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时世》清泉丁冬

4、合作

　　马车终于停了，在一座普通的有些班驳的房子前停了下来，我跟在这位沈大哥的身后下了马车，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这才看见他走进了一个涂着红漆门的有些旧的房子，在这条街上所有的房子里面，这座房子并不高大，它只是静寂地立在那里。门开着，好像一只怪兽的大口。里面是一个洞，暂时还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东西，我疑惑着是否要走进去。
　　“相公，您回来了！”走过一个已经有些残破的院子，来到大客厅前，我看到一个女人一脸的喜色，站在那里，她惊喜的脸上充满光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发光地盯着他——沈大哥的脸，好像得到了一个什么天大的喜讯似的。我看着她，她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了一个髻，再加上她刚才对沈大哥的称呼，我立刻猜到她就是沈大哥的妻子了，于是，我走上前去，向她低了一下头，口里叫着“大嫂。”
　　“你是……”她一下子定在了那里，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想来她刚才压根就没有看到我，这下子突然发现了我，感到十分的吃惊吧。
　　看来有必要自我介绍一下，我正准备开口的时候，一直在我身旁的沈大哥说话了，“这是我在外面认识的一个朋友——贾贤弟。你快去为我们准备一点吃的吧，我们都已经饿了。”他的脸上淡若冰霜，不仅如此，刚才的那一番话完全就是用命令的口气说的，他连看她一眼的意思都欠奉。
　　只见她立刻乖巧的答应了一声，恭敬的退下，不一会儿，就为我们端来了吃的东西，摆放在桌子上，等我们落座后，她自己却仍站在一边，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并没有坐下来陪我们一起吃的意思。我立刻感觉如芒刺在背一般。见我如此，沈大哥看也不看她一眼，就说道：“还不下去，没看到我与客人有话要谈！”她浑身一颤，终于抬头看了一眼我们，满眼的忧郁，然后，不声不响的退了出去，还为我们关上了门。我感到十分的郁闷与诧异，同时，还有些不舒服的感觉，这是我第一次对这位大哥有这样的感觉，不过，我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在一旁冷眼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刚才全是贱内不懂得规矩，令得贤弟尴尬，愚兄在这里向贤弟赔罪了。”说着，对我端起了面前的酒，然后一饮而尽。我本想推辞，可是还是将酒杯端到嘴边轻抿了一口，这酒似乎就是米酒，并不是特别的辣，要是放在从前，我一定会一口喝干它，可是，现在，我却装做一副受不了酒精的样子，硬是没有喝下去，因为，我担心有了第一杯之后，还会有第二杯，然后……前世的我酒量就差的可以，现在的这具身体还摸不清底细，那些穿越小说里边不是都说穿越后的酒量如何，完全取决于现在的这具身体吗，我想：那我还是不要冒险的好，否则被人识破了女儿身岂不是糟糕。
　　“吃菜，大哥，我们还是吃菜吧。”我有些忐忑的说道，同时，已经给自己夹了一大筷子的鱼，开始吃了起来。这是什么鱼啊？居然这么好吃！由于喜欢，我毫不顾忌坐在我对面的他现在是一副多么吃惊的表情了，一只红烧鱼就这样被我给扫荡的差不多了。
　　听着他给我做的关于他的生意的一番介绍，我终于大致上弄懂了他的一些事情了，那就是他现在正同一个英国商人——史密斯先生合伙做一笔生意，但是，原来的翻译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不干了，以至于现在双方的谈判陷入了僵局，凑巧，这个时候，我出现了，我的出现给了他一丝新的希望。
　　第二天，吃饱喝足并且睡够了的我换上了沈大哥特意为我赞助的一套新衣，在沈大哥的带领下走进了那个史密斯先生所在的公寓，那是一座正儿八经的小洋楼，典型的西洋风格的建筑。置身其中，只觉得好象是走进了一座比较现代的酒店的客房一样，我们现在的穿着和这里的一切显得那样的格格不入。这里无不洋溢着一股浓烈的西式风格，那沙发，那茶几，那耀眼的烛台……当然，也包括了那个一头深褐色头发的史密斯先生了。他很高大，比起他来，我和沈大哥都成了矮子，尤其是我。
　　端起了他让女仆为我们准备的咖啡，我轻轻的搅动着，打量着这个装修过的房间，这里光线明亮，通风也不错，绝对非常的适合人类的居住以及活动。我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一旁的沈大哥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我立刻惊醒，非常歉意的向史密斯先生致歉，刚才的分神真的是一种非常失礼的表现。
　　接下来的事情变的平淡而又枯燥，我只是将他们的话尽量一字不漏的转达给对方，相当于是一个传声筒一样。半天的时光就这样转瞬即逝，我只感到一阵筋疲力尽，我不需要进行过多的思考，但是，却也不能表现的太过随意，因为，这毕竟是在工作。我只是在他们思考的时候喝点什么，以免自己感到过分无聊而已，对我而言，他们争论不休反而使我感到性质勃勃，他们都保持沉默的时候反而是我这个翻译最难熬的时候。
　　这次谈判进行的颇为顺利，走在回去的路上，我只要一想起那即将到手的五十两银子就忍不住兴奋的发抖，那该够我大吃大喝多长时间啊！银子！银子！就在我还在想着这些的时候，我已经跟沈大哥走进了他的家，大嫂早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庆功的酒菜。不过，我们现在已经达成了一种特殊的默契：酒是他的，菜是我的。他好象具有一种特异功能似的，因为，他无论喝多少酒都不会醉倒，这可是真正的千杯不醉。
　　“大哥，您干吗总是这样看着小弟啊！”我感到了他眼睛里燃烧着的火焰，灼人的紧，令我忍不住想要躲开，但是却无地可藏，“莫非大哥有龙阳之僻？”我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他转移了视线，将头偏过一边，但是脸却红了。
　　“贾贤弟，愚兄只是很佩服你，没有其他的意思，”他看向我，眼睛里写满了坦诚，“没想到贤弟你年纪轻轻的，就能够说的如此流利的英语，……”
　　听到他的话，我只觉得心里微微有些失落，还有一些惆怅，但是，为什么呢？我一时间还不能知道具体原因，只是以一种更加灿烂的笑脸看向他，同时，伸出一只手去，“大哥，好听的话不用多说了，那你应该记得你的许诺吧。别以为说了几句漂亮话，就可以不给钱了。如果大哥觉得我们的这次合作还可以的话，那下次，我们还可以继续合作，不过，价钱吗，到时候再商量。”这一次，我大致的算了一下，他从这笔生意里边少说也赚了七八千两银子，可是，我的翻译费却只有五十两，这令我的心里老大的不痛快，如果他连这五十两也想耍赖的话，那我就立刻跟他翻脸。
　　“贤弟真是有趣，愚兄日后还有要贤弟帮忙之处，怎会言而无信？这便是五十两的银票，还请贤弟收好了。”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张银票，晃了一下，放在了我的手里。就在看清我的手后，皱了皱眉，“敢问贤弟从前以何为生？”
　　我立刻一缩手，将银票揣进了怀里，看了一下自己的这只手，上面还有明显的老茧，不仅如此，还可以隐隐看到疤痕的存在，“大哥，以前的事情，我看就不用提了吧，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好一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贤弟说的不错！来，让我们再干一杯！”他显得有些激动，对着我举起了杯子。我立刻夹起了一筷子的青菜，“我以菜代酒，敬大哥一杯！”然后，将它吃进了肚子里。
　　“贤弟，为何始终不肯饮酒？”他的脸上有明显的关切神色。
　　但是，这种关切却令我再一次的不安起来，“我自幼染病，大夫说我必须终生禁酒方可保我平安，所以至今，小弟还从来没有尝试过饮酒，大哥见谅。”我满口的胡言乱语，只是为了拒绝他的酒。到现在连我都有些吃惊了，我究竟在他的面前演了多少出戏，骗了他多少次，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自己居然有如此高的演技以及骗人的天赋？
　　一顿庆功的宴会马上就要在沉默中结束了，他突然对我说到想要与我结拜为兄弟，这令我感到一阵不自在，但是，看到他眼中的期盼，我立刻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让我抓牢这个有可能给我工作的财神爷。
　　我们是在利益的驱动下才结拜为兄弟的，当然，这中间有多少的真实感情是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的。但是，只要对方还有值得我们彼此利用的价值，那我们就还是好兄弟，否则，只能够行同陌路。
　　当然，结拜时，我们都说是愿意真心与对方结拜，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过在我看来，刚才的誓言应该是有福我享，有难你当才对，至于那些什么天打雷劈之类的，鬼才愿意去相信呢，反正我是一个无神论者。啊哈！看来,与聪明人在一起就是这点好，彼此心知肚明却又不点破，使得这种关系能够继续维持下去。
　　我们的这种“兄弟关系”进展的十分顺利，甚至就和他的生意一样的顺利。在完成了另外两宗与洋人的谈判后，他又赚了至少几万两银子，当然，我也通过当他的翻译赚了不少于一千两银子了，现在的我已经隐隐然成了一个小财主了，在他的房子不远处租了一个普通的小院子住下，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了，我感到很满意。
　　“大哥，依小弟看来，若是您能够将江南一带所有的农户的所有生丝都收购起来，然后，再根据您的需要高价卖出的话，那就一定可以垄断整个大清国的丝绸市场。”此刻，我坐在他的面前，手里端着由他的妻子亲自泡好的一杯茶。现在，我已经有些习惯了他对他的妻子的颐指气使了，只要对象不是我，我才不愿意去管他的那些个烦人的家务事呢。
　　“恩，贤弟说的很有道理……”他还在那里沉吟着。
　　“大哥，小弟有一事不明，还请大哥实言相告。”见他点头，我终于说出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积压在我心中的疑惑，“为什么大哥宁愿屈身于一个如此破旧的房子也不愿意去新置一处房产呢？”
　　他的眉头皱成了一团，好象在想着一件什么痛苦的往事，竟是半天没有说话，好在我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也没有打断他。
　　“贤弟，这件事说来话长，还是以后再说吧！”他痛苦的说道。
　　“哦！”我点了点头，埋头喝茶，周围一片沉寂。
　　“贤弟，今天的晚饭你就留下来陪我们一起吃吧，你大嫂她有喜了。”就在我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他开口挽留了我。
　　“是吗？！那真应该好好恭喜一下大嫂啊！”虽然有些意外，可是，我还是说出了我真心的祝愿，因为，这是一个新生命啊！
　　可是，他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些高兴的表示，有的只是平淡以及对我的兴奋的奇怪。
　　“大哥，您就要做父亲了，难道，您一点都不感到开心么？”我问没有任何表情的他，隐约觉得他们夫妻之间有些什么微妙的东西是我所不知道的。
　　“晚饭就要开始了，我们一起去吧！”他笑着对我发出了邀请，但是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忧郁却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在我的执意要求下，大嫂今天和我们坐在了一起，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和除了丈夫以外还有其他人在场一起用餐吧，因为她显得非常的拘束，好象有一种什么东西在她的眼里荡漾，她只是偶尔的用筷子夹了面前的一两样小菜小心翼翼的小口吃着，还不时的用眼角瞥一眼大哥，看他是否需要自己来为他倒酒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吧。
　　看见她，我的内心深处不知怎么的，总是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悲哀，不过，同时我也暗自庆幸：我并不是她，因此，不用这样小心翼翼的。
　　说了一些客套话之后，我终于从那个怪兽的嘴里出来了。
　　天已经快要黑了，我走在路上，看到三三两两的行人们走在街上，匆匆忙忙的赶着回各自的家，无意识中竟然还听到一些学生模样的人小声的议论着什么日本人什么的。
　　日本人？我的心咯噔一下子，只觉得一阵冷汗正从额头冒出来，这已是四月份了，空气里到处都洋溢着春天的气息，温暖暖的，懒洋洋的。可是，我逃出来后见到的那个姓孙的学生的模样在我的面前突然清晰了起来，连同那凄风苦雨一样的夜晚一起回到了我的记忆里。我摇摇头，想甩掉他们，可是，没有成功，相反，以前背过的《马关条约》有关内容却跳了出来，清政府承认割让辽东半岛、台湾和澎湖列岛给日本，赔偿军费白银2亿两，允许日本在中国开设工厂，开辟沙市、重庆、苏州、杭州等地为商埠。后来，由于沙俄等国出面干涉，日本把辽东半岛归还中国，但中国必须给日本3000万两白银作为“赎辽费”作补偿。苏州，不正是我现在所在的地方么？
　　天已经全黑了，我加快了回去的脚步，我的心跳的更快了，寂静的街道上，只听得见我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