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珩行天下

18、新年

　　新年里总是有很多的事要做。方仲文是独子，父母走家串户总是少不得他。出门的人多，路上常堵，老人坐在车里，一时得闲总是喜欢回忆从前的事或畅想将来的事，从他的满月酒到他将来生儿还是生女，都是可以随手拿出来讨论的话题。他只是安顺地听着，偶尔从倒后镜里看去，看见父母微微花白的发梢鬓角，心里也有些感叹。
　　街上有零零碎碎的爆竹声，前几年总嚷着禁放禁放，闹了两年又开禁。不能欢快的时候，大家都是怨气冲天的样子，一朝没了阻碍，却又像是意兴阑珊，或者是生疏了，感情自然就淡了。所以说，时间是最好的药剂，可以催化累积的怨愤，也可以抹平经年的伤痕。
　　拐角有女人牵着小孩子走过，他放慢了车速。

　　想起小时候总是盼着过年，守岁的时候偏又熬不住，早早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被大人们从温暖的被窝里抱出来，换上新衣新鞋，先去给高祖磕头，再按着辈分高低给所有的长辈拜年。一个个大红烫金的红包接过来，开始时是欢喜，应接不暇后只觉得眼花缭乱，在大人们的团团簇拥里，只想早点走出这人圈子去。
　　作为男孩子，他却不喜欢放鞭炮，因为在长辈眼中烟花更安全，慢慢习惯了，也就不会因那些震耳欲聋的声音有什么格外的欣喜。

　　想起曾经欢喜过的一个人，他突然想笑。那时以为不可失去的一切，如今回想起来，喜欢上那样一个人竟是开始于看见那人一边放着爆竹一边尖叫。他甚至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喜欢她放爆竹的勇气，还是喜欢她尖叫的胆怯。可能人有些时候就是这样，自己得不到的，就觉着那必然是好的。一旦得到了，又觉得普普通通，和寻常的生活并没什么两样。其实爆竹也好，烟花也好，都不过是繁华的点缀，一个是声音，一个是颜色。

　　他突然就想起苏沅，那样的女子，就像是繁华里偶尔吹过的清凉的风，在最世俗的生活里安静地做她自己。每次看见她，他觉得最多的是安心。没有喧哗，没有烦躁，抬眼低眉，都是她淡淡的笑容，落在心里，就再也化不去。
　　母亲有次跟他讲，小沅看着像是有心事。他点点头表示晓得了，就此按下不表。
　　他知道每个人心底都会有秘密，别人是这样，自己也是这样，所以他不会去问。

　　到了亲戚家，他下车开了车门，对父母讲他就不上去了。母亲有些愕然，随即笑道：“哎，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老年人也不懂。你去吧。”父亲还说玩高兴点。他笑笑，转回到车里，开走了。

　　路上一个红灯，堵了老长。他摸出手机给苏沅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了却半天没人说话，他莫名地有些心慌，“苏沅？”
　　甚至听得见浅浅的呼吸的声音，“是我。”
　　他顿时安心，嘴角微扬，“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短短的沉默后那人似乎叹了口气，“我在街上。”
　　“哪条街。”红灯转绿，他跟在一溜醒目的红色尾灯后慢慢地往前开。
　　“我不知道。”那人似乎在笑。他却一下子心惊，赶紧靠边停下，慢慢问她：“你还好吧？”
　　“我很好啊。”压抑的笑声后，突然又说，“我这种没感情的人，怎么会不好。”

　　他的手还护在方向盘上，眼睛看着前面，只觉得天阴沉得厉害，心里反倒渐渐静下来了。
　　那人还在说，“我这人对谁都没什么感情，将来说不定也没钱，然后人也老了，你犯不着守着我，没意思的。”

　　街边的树叶早已是落尽的，只剩下那些灰黑色的枝杈伸展在同样萧瑟的空气里。那些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景象，却仿佛一起消失了声音，就在他的眼前慢慢滑过。他就听见自己一字一句地说，就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不管从前发生过什么事，我只是要你知道，这世上，钱有用完的时候，时间有不够的时候，唯独感情——是用不完的，只要活着一天，都可以从心底重新翻出很多来。只是有些人不愿意用，有些人舍不得用，有些人忘记了用。”

　　仿佛过了很久，他才明白过来，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哭泣的声音。他却什么都没再说，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那声音清晰地就在耳边。
　　他或许也是自私的，没有办法体谅别人的感受，别人的痛苦本来也不是他可以明白，也就做不出什么轻言细语的安慰来。可他宁愿她这样哭出来，也好过那些没有任何感情的笑容。

　　空气中传来零零落落的爆竹声，那样熟悉，从幼儿到少年到青春到成熟，到将来还会衰老的很多年，每一年每一个地方都能听到的一样的声音，宣告着同一件事情——已经是新的一年。

　　（这章写得很烂，不知道该怎么改才能改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