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番外其之一·错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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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龙月国都城的那一刻，连城禁不住地想要冷笑。这算什么？山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
他本出生于龙月国南方豪门，父严母慈，兄友弟恭。八岁时幼弟连若出生。九岁时随高人离家学艺。一去就是十五年。
艺成返乡，本以为从此可得一家和乐，谁知早已物是人非。五年前，连家便因得罪当朝权贵而被满门抄斩。只剩幼弟连若被卖入小倌院为娼。
可当他找到那家小倌院的时候，得到的却是连若已于一年半前投水自尽的回答。
真正的家破人亡。
走在月城的街道上，连城只觉得冰寒刺骨。明明还只是暮夏而已，怎么会这么冷的？还是说，冷的，其实并不是这天候？
不协调的喧哗声从旁边的茶馆里传来。是四五个流氓混混在纠缠一个白衣少年。那少年背向着他，看不到容貌，只知道他很瘦，单薄得仿佛微一用力就会将他掐死。
连城出手救下了他。不是见义勇为。只是他觉得，如果若儿还活着，大概会和这个少年很像。就是这么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补偿心理，让他出手救了这个少年。
“多谢公子仗义施援，不知公子高姓大名？”不去看那些狼狈逃窜的混混，白衣少年向着连城微一抱拳。他的声音有些冷，淡淡地透着些拒人千里的感觉；身形高挑，有着能令人联想到白鹤的仪态风骨；人很白，不同于女子的软玉温香，是一种苍白，就像雪原，纯净，却带着蚀骨的凛冽。
但这些都不是连城在意的地方，因为在他看到少年面孔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像是被人打散了魂魄一样，茫然僵立当场。这少年很美，细眉、凤目，脸型纤细，轮廓端丽，唇薄而棱角分明，似笑非笑地带着那么一股子形容不出来的冷清。像极了一个人。
他的娘亲，当年龙月国南方六州的第一美人。
“……在下连城。”极力按捺着心脏的鼓噪，连城向少年还礼，“敢问公子……”
“……连城……价值连城。真是个好名字。”少年低低地笑起来，竟显得有些天真，“连兄就叫我‘若君’吧。”
顾君若顾公子，连编个假名都编得如此光明正大。光明正大得让人连怀疑都懒得怀疑。所以很久以后，连城忍不住都会想问自己，如果，一开始的时候，自己能够发现他的身份，那是不是一切就会变得和现在截然不同？
与“若君”交往的日子是愉快的。这个口口声声叫着自己“连大哥”的漂亮少年，身上总是带着一种与年纪不符的沉静，一种仿佛随时都会乘风归去的虚无，就像他其实只是你梦境中的一个幻象，梦醒了，便自然地消失无踪。但只要他还在你身边一刻，你的心就是静的，因为那一种超脱世外的安宁。
“连大哥。”人群里，少年微笑着向他走来。白衣胜雪，不染纤尘。
“若弟。”连城注意到少年手中握着一管二尺长的铁箫，“这箫……”
“我特意请人定做的。今天终于完成了。”掂了掂手中的箫，少年笑得很是满足。
“……不重么？”这才是他想问的。这样一支箫，分量绝不在一把剑之下。
“不会比大哥的剑更重了。”仿佛是知道了连城心中所想，他只是笑笑地岔了话题，“今天还去万里烟波吧。我喜欢那儿的酒。”
连城看着他，没有说话。认识了将近半年，他不傻，他明白地看得见这个义弟身后摆着大把的秘密。只苫着一层纱，揭开了，就能看得通透。只是太过明火执仗了。反而让他畏了手脚。与其让他看到不想看到的东西，他宁可选择视而不见。
就是这么一点小小的私心。
他不想亲手毁了心里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经历了家中的巨变，纵有一身本领，他也已不想投效朝廷。因为……失望。半年前初来月城的时候，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当时心里有多冷。因为他恨。恨政治不清，恨天道不公。只因为得罪权贵，便被硬扣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满门上下数十条人命一夕之间化为乌有。时年不过十一岁的幼弟虽逃过一死，却被卖为男娼，最终被逼的投水自尽。如此遭遇，他却投诉无门。因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心里就像开了个大洞，所有的热血豪情都从那里一一流走。空得发疼。
可是当他看到自己一时冲动救下的少年，居然有着和记忆中娘亲一般无二的面孔时，他想，这也许是上天给他补偿的机会。于是他答应了少年请他喝酒的邀约，和少年拜了把子，掏心掏肺地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因为他觉得，如果薄命的幼弟还活着，也许，就是这个样子。于是，
少年说，他叫“若君”。他信了。
少年说，他家规森严，家主从不许人带朋友回家。他也信。
少年说，他家有别院无人打理，请义兄暂住并代为看管。他还是选择了相信。
明显得算不得谎话的谎话。他不想拆穿。也不敢。因为他隐隐觉得，这谎言一旦说破，他们，便再不可能回到现在的关系了。他不想。亦不敢。已经失去一次的东西，他没道理再失去一次。可能的话，他希望这个一口一声叫着自己“大哥”的少年能这样一辈子跟在自己身边，由自己来宠他、疼他。
万里烟波。
月城最有名的酒楼。临湖而建，楼高三层。由窗子看出去，便是一派烟波浩淼。
时近正午，楼内的客人正渐渐增加。连城和顾君若就坐在二楼角落里一个临窗的位子上。一楼大堂鱼龙混杂，以他二人的品貌，坐在那里免不了会招惹上是非；三楼是一间间单独的雅阁，静虽静，却也过于正规，于他二人脾性不和。
“其实若君一直都想问，大哥当初是为了什么才肯下工夫学得这一身本领？”顾君若轻轻摇晃着酒杯，淡淡地问道。连城的武艺非常好，轻功更是可以达到踏雪无痕的境界。要练到这般境地，时间、心血，缺一不可。
“为什么……”连城不禁迟疑。当初是什么让年仅九岁的他下定了习武的决心，甚至一走就是十五年？“因为……想要变强……为了保护我所爱的那些人……”连城笑得凄凉。保护……保护谁？在所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已经死绝了的现在，他这一身本领还要来何用？
直直地看着面前白衣俊秀的少年，连城的心里狠很地疼着。相识的近半年里，他那一声声的“大哥”带着熨贴人心的温度，点点滴滴地补起了他心里的空洞。但是，在心里不同的地方，却因为这一声声的“大哥”而疼痛无比。他不是不想保护他。而是，他明白地感觉到，他完全不需要自己的保护。即便他根本探察不出他身怀武功。
“……只是这样而已么……”顾君若啜着酒，轻浅的声音仿似叹息。
连城心中一冷。这样近乎失望的语气，是他从未在这个义弟口中听到过的。
顾君若微扬眉，线条优美的薄唇间挑起一抹略显辛辣的浅笑：“武林中人，自命侠义者众多，但其中又有几个真正心怀天下？相比之下，大哥这样的……到是很罕见。”微显遗憾地笑笑，白衣的少年浅浅地抿了口酒，“只是……大哥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只看着身边的人……不会太短浅了么……”
连城呼吸一滞。短浅吗？是啊。短浅。可那又怎样？他已经失去了所有，他已经无所依凭，对一个心灰意冷之人，你要他怎样心怀天下？你要他怎样为国为民？
“……保护不了自己珍视的东西……便也不肯对人施以援手了么……看着更多人像自己一样无力回天……你的家人便能复活了么？你就能满足了么？”
少年轻巧的一句话，却是狠很地打进了他的心里。
“大哥，想不想听若君吹萧？”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顾君若扬起了手中的铁箫。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番外其之一·错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