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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   任飞光在慕容府里住到第三日,伤势已无大碍。午后喝过了汤药,忽然有个僮仆推门进来,报说内堂总管于翰海前来探望。任飞光说声:“快请!” 便见外面缓缓走进一个人来。
      
      来人四十上下,中等身材,脸颊清瘦。初看似乎无甚异相,只一双眼睛格外不同,平时神华内敛,偶一凝注却又有如刀光波转。一见他双目,任飞光已知是旧时相识----原来正是当日昔烟湖畔的那名绛衫 “艄公” 。
      
      见他腰间仍别了一只烟斗,任飞光立时想起他吹烟断叶的绝佳气功,不由笑道:“ 于堂主的烟可抽得与众不同。”
      
      于翰海漠然看他一眼:“任公子好眼力。 ”
      
      任飞光也不以为杵,依然笑道:“于堂主内功高绝,见过一次可就忘不了了。”
      
      于翰海只道:“过奖。”忽然目光一振当空劈来:“任公子既信得过我的内功,不如便让我瞧瞧内伤如何?”
      
      任飞光已神色坦然伸出右腕:“如此有劳了。不过据我自己看来,只是一时损耗过剧,没大碍的。”
      
      于翰海望定他脸,三指搭上他手腕。略为把了把脉,即暗引真气,猛然探入他脉门---- 却觉气劲所到皆荡荡洋洋,虚若空谷,经脉气海都决无防范。对方竟对自己一个初识之人万般信任,丝毫没有怀疑反击之心。于翰海面上如若无事,心中已自骇然,知道此人若非当真胸怀磊落无比,便是定力智计俱过常人。这次试探并无所获,一时却也不能擅动。只慢慢撤了真气,放开手来,淡淡说:“公子自己的诊断不错,一个月内当可复原。”
      
      任飞光看他一眼,轻轻一笑:“任某固然心中无鬼,但方才经脉大开全不设防,一半也是自知不是堂主对手,反抗也无用处,不如索性做得漂亮些。”
      
      于翰海听他点破,此际也不得不付之一笑。不再多说,便自怀中取出几盒丸药,放在他榻前矮几:“这里三盒清见雪参丸补气疗伤最有神效,是二公子要我送来,万请效纳。”
      
      清见雪参丸原是极闻名的伤药,从前在麓桐山时任飞光亦曾偶然得见,只知自江南高价购得,服下一两颗,便有起死回生之神效,此刻竟一得三盒。而看那木制药盒未曾漆过,上面又并无标识,竟不象是用以出售的成药。
      
      任飞光心中一动,问道:“莫非清见雪参丸也是贵府所制?”
      
      于翰海见他敏锐至此,更是惕然,点一点头,却自岔开了话题:“府中地牢还押着一人,但凭任公子处置。要去时派人知会一声,我自会陪同前往。”
      
      任飞光神情一肃,拱手道:“多谢。如此我今晚便去。”
      … …
      当晚于翰海将任飞光送至牢门,便自撤走守卫,自己也随后退出,只留他们二人独处。
      
      陈子烈蜷坐在牢房一角,头低埋入胸。手脚软垂,但不见血迹,也不闻他呻吟,想是慕容澜已命人对他伤口做了处置。任飞光在铁栏外看他一阵,一时未曾说话。陈子烈似也察觉有人凝视,抬起头来,看清来人,也只如不见,神情漠然地低下头去。
      
      任飞光叹口气,低声道:“陈兄!”
      
      陈子烈轻不可察地一震。
      
      任飞光坐到地上,与他平视,缓缓说道:“陈兄,自义军初兴你便已身当重任。十多年来大伙儿同生共死,力御强敌,好不容易创下一片大好基业。兄弟间情义之深,便是骨肉手足也有所不如。我只是不能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才让你下得了决心做出那等事来?”
      
      陈子烈仍不说话,脸面却不似方才平板。
      
      任飞光看他一阵,抬头去望屋顶:“当日胡军人马忽然攻山,山上一片混乱。我与大哥二哥被困于一处,放出火箭聚集左翼人马。你的堂口离得最近,却迟迟不见你出现。大哥说想来你也被困,定要杀过去与你会合,这样苦战一阵,杀到你堂口左近,却见火光熊熊,营地已被踏破,你手下兵士死伤大半,余下的无人约束地乱闯……我们便只道你已遇难。大哥长叹一声,淌下泪来,二哥却仰天怒吼,杀一个人便喊这是为你报仇。如此又血战一个时辰,我们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然后…便是二哥。
      
      “二哥的脾气你知道,从来是只知强攻不屑躲闪,只不过人家让他挂一道彩的时候,早给他杀了三个了。那日他走得最早,杀的人却最多。他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全身上下已没有完整的地方,却还向着大哥和我哈哈一笑,说:“老子这回可杀得够本了,怕要先走一步。” 大哥便道:“这回你手脚倒利落。到了那边,老大这位子就让你做罢了。”二哥一边大笑,一边去挡不知哪里砍来的一刀,大约已没了力气,竟然没能挡住,喀嚓一声让人砍去了半截右臂,嘴里却还在说:“老大,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不认,小七可都听见了。” 说着伸过左手一把拧断了那人的脖子,弯腰捡了断臂上握着的刀,就又冲进敌群,这一次就再没回来…
      
      “不久之后,大哥和我也渐渐为人冲散……起初还看得见他,后来就再不看见他的情形。又过了不知多久,我始终被人围困,力气渐渐不济,自忖再难逃脱,却忽然听见远远一声大喝,震耳欲聋,竟然是大哥拼了毕生功力的一声狮子吼……那一声声势之强,难以形容,我跟他做兄弟做了十年也没见识过那样的神威,若不是他老早让弟兄们练了抗他狮子吼的功夫,我也要震得双耳出血。那时候连我身后高崖上的积雪都震塌下来,围住我的胡人被这声势所惊,纷纷后退,我才得以趁乱冲出……再见到大哥二哥,却已是他们悬在冀州城头的首级。”
      
      任飞光说到此处,深吸口气,停住不语。这时牢房寂静,只听见轻微的嗒嗒声,却是陈子烈牙关碰撞。任飞光也不去看他,静静接了下去:“那晚我杀出重围,便欲向后山觅一条出路。途中却遇见你手下小校童扬带着你十几名亲随,正四处寻你。那时他们若肯随我由后山撤走,仍有一线生机。却无论如何只是不肯,说定要寻到你,哪怕是尸身也罢。那些孩子还都只十七八岁,童杨跟在你身边七年,也不过二十一二… …个个都两眼血红,直是要与你同生共死。我气力全无,又不能真向他们下狠手,竟然阻他们不住,眼看着他们转过山崖,却忽然听见喊杀之声,原来这片刻功夫他们竟已遭遇了一股敌军。回头再救,却已有所不及,十几个人没有一个能够逃生… …” 任飞光停了一停,才能接下去:“童杨那孩子被人砍成两半,手里还紧紧握着他的刀,是他上山时你送他的那把雁翎刀。”
      
      这时陈子烈喉间忽然发出奇怪声音,似是要说的话都哽在一处,一时却不得挣出,末了才嘶声道:“你也不必说这些,出卖弟兄的也不只我一个… …”已是满脸涕泪横流。
      
      这一番痛哭耗时良久,然后他似已发泄殆尽,靠在墙上只是喘息。任飞光也不说话,只默默望着他。他又缓了缓,才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来:“你还记得我去池州勘察敌情,被胡人俘虏,事后又逃了出来?”
      
      任飞光点点头,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但见陈子烈神情木然,显见 是种万念皆灰的绝望,仿佛此刻再说这些也只是一尽义务,并不指望以此脱责:“我为胡人所虏,受了几天酷刑折磨。初时也只想咬牙捱过,大不了一死而已。不料过了几日,再次提审,就见我全家老幼都被捉了来。原来卖了我的竟然是和我一个村子出来的弟兄胡二铨……
      
      “他们知道了我身份,便不肯杀我。他们当着我的面上我媳妇儿,又把我儿子的手指头用钝刀子切了三根……这些我都挺过去,可我再怎样硬挺,也见不得他们当我的面拨光我老娘的衣服……就这么着,便降了……可他们却还不肯放我家人,要我回山去做内应… …
      
      “山寨破了以后,他们没有抄到那十万军饷,又着落在我头上,要我在今年六月前追回。我前思后想,知道你素有计谋,山寨破前又似有所警觉,军饷不见,必是你早设法藏过了。但要找到你决非易事。胡人本要发文通缉,但我想江北人心仍然向汉,未必会出首检举一个胡人通缉的英雄,对一个义军叛贼却必会愤恨留意。于是便要他们不发明文通缉,反而四处散布说那勾结胡人的叛徒是你。
      
      “果如我料,民间不时便有你的消息传来,麓桐山逃出来的残余人马也闻风而动,四下寻你。但你为人机警,几次都顺利脱身。我稍稍慢些,竟又被你渡江南下。此间我又偶然遇见苗甫,他那人素来鲁直,听我一番话便已深信不疑,恨你入骨。我想多他个强援把握也大一些,于是同他一直追踪你南下,直到纾州。本以为可以和他联手将你擒住,逼问出饷银下落,回头再想办法处置他。不料竟被你当场喝破… …” 他说到此处,呵呵一笑,尽是灰心自嘲之意,忽然抬头问道:“ 我究竟是哪里露了破绽?莫非是他们攻山那晚你不曾见到我?”
      
      任飞光注视他双目,微微摇头:“ 其实直至几天前我也不能肯定。不过以理推之,内奸只会在幸存的弟兄之中,是以活下来的,人人皆有嫌疑。既有了这般念头,稍加留意,便可瞧出你的反常之处。你本来心思细密,为人颇有谋略,即便心中疑我,也该容我解释。但那晚你恰恰相反,竟比苗甫还要急躁,不但抢先出手,还似乎极怕我多说,急于置我于死地。我当时亦只有七分怀疑,只有忽然出言试探。若我已有十成把握,当能防备你向苗甫出手,也不至有后来之事。”
      
      陈子烈惨然一笑:“原来坏事的还是我自己。”
      
      嘴唇微微抖动,目光呆滞,默然良久,半晌忽又呵呵笑道:“胡人到六月不见我拿回饷银,定会杀我全家。可笑我为了家人出卖兄弟国家,到头来还是什么也保不住… … ”不过只笑了几声,他忽然停下,抬头望定任飞光,一字字沙哑地道:“你若要杀我,此刻动手便是。若怕脏了你的手,就去叫苗甫过来。我等着。”
      
      任飞光沉默片刻,抖袍起身。陈子烈毫无惧色地望着他,目不稍瞬。却听任飞光静静道:“若你肯告诉我你家人关押在何处,我必设法替你保全。”
      
      陈子烈目光一跳,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任飞光轻轻点了点头。陈子烈一呆,忽然手膝并用爬到栏杆近前,纳头便拜。深深拜了三次,方抬头说:“我老母妻儿一共三人,被押在池州大牢。若蒙施以援手,来生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这辈子罪孽深重,百死莫赎,就此别过!”
      
      话音未落,他已猛然跃起,朝东首墙壁狠狠撞去。便听“咚”地一声闷响,似是正撞在任飞光心头,他已如一捆稻草般沿墙慢慢滑倒。任飞光低头,望着自己方才伸出想要拉住他的手。目光下移,望见地上一缕浓血迹蜿蜒流动,渐渐流到脚边。他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呼出,然而却无论如何也舒不出心中孤郁之气。全身阵寒阵热,也辨不清是何滋味。
      
      这时身后有人推门走入,于翰海深水寒潭般沉澈冷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二公子吩咐,这里事毕后,任公子也许想去见见那位姓苗的客人。”
      
      任飞光点点头,此时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只跟着他,拾阶过院地去见苗甫。
      … …
      苗甫养伤之处其实与任飞光所居院落相去不远。于翰海敲敲房门,便听里面苗甫声如洪钟地问:“ 是谁?”
      “在下于翰海,特带任公子过来探望。”
      便听屋中一阵嘈动,有人下地狂走,于翰海方才退后一步,门已被人一把拉开。苗甫如阵风般冲将出来,将任飞光一把搂住。忽又想起他身上带伤,忙又放开,上下打量:“你的伤可好了?”
      
      任飞光笑道:“ 你刀法太差,哪里伤得到我?”
      
      苗甫皱眉道:“ 胡说,那日明明刺中了。” 忽然省觉他只是玩笑,骂道:“又来消遣老子!若我刀法再好些,你还有命在么?”
      
      任飞光见他神色歉疚,知他对误会误伤自己一事耿耿于怀,但只拙于言辞。当下踏上一步,在他肩头一擂:“ 苗兄,陈子烈那人心机深沉,你错信他,也不足为奇。而且兄弟我自己平日也不够检点,定要与胡人往来,也难怪别人疑心。这一刀是我自找的,可怪不得你。”
      
      苗甫眼见他一张笑脸毫无芥蒂,想起自己若干时日来竟猪油蒙了心般冤枉好人。一时心中感激愧悔,直如翻江倒海,却又实在不知说些什么。他是个直性情的人,这时既知从前事事皆非,便觉不真心谢罪简直便难以为人,忽然双膝一软,便欲跪下。任飞光吃了一惊,伸手去扶。苗甫却用了真力,任飞光略一运力,已觉丹田空虚,伤口抽痛,手不由便松了。眼看苗甫便要双膝着地,旁边于翰海却将袍袖轻轻一拂。苗甫便觉一股柔和大力迎面而来,生生将自己托起,竟是平生未见的内家高手。一时大惊,转头去看,见廊下灯火映着的,却是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
      
      于翰海淡然道:“两位请到屋中叙旧,于某告辞。” 径自下阶而去。
      
      苗甫经此一闹,倒忘了其余,凝视他背影,低声嘟哝:“ 娘的,这人阴阳怪气,内功倒真好得邪门。”
      
      任飞光拖他进门,笑道:“ 在人家的地盘上说人长短,至少也先关起门来。”
      
      入得房中,灯光明亮,低头一望,才见苗甫竟然赤着双足,原来方才鞋都不及穿,便下床来开门。任飞光心中感动,嘴上却仍打趣他:“ 苗兄虽然姓苗,但何时又学了苗人的规矩,鞋也不肯穿了?”
      
      苗甫嘿嘿一笑,自在床沿盘腿坐了,还是那句老话:“ 又来消遣老子!”
      
      任飞光此时忽然想起从前麓桐山上兄弟济济一堂之时,每有人捉弄性情憨直的苗甫,他也从无例外地这么来上一句。然而言犹在耳,却已人事全非,麓桐山基业一夕之间灰飞烟灭。自己潜来江南,苦心孤诣,欲待策动朝廷北伐,时至今日却仍毫无眉目。而眼见朝□□败,文恬武戏 ,此事简直渺茫,不能不令人思之心冷。他暗自叹一口气,望着苗甫颊旁浮水针留下的的伤疤,低声道:“ 陈子烈方才已经自杀。”
      
      苗甫登时跳将起来:“什么?就这么便宜了他?我恨不得将这叛贼一刀刀碎割了。”
      
      “他也自有苦衷。”
      
      苗甫啐道:“ 呸,他娘的什么苦衷可以让他出卖三万弟兄?”
      
      任飞光道:“若有人捉住你母亲,要在你面前剥光她衣服,以此逼你投降。你当如何?”
      
      苗甫大声道:“我自然决不……” 忽然明白过来,一时张口结舌:“什么… …”
      
      任飞光叹口气,将陈子烈的事一一讲了。苗甫听着,忍不住拍案大骂:“他娘的这帮胡狗简直不是人生人养的,这等猪狗不如之事也做得出 ……” 骂了一阵,又不由沉默,片刻长叹一声:“就算如此,也做不得叛贼。至多说出来,大家一同想个办法,也未必便救不出他的家人。”
      
      任飞光点头:“此话不错,所以我已答应他救他家人。”
      
      苗甫一惊,问道:“ 什么?”
      
      任飞光向他笑笑:“ 这事还不急在一时,他说期限是六月。”
      
      苗甫道:“回江北救人?你还要不要命?”
      “我当然惜命,不然当日也不会千方百计逃出来。” 任飞光淡淡道,“ 你放心,既有时间,我总能想出个稳妥的办法。此刻却也不必多想。”
      
      苗甫见他静定神情,想起他从前处置军机时有奇谋,而又每每举重若轻,谈笑间已将诸事安顿。不觉心里便也安定了许多,不再反驳。两人相对,沉默了一刻,忽听任飞光道:“苗兄日后作何打算?”
      
      苗甫一阵苦笑:“你可真问倒了我。从前我只知痛宰胡狗,山寨倒了以后又只想着找你报仇。这时候哪里还有什么打算?倒是活着都不知道为什么。”
      
      任飞光望着他,沉吟道:“ 不知苗兄可愿听我一言?”
      
      苗甫骂道:“有话便说,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了?” 旋即想起树林之中任飞光苦口辩白,自己却只是不信,不由老脸一红。
      
      任飞光却未留意,起身走了两步,似是终于下了决心,站住道:“我此来江南,是欲策动朝廷出兵北伐。若我要苗兄留下助我一臂之力,不知意下如何?”
      
      苗甫瞠目望他,好一阵,方才大笑出声,猛拍他肩膊:“好小子!原来是这般主意。我苗甫生平志愿便是杀尽胡狗,收复中原。你说我愿不愿意?”
      
      任飞光神情肃然:“此事成败难料,至今仍无眉目。而朝中情势大坏,未必便可成事。苗兄可要想想清楚。”
      
      苗甫大声道:“哪里来的这么些罗唆?老子光杆一人,了无牵挂。生平怕过什么?痛痛快快干一场也就罢了。”
      
      任飞光闻言,亦扬眉笑道:“不错,人生在世,也不过求一场痛快而已。”
      
      苗甫哈哈大笑,面前虽仍是灯火几榻,寻常家陈,却已如见塞北江南万里江山。此刻心中山川尽展,但觉宏图在望,血气勃发直冲顶门,不由叹道:“这时候若能来坛美酒,才真他娘的痛快!”
      
      便在此时,听得门上轻叩,一个小僮在外脆声道:“家主人吩咐送来美酒两坛。请二位贵客慢用。”
      
      苗甫一怔,任飞光已去打开房门。却见门外小僮已然退走,门口放了两坛酒,一只红木条盘。盘上四凉四热八色下酒菜,杯箸俱都陈设宛然。苗甫此时也来到门边,见这情形,不禁喃喃道:“这个姓慕容的,难道是人肚里的蛔虫?”
      
      任飞光朗朗一笑道:“若论他料事看人之准,那倒也差不多了。”
      
      也不多说,拎起酒坛走进屋中。苗甫拍开坛封,微微一嗅,已大声赞道:“正宗的河北曲酒!” 便再也顾不得许多。
      … …
      这晚更交三鼓时,任飞光独自去见慕容澜。那时慕容澜仍在书房之中,听见阿楠通传,也并无讶异。见任飞光进来,放下手中卷册,一笑示意他落座:“ 那位苗兄已醉倒了么?”
      
      任飞光笑道:“全拜慕容兄送来的家乡酒所赐。”
      
      “那两坛酒原是由江北带来,南人大多受不了它辛辣烈性。赠与二位,也算得其所哉。”
      
      任飞光笑道:“ 如此就敬谢不敏了。”
      
      慕容澜一笑:“ 朋友之间,何需客气?”
      
      任飞光凝视他道:“ 慕容兄已当我是朋友?”
      
      慕容澜目光扫过他面颊:“你以为呢?”
      
      任飞光沉声追问:“难道你竟不担心我与你结交别有所图?”
      
      慕容澜直视他双眼,语气平静:“你所图为何,我早已知道。助你一臂之力,固所愿也,不敢有辞。”
      
      二人对望有时,任飞光终于再问:“朋友之义,当以心相交,不以利益为图。你既明知我别有所求,何以便能信我?”
      
      慕容澜垂眼望烛火,一时神情静冷,令人不由念及秋色长空。片刻方抬头,望向任飞光,缓缓一笑:“ 既以此话问我,便是以心相交。则我尚有何事不明?又何疑之有?”
      
      任飞光惫夜来访,直言相询,其实也只为一举扫清二人疑忌。这回答本是题中应有之意,却不知为何,乍听之下,仍是一怔。他向来脱略形迹,言笑张扬,何等场合也可应对裕如。然而这一刻,只觉胸间滚滚有如冰侵炭焚,竟是不能出一字,笑一声,动一指。眼前忽转模糊,再看不清慕容澜的面容。唯见那两道目光清辉熠熠,而蓝衫素朴,灯影迷离,今夕何夕,竟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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