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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归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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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纪筱棠的大腿就开哭的这位是郝贵家的,也是白家的管事妈妈之一。
她的独子郝来在长安的京运帮当着个不大不小的头目。
这京运帮是长安颇有势力的一个帮派,不过要摆到武林中去,却还是排不上号的。往常若这帮里有什么得罪或需要仰仗其他武林大派的,都还需要白家给从中牵一个线头。郝来能在京运帮当上头目,和他老娘在白家颇有脸面,这绝对是有直接而必然的联系的。
可白家虽对京运帮多有照拂,却也并不插手去管京运帮的日常运营,是以京运帮虽在长安颇吃得开,却也并不是全无对头。近几年来,一个叫做虎头帮的小帮派渐渐在长安发展起来,从要仰仗京运帮的鼻息,到现在已经开始可以跟京运帮叫板、火拼。
郝来被抓的由头就是两个帮派之间的冲突。
而官府那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是帮派冲突导致伤亡的,官府一概不究不问。
混混们想进帮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签下一张生死文书,表明从此往后,就把自己的这条烂命抛向江湖了,就算有一天被人砍死在大街上,也是江湖事江湖了,再不需官府过问。
当然啦,从理论上来讲,这张文书在法律上是不作数的。可各省各县的官府,却在法律之外全都认它。
每每发生人命冲突时,若尸首是正好被衙役“捡”了的,这人生前所属的帮派就能拿着这张文书去衙门领尸,到时给衙役几个“捡尸费”,再到官府师爷那里去报告一下,这桩人命案子就可以当做悬案送进档案堆里,谁都不再过问。当然,悬案多了,各地老爷们年终的政绩就不会太过好看。不过没关系,因为这种“悬案”并不止发生在一地,各处都有,因而大家的政绩看起来还是差不多的。而且各帮派势力还会给上一笔很大的“销案费”。
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本来郝来的这件事情也应该是这么办的。
他在去年的一场械斗中杀了虎头帮的一个喽啰,无论是对于京运帮,还是对于虎头帮来讲,一个喽啰的死实在都算不得是什么。按照旧例在官府那里销了案,这件事情对于两帮来说,也不过就是一场冲突中的小伤亡而已。第二天,两帮的帮主就都忘了。
可谁都没有想到,过了一年,去年那个被郝来打死的人的老娘寻到长安来了。
老人家一辈子就在村子里面过活,生了几个儿女,却只独独养活了这么一个。她可不知道什么叫做江湖规矩,探听到自己儿子被打死了,就直接一状告到了官府。
长安知府一开始是不接这个状子的,可老人家硬气,站在知府衙门外就说了:你们不接我的状子,我就去告御状。
虽然就连皇帝心里也清楚自家的衙门管不了江湖的事情,可这样当面一告,那不是掉皇帝他老人家的面子,给他添堵嘛。没奈何,知府只得把状子接下来,先拖着,让京运帮和虎头帮赶紧想办法把事情了了。
可这事儿早在知府不接状子的时候就闹得沸沸扬扬,而老人家呢,软硬不吃,这两个帮派虽然都是杀人不当回事的,可也不能太明目张胆地对一老婆子动手,于是僵上了。
一来二去,长安知府也看出这人是真铁了心要告,既然如此,那就发签逮人吧。
于是郝来被抓了。
再接着,就是郝贵家的来纪筱棠这哭着求做主。
听完了大概经过,既没应下,也没拒绝。纪筱棠让喜儿把这几个管事妈妈都打发出去。
看着喜儿好说好劝地把郝贵家的拽起来,搀扶出去,等她们都出了屋,走远了,纪筱棠才问若云:“张氏在家里面是管什么的?”
若云:“回少奶奶,张氏是管人事的,家里买人雇人,打发到何处做事,是几等的丫鬟,拿几等的月例,都是张氏做主。我们下人的月例也都是张氏发放。”
“哦。”纪筱棠点点头,这位置,钱倒是不怎么经手,可权力却着实很大。“那你们每月都有多少银子可领?”
“我们这些在屋子里头伺候的一等丫鬟,每月有二两月例。管事妈妈们是我们的两倍,每月可拿四两。”
“这样……”纪筱棠又翻了翻手中的账本。
四两银子能买多少东西,纪筱棠是知道的。
她在纪家时,去了一个月的酒楼,逛了一个月的街,对于民生,并不是全无所知。
四两银子可以让一户普通人家过得非常殷实,完全吃喝不愁。可四两银子,却绝不可能让这六个管事妈妈如此穿金戴银,一身绫罗。
若说这六个人没有借着管家中饱私囊,纪筱棠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甚至,她看白悠然的意思,根本也是对这里头的弯弯绕所知甚详。
可是,知道又能如何呢?如果有心去查,也许并不难查出什么。可查出来了,管事妈妈们一个也跑不了,而再往下,更是不知道还会牵扯出多少人。她难道还能把这整个一庄子的下人们都给办了吗?更何况,一旦查出来,最没脸面的就是段氏。
六个管事妈妈能到如今这种肆无忌惮的程度,跟段氏的无心纵容是绝脱不了干系的。
可不查,那她又要如何接下去管家?
难道真像白悠然说的,有人做事就行了,不必太精细?
纪筱棠撑着下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究竟该如何是好?
叹了一口气,她索性也不想了。
把账本、花名册把旁边一推,纪筱棠站起来道:“我们先把酣然堂布置起来吧。”
虽然白悠然说酣然堂里很多屋子都是空着的,但也不是真地空到什么都没有的程度,里面最基本的家具摆设,也都还是有的,不过是没特别划分出来做什么用罢了。
先给鸾凤和小翠指了两个厢房出来,她们之前一直都是跟喜儿和若云挤在一起的,现下就能把行李搬进新屋里去住了。
除了两个丫鬟的房间,纪筱棠也没想好都要把这大片空着的屋子怎么分配,只想着再弄出一间自己的书房,以及一间专门见管事妈妈、处理家事的房间也就够了。
除了新房里的家具是纪家早就打好送过来的陪嫁外,送亲的随嫁队伍里纪老爷子又额外给添置了好几套家具,现下都还在院子里摆着。
纪筱棠让喜儿再去找张氏,让她弄几个小厮进来,搬大件的家具和东西。
这回张氏倒是没有推脱,很快就把人给送了进来。纪筱棠让鸾凤和小翠各挑了几样家具,摆进各自厢房。又亲自挑了几样,布置了两间屋子,一个做书房,一个用来处理家事。
把选好要用做布置的家具都单拎出来,余下的连同其他大件嫁妆一起送入库房封存。
喜儿负责看着人把纪筱棠要的两间房间布置起来;若云负责盯着人把嫁妆小心地搬进库里,鸾凤一一记档。
小翠年龄小,纪筱棠觉得她跟着去就是裹乱,索性把她拎在身边看着,明其名曰:你就伺候我吧!
院子里一时就忙碌了起来。
纪筱棠也是第一次眼见着自己有了这么大一片院子,连带这么些东西,也不肯就到屋里去呆着。干脆就站在院子里不碍事的地方看人忙活。身边有小翠说笑、指点,正好打发时间。
小翠东一嘴西一嘴的,突然就说到喜儿:“少奶奶,您看喜儿长得跟张妈妈像吗?我看着可不像。”
纪筱棠一愣,管事妈妈里有两个姓张的,她还没太反应过来。过片刻才明白小翠说的是那个年纪大的,“怎么把张妈妈跟喜儿摆到一起去说了。”
小翠瞪大眼,“嗯?张妈妈不是喜儿的娘嘛。”
“哦。”纪筱棠挑挑眉,“谁告诉你的?”
小翠指指正在那边忙活的喜儿,“喜儿自己啊”
纪筱棠笑,“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小翠想了想,“就昨晚上。”
纪筱棠瞄了眼喜儿:“她怎么想起来跟你说这个的?”
“嗯……”小翠挠头,“怎么想起来的……就是话赶话呗?唉,我也忘了她是怎么提起来的了。”
“那……她都还说了什么?”
小翠叹了一口气,她也就是随口想起来就说了这个,谁知道纪筱棠会这么追根究底呢。她被追问得很无奈,“她……啊,对,她也叹了一口气,说自己也很难办。可我问她难办什么,她又说没什么。就这样。没了。”
纪筱棠笑了笑,喜儿这是在用小翠来向她传话呢。
她新嫁进白家,就接手管了家。她不了解白家的下人,白家的下人也不了解她。
他们谁都不知道她究竟会怎么处理眼下的状况。
很显然,喜儿也很清楚这些管事妈妈们污了钱。可她却不能在此事上毫无二心地站在纪筱棠一边。
若纪筱棠是个软弱糊涂的,对这件事不闻不问,喜儿却自己开口说妈妈们的不是,那她就是傻了。
可若纪筱棠是个精明较真的,这件事情一旦翻出来,喜儿也要连带在她这里被记上一笔。
喜儿是被陷在两难里了。在纪筱棠表现出倾向之前,想来除了透过小翠来打下一个伏笔外,喜儿也实在是无计可施。
笑了笑,纪筱棠没再理这个茬,倒是想起白圭来了。
她看喜儿那边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就招手把她叫过来,“白圭住在哪儿?离我们这院子远吗?”
喜儿抬手往后一指,“二少爷就住我们后边的听雨堂里。从我们这院门出去,往后一拐就是。”
纪筱棠点头,“那好,你去他院子里,把他的贴身丫鬟给我找一个来。”
喜儿应了,赶忙就拐了出去找人。
果然不片刻,她就带回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女孩儿瓜子脸,还有一双极黑极亮的丹凤眼,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小姑娘走到纪筱棠身前,盈盈一福,“奴婢花溪见过大少奶奶。”
纪筱棠微笑,“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的,不知道小叔子以后都打算怎么吃饭?”
花溪探究地看了看纪筱棠,似乎是想看看纪筱棠有没有什么预定好的打算,“二少爷对这些事情一向都很随意。大少奶奶说如何,便是如何。”
纪筱棠点点头,“不介意的话,就仍旧在酣然堂的小厨房吃吧。只是要劳你们每天过来取了。小厨房的饭都是有定点的,时间想来你也知道。若是二少爷想提前或延后,或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你就来告诉厨房的管事,让她们另做。暂时先这样。等日后若觉得有不便,待我把家事先上了手,再提另给他开小厨房。免得我仓促办了,再有什么疏漏,你看如何?”
花溪屈膝施礼,“大少奶奶的安排都是为二少爷考虑的,花溪自不会有异议。”
纪筱棠笑了笑,正要让她回去,就看见一个衣衫不整的魁梧男人把白圭的脖子夹在腋下,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走了进来。
两个人一边往纪筱棠这儿来,白圭还一直在挣扎地喊:“展大哥,你先放开我,放开我!”
五大三粗的家伙笑得很欢,一口白牙在阳光下都快能反光了,“不放,你个龟毛儿子,跟我来吧!”
纪筱棠吓了一跳,倒是花溪很是淡定地退到了一边,显然对这两位的这个样子也都习惯了。
一直到纪筱棠近前,姓展的大高个才放开白圭,然后就肆无忌惮地打量起纪筱棠来。
倒是白圭仍旧很慌乱,一得了自由,立马挡到大高个面前,动手给他系敞开的衣襟。
大高个这才不耐烦的后退了一步,去推白圭的脑袋,”哎呀,我说你行了吧!你看我这不是都听你这小老头的,披了身衣服才过来嘛,你还没完没了了啊!”
白圭脑袋已经偏到一边去了,手还不停,“展大哥!你这样对嫂子太失礼了。你应该把衣服穿好!”
大高个无奈叹气,“我这不是穿好了嘛,已经穿好了呀。我平常也是这样穿衣服的呀。”
纪筱棠不做声地在一边看着他们两个,她已经听出来了,这大高个就是洞房那天说话很豪爽的那人。
这边两个好不容易对衣服的“穿好”程度,达成了协议。
两人停下来,白圭先冲着纪筱棠拱手施了一礼,“对不起,嫂子,就这么闯进来了……”
“哎,靠边儿你!”白圭话没说完,就被大高个扒拉到一边,“弟妹你好,在下展望,嘿嘿,是老白的朋友。”
纪筱棠笑笑,“展大哥你好。”虽然已经被白圭一阵捯饬,但展望的衣衫仍旧穿得很松散,能够看到一小片发达的胸肌,以及上面没来得及擦干的汗水。显然在来之后,展望应该是打着赤膊在练武或做什么,起身要过来的时候才被白圭逼着披了一件衣服上身,还披得不是那么严整。
展望突然干咳了两声,爽朗的面孔上也多了丝犹豫和挣扎,“那什么,弟妹,其实我一直想过来见见你的来着。因为呢……你大概不知道,老白这人吧,一直都那么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所以呢……我就特别好奇,想问你……”
白圭像是突然知道展望要说什么似地红了脸,瞪他一眼,“展大哥!”
展望被喝得住了嘴,憋了憋,开口:“那什么,要不等弟妹咱俩交情再深点,又没有白小弟的时候,我再问你好了。”
纪筱棠被勾起了好奇心。“展大哥想问我什么,但问无妨的。”
展望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在白圭捂住他嘴之前道:“真的吗?弟妹我是想问你,老白他在干那个什么的时候难道也是端着一张世家公子脸的吗?”
啊?纪筱棠一愣。随即满头黑线。白悠然这都是交的什么朋友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