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颐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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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方家请了苏家吃饭。席上，方父送了一轴工笔画给苏父，苏家回赠的是一套宜兴紫砂茶具。这样一顿饭之后，苏沅和方仲文的关系就此算是确定了。
用白岳后来的话说是，喝口茶的工夫他兄弟就被卖了。齐芸那时候在旁边不服气，说我们苏沅亏得更大，看朵花的功夫，人就没了。
那轴工笔画画的是牡丹芙蓉，取富贵荣华之意。一笔一色，全都工整细致，刚彻入微。
儿时学画画的时候，苏沅还和老师争，两种花，一春一秋，如何能够并蒂开？老师是父亲的好友，比父亲更年长，对她的顶撞却不以为忤，还乐呵呵地跟她解释：“花开有时，花意隽永，并不在春夏秋冬，而在人心所向。”那时只听得明晦难辨，而今再见这样的画，却如醍醐灌顶，乍然分明。
她在洛阳看过牡丹，在成都赏过芙蓉。“群花如锦绣”（1），“花重锦官城”（2），都是一样的繁华似锦，绵延不到头。想起古人言，“贵贱无常价，酬直看花数，灼灼百朵花，戋戋五束素。”（3）只是那昂贵的或许不是牡丹，而是众人所好。就像曾经遍布山野的兰草，今天也可以卖出千万的天价，并不是那兰草的品种有了多大的改进，而是买者趋炎附势的狂热喜好。
碧叶葳蕤、芝兰蕙质，还有白兰花淡淡的芬芳，究竟价值几许，都再不是那花自己可以决定。
清明的时候，苏沅陪家人到北京扫墓。北京的春天雨水不多，也就很难让人有什么触景生情的感伤。苏沅甚至一直是把清明当作一个节日来过的，四月里很多的事都会和清明沾边，给先人上坟的时候不忘添花植树，要记得去相识的茶庄买明前，风和日丽的时候还会去住家附近的颐和园踏春。她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应该在这样的日子里感伤。
方仲文正好到北京办点事，两个人得空就约了在颐和园碰头。
苏沅先早早地去了，自个儿在园子里四处走走停停。早上的游人还好，但也渐渐有了喧哗。她在长廊里坐了一会儿，阳光晒在背上，让人倦怠的温度，暖暖的，懒懒的，遍地花开的生机，却都是一样的娇弱没有力气。那些红栏绿柱，还有檐下色彩纷叠的厚重绘画，在她眼前延伸开去，又在某个地方蜿蜒，像流水细淌，无始无终。
廊外穿花透树，淡淡的白，淡淡的粉，淡淡的绿，映着昆明湖的波光，她就想起苏轼那句“坐看花光照水光”（4）。诺大的皇家园林，自然是培整的大气堂皇，可她坐在人来人往的中间，想到的却是苏轼的小园新葺——写着一点点的欢喜，还有一点点的悲伤。
她突然察觉旁边有人盯着她看，呆了一下，方才意识到包里的手机早不知道响了多久了，赶紧拿出来，接通了，是方仲文。
“你在哪儿？”
“我在长廊，靠万寿山这边。”
“我也在长廊，我来找你吧。”
她“哦”了一声，电话就挂断了。她站起来，开始朝万寿山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电话又响。原来方仲文已经走到了乐寿堂，两人就说好了在那里碰头。
苏沅开始走得有些赶，她不知道他们先前在什么地方错过了，就生怕再错过，虽然那人说了会站在那里等她，她却莫名地还是怕。
赶到乐寿堂才明白了什么是游人如织，一波波的人潮涌上前照相，退下，一波波又赶紧补上。
那是一年里玉兰花开得最好的时节，百年的枝干，繁茂盛展，开了满树繁花。一株白玉兰，一株紫玉兰。
她站在人潮外，抬头看那些仿佛高入云天的枝梢，就看见那些玉白的、淡紫的花，开在淡蓝色的天空下，一朵连着一朵，仿佛是没有根地开在半空中，高高地染不上尘埃。
那天方仲文站在乐寿堂殿前的台阶上，看着那么多的游人涌进涌出，看来看去，却怎么也看不见自己要等的人，青石砖琉璃瓦，白白的日头，照着什么都是明晃晃得刺眼，他就觉得心里烦闷的慌。可是一转眼却突然看见，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那花树下，安安静静地站着，就好像她已经在那里很久，而他自己才是突然来到的那一个。
一树繁花，他就只看见了她。
他从台阶上走下去，抓住了她的手，苏沅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他们站在人来人往的花树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像都突然找不到什么话可以说。他把她的手执在自己的手里，在她澄明如水却还有些怔忡的眼睛里就看见了自己。
他说：“不如你嫁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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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司马光，《洛阳看花》
2，杜甫，《春夜喜雨》
3，白居易，《买花》（一作牡丹）
4，苏轼，《新葺小园》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颐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