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颜：潜渊录》路川Jacqueline

7、逢故人（二）

　　太傅府占地颇广，只是屋宇回廊多是崇曌开国之初所时兴的样式，多年来又未曾改动，只零零碎碎地做了些修葺，倒显得与颍坤城中其他建筑有些格格不入。华琚所住的跨院离正厅颇远，绕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才进了正厅。华琚一进门，抬眼便瞧见须发皆白的老祖父满面不豫地端坐在主位，一时间也不好东张西望，便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孙女见过祖父。”

　　“来了。”虞太傅见她进门，面色沉了沉，语调却还算平和，“你们先吃吧。繁儿好好招待你哥哥姐姐。”

　　坐在他右手边的炽繁忙点点头乖巧地笑笑：“孙女遵命。”

　　“嗯，”虞太傅点了点头，又看向华琚，“你跟我来。”

　　华琚跟着老祖父进了内堂，看着他自顾自地踱到书案后坐下。

　　“琚儿，今日是不是又偷跑出去了？”虞太傅捋着花白的胡须，隐在松垮眼皮下的眼睛精光闪烁，语调亦是沉着平静。

　　这样的气氛让华琚有些忐忑。她不敢怠慢，定了定神，垂下头应道：“是。”

　　虞太傅半晌无言，许久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还算有些胆量。”

　　华琚咬咬嘴唇下定决心做好了挨一顿臭骂的准备，再开口时已经没有了方才些微的颤抖：“孙女莽撞，还请祖父责罚。”

　　虞太傅瞧着她，反倒苍苍地笑了：“你这神态，倒很像你爹小时候犯错的样子。”

　　华琚不免一怔。自打她回了颍坤，祖父从来不曾用这样温和的语气对她说话。

　　“怎么？”虞太傅见她茫然的样子，面上笑意仍是和煦，拍了拍书案旁的脚凳，“坐到这里来。”

　　华琚依言走过去坐下，试探问道：“祖父……不生气么？”

　　虞太傅摇摇头：“生气。只是方才送走了睿王殿下，突然觉得有些累。”

　　“睿王殿下来过了？”华琚一惊，本能地接过话头问道。

　　虞太傅好气又好笑地瞧着她：“不是你自己应了人家去做什么录书小吏的么？”

　　华琚垂着头不说话。虞太傅叹了口气：“你自幼在北疆长大，跟繁儿她们是不同的。是我往日太严苛了些。”说着取出一管狼毫来递给华琚，“你的字写得不错。到了集贤馆，多向那些鸿儒讨教讨教，也长长见识。只有一点，除了太子殿下与睿王殿下，不许让旁人知道你是个姑娘家。女孩子大了，还是要爱惜名声的。整天在外面厮混像什么话！”

　　华琚心中一动，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对上老祖父含笑的眼神：“祖父您这是……答应让我去录书了？”

　　虞太傅点点头，忽而又叮嘱道：“录书而已，倘若你有了别的心思，祖父还是要惩治你的。”他顿了顿花白的头颅，口中几不可闻地喃喃自语了片刻，又睁眼瞧着华琚，“还要记得，每日录书回家，都要跟我讲讲所录篇目，所见士子。也算是你的功课。”

　　华琚又惊又喜，几乎要跳起来：“孙女谢过祖父！”

　　“罢了，”虞太傅敛了面上的笑容，又恢复成那个不苟言笑的老家主。他甩袖站起身来，自顾自地出了门。

　　方才虞太傅将华琚带入里间，桌上气氛便颇为尴尬，两旁侍立的丫鬟仆妇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炽繁伶俐，瞧着虞太傅自内堂出来，忙迎上去将他搀扶到主位落了座，又见他脸上神色如常，这才娇俏地撅了撅嘴，转过头夹了一块清炖小排递到他碗里：“祖父快尝尝炽繁的手艺。”

　　虞太傅见她说话，便神色和蔼地笑道：“怎么，这菜是炽繁亲手做的？”

　　炽繁撒娇地笑笑，身后站着侍奉的婢女浣音便上前一步谦恭道：“启禀老爷，这道清炖小排是二小姐特意跟厨房侍奉的大厨学的，二小姐反复试了三天方觉得满意，今日特意做了，捧上来孝敬老爷。”

　　虞太傅闻言点点头，爱怜地抚抚炽繁的顶发：“难得孙女这般有心。”

　　炽繁垂下头俏生生地抿嘴一笑，又夹了一块递到对面的虞纪文碗中：“大哥哥也尝尝炽繁的手艺。”

　　虞纪文本姓陈，是个容长脸的白面男子，身量略短，大腹便便，神色也略有些拘谨，仿佛是个初到京城的乡下贡生，气度反而不如晗墨更端庄高雅。方才一阵风波，他更是吓得战战兢兢，好容易才稳住了心神。此刻他正默默往嘴里填着饭，一门心思地想着自己的事儿，并没注意炽繁与虞太傅的对话。因此炽繁夹着小排递到他碗中的时候，他也不免吃惊了一下，随即才尴尬地赔着笑道：“多谢小妹了。”

　　刚刚在纪文身边落座的晗墨眼见此景，心中不免无奈，料定了炽繁那般任性的小姐脾气，定会给纪文难堪了。却不想炽繁见他拘谨，反倒一改平日对待旁人的刁蛮，只抿唇笑了笑，半开玩笑半撒娇地温言道：“炽繁只顾着炫耀手艺，没想到惊扰了大哥哥沉思，大哥哥可不能怪罪炽繁呢。”

　　虞纪文闻言自是心中熨帖，忙连连摆手，一叠声地推搪着“哪里哪里”。虞太傅见炽繁懂事知礼，自然是抚须点头，满心喜欢，一时间桌上气氛也融洽起来。华琚轻手轻脚地出来在晗墨身边坐下端起碗，见晗墨满面忧心地看着她，不由得偷偷轻笑一声，在桌子下面拉了拉晗墨的手，朝她开心地挤了挤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