张没有完全长开的青涩小脸儿,以及穿着礼服也仍然显得瘦弱的身躯,可在那猛地瞪大了的杏眼下,这一切仿佛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是以,白悠然淡淡地笑了开,然后在自己的小新娘身旁坐下。
感到眼前的人移到了身侧,纪筱棠猛地回了神,脸上一下子泛起红晕。
可就算害羞,也得继续接着走下面的程序。
喝交杯酒,吃子孙饺子。
一道道程序都有旁人看着,随时提醒,两人也说不得什么话。白悠然虽然想要安慰一下明显在紧张的小新娘,可除了交代一下他要出去参加宴席了以外,也不能再说旁的。他甚至都不能说他晚上就会回来,这其实本来很纯洁的话在这样一种场合若说出来,恐怕是会让他的小新娘更紧张的。
白悠然一走,新房里的人就明显地松了口气,接下来大家只要一起陪着新娘子等着就好了。
外面有丫鬟把吃的东西送了进来,由鸾凤和小翠一起服侍纪筱棠吃了。
纪筱棠一边吃,一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掀开喜帕的一瞬间,白悠然似是笑了的。
本来她还想过,既然传说中白悠然是深爱宋绯雨的,那不知道会不会他娶她也是迫于无奈。她还想了很多狗血的片段,比如他被押着成亲啦,比如他一掀开喜帕就露出一脸生不如死啦,再比如他喝醉了会一边大哭一边叫宋绯雨的名字啦,还比如他压根就不会跟她圆房!
可想象中的画面通通没有出现,而且他竟然还笑了一下。
纪筱棠在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未来似乎还没有在狗血的道路上走出很远的同时,却也又一次紧张了起来。
他笑了,那是不是就是说:他们晚上还是要圆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