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颜：潜渊录》路川Jacqueline

9、初入书院（二）

　　小厮音程正巧到了门口，正要敲门通报的时候，突然看见门冷不丁地开了，华琚像一头喷着怒火的牛一样，怒气冲冲地自里面梗着脖子冲出来，差点跟他撞了个满怀。音程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正要开口的时候听见华琚怒冲冲地吼自己：“你又是哪个庙里的和尚？”

　　音程没反应过来，张口结舌地愣在了那里。华琚喘着粗气横眉立目地打量他两眼，又怒道：“话都不会说，原来是个哑巴和尚！”说着自顾自大步流星地朝外厅走去。

　　音程望着她的背影吞了口唾沫，这才想起自己还有要紧的事儿要通禀给卓渊。他小心翼翼地朝门里看了看，见卓渊正对着书案上的一张皱巴巴的纸眉开眼笑，不由得一愣。卓渊是出了名的温润和善，平日里对待下人也是笑意盈盈的，然而那笑容却从来不曾进到眼底。可现在……竟然连眉梢眼角裹着的，都是那种发自肺腑的开心。

　　音程定定神，轻轻叩了叩虚掩着的门：“殿下，奴才的事儿办完了。”

　　卓渊这才似乎回过了神，手上不着痕迹地将那张纸叠了叠放进自己的袖子里，又对音程笑笑：“进来吧。”

　　凡之再一次进门的时候华琚早已经回到了座位上，气鼓鼓地嘟着腮帮子，一笔一划都像是泄愤的神情。卓渊依旧还是淡淡的神情，只是手上翻书的动作快了很多。听见他推门的声音，华琚抬头狠狠剜了他一眼，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凡之见这样的情景，心下明白了个七七八八，斜斜靠在门框上朝华琚的方向飞了个媚眼戏谑道：“出去一趟再回来，就有这样的好戏看？”

　　“看什么看？没看见有人正忙着？闭上嘴安静点懂么？”凡之话音未落，早已被华琚连珠炮一样地抢白了一通。

　　“哟，”凡之也不恼，反而笑得愈发妖娆，“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们就学小两口吵起架来了？”

　　卓渊闻声只是笑而不语。华琚却阴着脸站起身来，将手中的一叠书稿在桌子上重重磕了磕，走过去重重塞进凡之怀里，闷闷地骂了一句：“吵什么？你才吵架！你全家都吵架！”

　　凡之接过书稿随意翻了翻，又笑着伸手想要刮华琚的鼻子：“我才出去这么一会儿你就吃了炮仗？”语罢又指了指桌上依旧高耸的书稿，“还剩那么多没动，你这是要上哪去？”

　　卓渊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声来：“虞公子要去出恭，五弟你别拦着路。”

　　华琚听了这话，更是气恼，嘟哝了一句：“出恭出恭，臭讲究！”垂着脑袋就想绕过凡之往外走。却没想凡之早就料到她这个动作，偷偷伸出一只脚搁在她的脚底下。华琚一个没留神，被狠狠地绊了一下，打了个趔趄才站住脚，回身就要对着凡之举起拳头凿下去。

　　凡之见她举起拳头，本能地伸手往外一格，然而这一拳却迟迟没有落下来。华琚转转眼珠收回了手，神情忽而变得严肃，自言自语一般地喃喃道：“华琚，华琚，要有肚量，”顿了顿，轻蔑地瞥了凡之一眼，又接着嘟哝，“外祖父说了，好人不搭理臭狗屎。”

　　声音拿捏得正好能让屋中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凡之邪邪地晃了晃手中的扇子，悠然自得地扇着风，语气轻佻却隐含一丝笃定：“你要是出去了就再也不用回来，别后悔。”

　　华琚想了想，回过头来朝他举起一只巴掌晃了晃，脸上笑得奸诈：“别忘了那天击掌为誓，皇天后土可都看着呢。要不要我当着你四哥的面说说？”语罢踮起脚来冲着卓渊脆声喊，“太子殿下可要做个见证，那天睿王殿下说了带我来录书，谁说话不算数谁就是……”

　　凡之翻了个白眼，无奈地一把捂住她的嘴威胁道：“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做！”说着又长叹一声，笑得诡诈，“你给我记住了，咱们这笔账还没算完！”

　　华琚扳回一局，不由得心情大好，赔着笑脸拍了拍肚子道：“我也不想做什么，只是肚子饿了要去找些东西填填。你就把心好好揣进肚子里，你不负我，我自然不负你，啊？”语罢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凡之收回那只捂过她嘴的手，只觉得指尖微微有些滑腻，神情竟然不自觉地怔忡了一下。再回头的时候，却见卓渊敛了方才一脸的笑意盈盈，眉目见竟然隐隐浮上几缕忧色。

　　凡之诧异道：“才刚一会儿，四哥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儿？”语罢眨了眨眼咧开了嘴，“四哥不会是真的跟那丫头吵架吵上瘾了吧？”

　　卓渊摇摇头，从另一个袖口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竹管，拧开一头在书案上磕了磕，倒出来一根卷得紧紧的纸条递给凡之：“你看看。”

　　凡之纳罕地接过纸条展开一看，不由得皱紧了眉头：“顾鸿晟竟敢私自招兵买马？”说着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他区区一个戍边将军，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是不是线人出了什么状况？”

　　卓渊沉吟片刻笃定道：“线人是音程亲自安排的，是极稳妥的人，理应不会出什么差错。想来顾鸿晟拥兵淮南，眼下虽无战事，麾下却仍有近百万大军，势力布满了淮南十三郡，那可都是鱼米富饶的膏腴之地！”他眯起眼睛靠在身后的软垫上若有所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崇曌自先帝来便内忧外患不断，府库空虚，兵马老迈，实在经不起什么风浪。”

　　凡之狭长的眼底迸出一抹狠辣，嘴角却仍是斜斜勾着一抹毫不在意的笑：“四哥心里有主意，只管吩咐弟弟便是。”

　　“主意？”卓渊叹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到凡之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样的消息不会只有我才收的到，这主意，自然也不用我们费心想。”

　　凡之立即会意：“四哥现在去做什么？”

　　卓渊已经踏出门，闻言回头朝他温和一笑，神情松弛坦然：“自然是回宫。你也快些回去，否则若是晚了，只怕误会了进宫面圣的旨意。”

　　卓渊并没有料错，待他打马回到锦明宫时，宫中派来宣旨的老内侍□□山已经等候了许久。然而旨意的内容却有些匪夷所思，并不是进宫面圣，而是月末春狩，要卓渊领事操持。

　　□□山宣完了旨，将拂尘甩在臂弯里，又对卓渊深深一躬，恭谨地说：“万岁还说，到月末不过十余日，时间略有些紧促，请太子殿下务必专心筹备。所幸是早年有过的消遣，虽说近些年不大去了，可总归有成例可循，又不必太过招摇奢华，随行的也不过几位王爷、虞大人与慕容大人并一些家眷，倒也不算太过为难太子殿下。殿下这段时间若是没有要紧的事儿，就不必进宫面圣了。”

　　卓渊恭谨地接过那卷薄薄的黄绫子圣旨，又问他：“围场距颍坤颇远，这一去便要个把月的时间。年后父皇龙体欠安，只怕春狩这等奔波太过辛苦劳累了。”

　　□□山一成不变地微笑着，满脸的皱纹沟壑都堆积在一起，声音尖细高亢：“太子殿下想是忘了，宁王殿下不正是下月初五的生辰么？万岁这是慈父心切呢。”

　　卓渊微微一怔：“往年清勉生辰俱是家宴，不曾有过这样的排场，倒是忽略了。”

　　□□山抬起眼皮默然片刻，笑意渐深，眼神却只瞧着卓渊头顶上方的虚空，似在自言自语，“万岁原就疼爱宁王殿下，自打过了年，是愈发的爱重了。太子殿下忙于朝政，在万岁跟前尽孝的还是宁王殿下多些。”

　　卓渊容色如常地点点头：“有劳公公。”又吩咐小厮取来一锭金子递给他，“父皇龙体欠安，儿臣们只能于朝堂分解一二忧虑，心中实在愧疚难安。”

　　□□山千恩万谢地接过金子揣在手里叹了一句：“万岁也时常夸赞太子殿下，连录书这等大事都尽数托付给殿下。”说着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絮絮念叨着：“万岁近几日常常与虞太傅切磋棋艺，常常对坐几个时辰，谈到兴处连用膳都忘了，老奴瞧着，实在是心中担忧呢。”

　　卓渊亦是叹道：“父皇原就酷爱棋艺，虞太傅又是崇曌国手，自然是知音难觅。”

　　二人又客气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卓渊才吩咐小厮送走了□□山。他独自坐在殿中想了想，唤过音程道：“去请睿王过来一趟。”

　　音程应着，急匆匆地去了，过了没多久便来回话：“睿王殿下不在府中，门口的小厮说是奉旨入宫面圣去了。”

　　卓渊闻言微微一滞，手指缓缓地拂过圣旨上刺着的那只目眦欲裂的飞龙，抚摸着金丝银线勾勒出的丘壑，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须臾却又自顾自地轻轻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