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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命运 ...

  •   房间里只有一点如豆的烛火在摇曳,我把除了头部以外的整个身体全部浸入这冒着滚滚白气的热水中,躲在这个大木桶里,我觉得很舒服,而且,也很安全。闭上了眼睛,我的嘴里发出满意的哼哼声,突然,我有了一种想笑的冲动,于是,我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因为,想起当时,我第一次用这种大木桶洗澡的时候,我是多么的不习惯啊!那时侯,看见这个大木桶,我头脑里一片空白,虽然在电视里见过这样的大木桶,可是,我还是结结巴巴叫张妈告诉我该怎样做,吓的张妈逃也似的离开了。
      那时,我刚刚租下了这个小院子,还雇了现在照顾我起居的张妈,她是一个四十多岁,还不到五十岁的中年寡妇,皱纹已经悄悄的爬上了她的额头。她与我前世的母亲差不多年纪,看起来挺精神的。这本来应该是让我很有亲切感的,可是,事实却并非如此,她对我虽然异常的恭敬,话也不多,本本分分的,但我总是觉得她在躲避着我。
      有一次,我看见她买菜回来,手里提了一大篮子的菜,沉甸甸的,很是辛苦的样子,便决意出手帮她一把。可是,她却像是躲瘟神似的躲开我,还一个劲的叫我不要这样,“公子,您是上等人,这些粗活就交给像我这样的下人做就行了……”拗不过她的坚持,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颤抖着将这些菜拿走,处理好。看见她额头晶莹的汗珠,我又好象看见了我的母亲一样,一阵心疼的感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我抽出袖中随身携带的白色丝绸的手巾,想为她擦汗,她却更加惊惶的躲开了,还喃喃着“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我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中,要知道,我其实也是一个女子啊;还有,我根本就不相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当时,我选择默默无语的转身离开,不再去看她。
      后来,我与她熟悉了,她,王张氏,自幼家境贫寒,没有受过什么义务教育,早在她十七岁那年就已经嫁了人,但是,她的丈夫有痨病,她只是去冲喜的。终于,在她十八岁那年,她的丈夫就撒手人寰,留下了孤独的她。但是,更加不幸的是,在她的丈夫尸骨未寒的时候,他的那些叔伯兄弟们为了争夺那已经少的可怜的一点家产,硬是将她一个人赶了出来。这不是整一个“祥林嫂”吗?当时,我在心里大声的呐喊道,我曾经很想开口叫她改个名字,就叫祥林嫂,可是,这话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因为,我不希望她将来和那个鲁迅先生笔下的女性一样悲惨的下场。
      自她十八岁开始,她便开始了寡居的生活,生活举步唯艰,到现在,也已经二十多年了。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不过,我总是觉得她比那个祥林嫂要幸运一些,因为,她没有那个“精明强干”的婆婆,也没有痛失过什么儿子或者女儿,这样的话,心里也许会好受些吧。她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女子,如水一样,随着环境的改变,可以任意变换形状,但是,却始终无法改变其性质。
      此刻,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张妈早已经回房去休息了,我低下头来,看了一眼已经开始微微突起的胸部,前世的我也就是我的心理年龄,早已经年过二十了,现在的这具身体才只有十五岁,可是,我对所有人都压低了嗓音说:我已经十六岁了,已经成人了。
      我现在的一切都是假的,假名字,假身份,假年龄,假……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只感到一阵不快与无奈,我很想变回女儿身,做回一个真实的自我,可是我却更加清楚的知道,如果我顺从命运,又或者我没有女扮男装,那我将会是怎样,肯定比现在要悲惨的多,而且是多的多吧,不仅找不到工作,说不定还会不得不去给别人做小,更有甚者,还会被人卖进青楼,那就赔大了。想到这儿,我用牙齿狠狠的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很疼,还有一丝腥味,咸咸的,我绝对不要那样的结局,在我出逃的那一天,我就已经彻底的断了我的回头路了,我的身后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我只能够向前,再向前……
      她是一个不幸的女人,而我,是一个反抗的女人,一个热烈的女人,也是一个对命运不屈服的女人。我想要帮助她、亲近她,可是,不幸却在我们中间筑起了一道高墙,使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接近彼此,因为,我们都希望将对方变成和自己一样的性格的人。我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我们都是刚毅的,无论命运怎样,我们都没有倒下,就好象大树和小草一样,风吹时,大树挺立,小草伏倒,但是,一旦风停,大树依然挺立,小草也昂起了头。
      我这是怎么了?我突然这样问我自己,总是在想着这些个小事情?现在,已经是国难当头了,我所在的苏州也马上就要变成日本人的天下了,是南京大屠杀的日本人啊!我的心一阵剧烈的颤抖,虽然平时说什么“头可断,血可流”的,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候,我怎么可能会不怕!
      坐到镜子前,我看见一双明亮的、美丽的大眼睛里射出来一股忧郁的光。好像有什么东西里面荡漾。它们平日的活泼看不见了,只看得见沉思的、阴郁的眼神显示出我此刻内心的躁动与不安。看着镜子里的人影的这种表情,我马上就明白了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在苦恼着镜子里的这个人。
      我在这个世界上干着翻译的工作,这一点让照顾我起居的张妈非常佩服,小小年纪,就说的一口的洋文,真是了不起。可是,在我生活的那个时代,英语是那样的平凡无奇,我绝对不敢凭借着我现在的这点英语而当翻译,也没人会用我,因为,我只是一个六级的水平而已。我学的那些专业知识,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用处,对这个世界而言,我是一个意外的来客,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比活动在这片属于我的祖国上的那些个外国人还要外国人一些,一切都是那样的生疏,陌生。
      “你也有痛苦么?你有什么痛苦?”
      房间里静悄悄的,回答我的只有一片寂静。
      “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我也有的。”说着,我用手按住自己的心,它正在颤抖着。
      我很想安慰一下镜子里的这个人,可是,却吃惊的发现,我就是镜子里的那个人,我用手紧紧的按住我的胸口,以防止正在跳动的它发生什么意外,它颤抖的很厉害。
      夜色中,二更的锣敲响了,我躺到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的紧紧的,好象随时都会发生什么似的,我知道,被子里的我正在颤抖,也许,是因为恐惧这漫漫的长夜吧。
      在这个夜晚里,我努力的想着什么,回忆着什么,终于,我想起了历史上著名的“公车上书”,康有为,梁启超,以及随之发生的戊戌变法,它像一块巨石,投入了这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死水潭中……
      我的意识逐渐的模糊了,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中……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天早已经亮了,张妈早已经为我在院子里准备好了早点,我爬起床来,揉了揉眼睛,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走出房门,才发现太阳早已经升起来了。匆匆吃了一点东西,我立刻赶到大哥那儿,因为最近一段时间,我们必须立刻为我们垄断市场谋取利润的计划制定一整套方案,然后,再付诸实施。
      说实话,我总觉得沈大哥其实对于金钱的态度是很淡然的,并不像我属于那种拜金主义,信奉金钱至上,但是,只要能够赚钱,他却是那样的不遗余力,他对金钱的热心掩盖了他的真实本性。他拼命的赚钱,却没有见他大手大脚的花钱,他平常的衣食住行都是极普通的,以致于住在他院子周围的那些聆居都不认为他是一个有钱人,因为,他太普通了。但是,在苏州以外的地方,他却是大名鼎鼎的沈爷,所有人一提起他的名字,总是竖起大指,他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富豪。
      “大哥,既然大致的方案已经定下来了,那就立刻准备执行吧,毕竟这时候,已经不能再拖了。现在,咱们趁着城里的赵府还在想着等这些农户们继续降价处理生丝的当口,立刻插进去抢购生丝,到那个时候,”我看见他的眼睛里露出了一抹阴狠与残忍,吃了一惊,但是,我没有停下来,而是接着说道:“所有的生丝都在咱们手里,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不可能永远也不用生丝吧,我们再高价卖出……”
      “罗嗦什么,还不赶紧去办?!”他的脸因为兴奋而泛着红光,一双不是很大的眼睛异常的明亮,像是两颗黑色的钻石一样,他端着茶杯的手也抖个不停,连带着茶杯也瑟瑟发抖。我立刻闪人,去通知他的手下赶快去办,自从认识他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激动、兴奋、失去了常态,就连声音也变了,变的尖锐与刺耳。
      这些跑腿的事情本来不用我去办,可是,他的兴奋令我感到一阵害怕,就像是凶猛的野兽一样,于是,我想要暂时逃避。
      中午时分,忙碌了半天的我回到了大哥那里,要换成是平时,那我早累趴下了,可是这一次,我没有感觉到身体的疲劳,相反,我们竟然不约而同的感到一阵莫可言状的兴奋,我想,大哥可能是为了生意成功吧,而我,是为了终于可以在日本人在苏州站稳脚跟之前,得到一大笔银子,那样的话,我将从此生活无忧,再也不用像现在那样的整日担心日本人把我怎么样了,因为,现在,日本人的势力已经开始逐渐渗入了。
      我们对坐在那里,面前的小木桌上摆放着颇为丰盛的饭菜,我们大口的吃着,还不时的交谈着对于这笔生意的一些相关的细节问题,好几次,我们都没有意识到我们手里的筷子根本就没有夹菜,就已经直接送进了我们的口里……
      对于这笔生意,我们都充满了憧憬与幻想,如果这笔生意成功了,那我的地位将更加的稳定,因为,我显得更有用;而他,将成为苏州城里甚至整个江南——大清国的半壁江山的所有中国商人中的第一首富,他的地位将无人能够撼动。
      此刻,我的注意力已经被这笔生意全部吸引,其他的一切,我都无暇顾及,以至于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而这些事情使我的心再也无法平静,甚至永远也不能够平静,它们间接的改变了我的整个人生。
      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那么,行动也就不再是那样的彷徨无知,我们找到了一个可以在暗夜里使用的指南针,当然只是暂时性的。忙碌的日子让我觉得惬意,其他所有的一切,我都不用去想,因为,我已经忙的连睡觉都恨不得给省了,“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果真是一句千古良训啊!我不时的发出这样的感叹。
      每每走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我都恨不得肋下能够生出一双翅膀来,这样我就可以赶快飞到我的目的地。可是,身后的那条辫子却将我拉住,使我不得不放弃这个愿望,我不能够让我头上的这顶帽子给我惹出什么麻烦来。我耐心的随着人流蠕动着,向着我的目的地缓慢的前进。
      忙碌了好几天,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现在,我们每个人都瘦了一大圈,沈大哥到处在想办法筹集足够的资金,我一面陪着沈大哥应付那些与他作生意的洋人,一面还要要帮着沈大哥算一些财务帐目,其他的人们也没有闲着,他们忙着要把所有的生丝都收集起来,为了将价格尽可能的压低,他们还要与那些农户们进行谈判,既不能压的太低,也不能抬的太高。看着已经快累的不行了的大家,我开始有些羡慕这位沈大嫂了,她因为身怀有孕,每天都休息的十分好,吃的也相当不错,气色相当不错,而同是女人的我,却餐风露宿的,已经有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成了名副其实的熊猫眼……
      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可能的用最高的价格将这批货物卖掉,以谋取最大的利益。想象着即将到手的红包,每个人都立刻有了精神,一副“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的样子,看看身边的那些同仁们,任谁也不敢相信他们刚才还是一副累的要死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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