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君》西门侑君

72、番外其之五·相照

　　鸳洵看着摆在眼前的那份准许先行开放战备粮仓赈灾的圣旨，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来传旨的是他的故人——虽然有近十年没见，但故人仍是故人。
　　对这个本应姓花但现在却姓冷名如风的故人，鸳洵和对圣旨一样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从传旨这一点来说，这人应该是上差。但天可怜见他其实只是个三品侍卫，品阶高归高，却终究不是朝臣。而且若论起私交来，这人还要叫年长五岁的鸳洵一声“鸳大哥”。
　　况且他们两家的关系还不止如此。

　　冷如风看着眼前极瘦又面色阴沉的故人，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打这个招呼。他们两家本来是关系极近的，他们两人本来也是比较熟稔的，但问题是，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有这道圣旨，你可以放手干了……”
　　“怎么是你来下旨？名花有主了……？”
　　结果，两人同时开口，也同样默契地省掉了称呼。
　　对望一眼，明白了对方想法，两个男人同时笑了起来。看来十年的时间，其实并没有改变什么。
　　“我只是先行一步，真正的钦差是……顾君若。”冷如风落座，回答问题的语气里带着很微妙的纠结感。
　　“顾君若？”鸳洵意外，“那个顾君若？”
　　冷如风笑得凄苦：“不然还能有哪个。”
　　“但你并不觉得这任命不妥。”鸳洵点破，“那么，你在挣扎什么？”
　　“……太后……让我借机除掉他。”冷如风顿了顿，并没有选择隐瞒。对这个大哥的眼力，他从来没怀疑过。
　　“……你选了太后？”鸳洵有些不确定。花家难道真就这么倒霉，两代王佐全栽在一个女人手里？
　　“没有……”冷如风的神情越发苦涩，“我心里……有人。可惜……人家未必领这个情……”
　　“……顾君若？”福至心灵，鸳洵脱口说出了这个名字。
　　冷如风没有否认。
　　鸳洵摇摇头。花家人什么都好，唯独死心眼这一点是个最大的罩门。前代王佐不就是？为了当朝太后劳心劳力，最后赔上一条性命。现在这个继承者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我要你做的这件事其实就等于是要你去死。成功，你事后会因‘行刺’被处斩；失败，你会被冷如风当场格杀。”
　　在钦差的队伍离池炼府还有一天路程的时候，鸳洵找来了从十年前就开始跟着他的护卫吩咐。这人是十年前前代花佐在他来池炼府上任前特意从花家掌管的“刃”里选出来保护他平安的。这么多年的相伴身侧，是人就舍不得平白把人送去死。只是，除了他，鸳洵再找不出可以安心交托这事的人。
　　“身为刃，就注定了迟早是要死的。跟着鸳大人平白享了这么多年平安，怎么想也是在下赚了。”昔日的刺客笑得豪气。十年，他在这个气色差到极点的男人身边呆了十年，如果再看不出这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他就真的枉费老主人当年百里挑一地选出他来保护这人的苦心了。
　　只是事情的发展却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看着那个硬挨了一枪又伤了左手的少年迅速地指派完工作后才去处理伤势的背影，鸳洵唐突地觉得自己理解了冷如风没办法在他和亡父遗命之间做出选择的心情。
　　“所以说你们花家的人就是死心眼。”晚饭过后的闲暇，鸳洵把冷如风找到书房里开导。
　　“我何尝不想认他为主。可是，我连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分量都摸不准……我甚至不知道我在他心里有没有分量。……这样，你让我怎么开这个口？你不知道，他那人……抛弃起不在意的东西来，是没有半点可惜的……”冷如风摇着头，满脸都是困兽般的走投无路，“我不想让自己就这么万劫不复……”
　　“你还不够万劫不复吗？”鸳洵只觉得无奈，“要么他死，要么你死，要么你认了他，三个选一个，有那么难吗？”
　　孤注一掷的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而鸳洵对这个结果其实并不意外。当局者迷的冷如风或许看不到，但他却能看出来这个对自己也够狠的少年骨子里的那一份至情至性。
　　只是没想到这位艳名远播的顾公子除了热血之外竟还有些迂腐。明明已经把自己的名声弃如敝履，却还时时为他人的名节考虑。有趣，真有趣。
　　可偏偏这人迂腐归迂腐，该出贱招的时候却当真半点矜持也不讲。面对着顾君若亮出的武力威胁，说到底还是个文弱书生的鸳洵干脆地妥协。

　　一路急行慢赶到达离都，刚好是寒衣的前两天。让鸳洵觉得意外的是，顾君若居然把他安排在青楼暂住。
　　枕函香，离都最大最好的青楼。老板落月，无论相貌、气度，皆是一等一的出类拔萃。而这女子，竟还和顾君若姐弟相称。
　　“其实真正和他兄弟相称的是我儿子昔朝。小君肯叫我一声姐姐，是怕‘伯母’这两个字把我叫得太老。”落月笑笑地跟鸳洵解释自己和那少年关系。
　　“鸳某一直以为顾公子其实是个迂腐的人。”鸳洵觉得有趣。跟母子两人分别平辈论交？真亏这人干得出来。
　　“迂腐？”落月捻着下巴，似乎很仔细地思考了一下之后，点头，“不过与其说是迂腐，倒不如说是宅心仁厚。尤其是在牵扯到别人的时候。”
　　宅心仁厚？见过了那人胁迫、发狠、漠视生死的模样之后，鸳洵很难再把这四个字跟他联系在一起。但却也明白了他把自己安顿在这青楼的意义——有这样的女子坐镇，若那秀才当真负他娘子，便把那母子二人送来这里，自可保无虞。
　　相通这一节，鸳洵更觉得有趣。这顾公子当真不晓得是太聪明还是太傻，这么暗的暗示，他就不怕自己想不通透？

　　隔日，本该来带他入宫觐见的顾君若却只是来吩咐那两个侍女引他进宫，自己则跑得不见踪影。待见到了那位年轻的凤离王时，鸳洵才知道，那位顾公子竟是要往驿馆去见龙月王。而这位凤翼陛下竟也毫不犹豫就放人离开。
　　“君若就是太明白事理，所以才非得去见龙云不可。”
　　“看来主上当真信任顾公子。”鸳洵由衷感叹。
　　“不是信任，而是知道孤困他不住。”凤翼摇头，并不避讳，“君若行事向来强硬，这次请动鸳大人进京，想来也不是用的什么礼下于人的手段罢。”
　　鸳洵一笑：“到也不至于被打昏了绑来。”
　　凤翼苦笑：“其实孤继位时本想做个平庸守成的傀儡王。”
　　鸳洵眉头一动。
　　“可惜，孤有了君若。”凤翼露出了仿佛陷入回忆的表情，“孤想成为配得上他的男人。所以，孤会努力做个好王。”
　　鸳洵不语。
　　“鸳大人，孤不求你现在便还朝拜相。三年，孤请你等三年。三年之后，孤等你来典领百官。”
　　“……主上，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顾公子不领你的情呢？”鸳洵终于还是开口。有冷如风的前车之鉴，他不相信眼前这个男人的信念会是铁板一块。
　　“君若他……其实从来都没有领过我的情。”凤翼笑得凄苦。
　　“……其实，自水灾过后，胧州地区便一直有流言……”想了想，鸳洵还是将顾君若在池炼府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转天依约前往凤栖宫辞行，却只见到王袍缺了半幅衣袖的凤翼。
　　“君若睡着时压了我的袖子，我怕硬抽出来会吵醒他。”凤翼解释得极坦荡。
　　鸳洵反而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半响，才无奈地说句“顾公子醒来后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凤翼摇头：“他只会嫌我做事不分轻重。”
　　结果，这一场小赌赌了个不分胜负。
　　由顾君若陪着返回枕函香的路上，鸳洵越想越觉得有趣。明明是传说中妖媚惑人的一个人，结果偏偏没有一个人说他妖媚。却不知道被蛊惑的究竟是这些人，还是那些听着传说的人了。
　　“鸳大人说什么？”走在鸳洵身前几步的顾君若回身。
　　“没什么。鸳某只是在计算跟主上的那三年之约到底划不划算。”鸳洵一笑。
　　“如果应了这三年之约，那你这一辈子就赔给他了。你说划不划算？”顾君若笑得很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鸳洵但笑不语。
　　若说赔上一辈子，顾公子，你只怕比谁赔得都早呐……
　　而你封君的那一日，鸳某，拭目以待。

作者有话说

　　别跟我纠结这题目是啥意思，这篇只是小顾视角未及之处的一点小补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