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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召见 ...

  •   凡之打马来到锦明宫前已经是申时了。他生母惠妃虽颇有几分恩宠,奈何命薄,很早以前便撒手西去。因此凡之自幼跟在皇后慕容氏身边,与卓渊一同教养长大。眼下十九岁的卓渊和十七岁的凡之都还不够加冠的年纪,却因了已经开始接手朝廷政务,早早地各自开了府。

      凡之尚在马上,早有小厮一溜烟地迎过来,弓着身子以脊背为凳请他下马。凡之微微蹙眉示意他直起身来,随口问:“四哥回宫没有?”

      小厮稽首应道:“太子殿下一早便被皇上召见,眼下还没回宫。不如殿下先进门歇息片刻?”

      凡之随意摆摆手,跃下马来自顾自地向朝隆宫方向行去:“没你的事儿了,下去吧。”

      锦明宫与其他王府不同,乃是单独为太子所开,毗邻成武门而建,与宫室内苑只隔了一道风华门,到皇帝居住的朝隆宫不过一盏茶的路程。因宸帝抱恙,朝廷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召集过早朝了。眼下崇政殿前空空荡荡,愈发显得原本就身量瘦长的凡之身形孤寂。宸帝畏寒,此刻就歇在侧殿四季如春的暖阁里。

      凡之在侧殿门口住了脚,早有眼亮的内侍小跑过来殷殷一礼:“叩见睿王殿下,万岁此刻正与太子、宁王二位殿下说话,容臣先去通报一声。”

      凡之点点头,继而仿佛想起了什么,唤住那内侍道:“不必通报了,我并无要紧事面见父皇,在此处等候就是。”

      内侍面上的笑容一直谦卑而得体,复恭谨一礼道:“如此请殿下偏厅等候片刻。”

      凡之摆摆手,迎着阳光抱着胳膊眯起了眼睛:“阳光甚好。”

      暖阁里没有开窗,雕着繁复花样的红木窗棱上罩着厚厚的霞影纱,虽然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纱窗细密的纹理晒进来,却依旧昏暗朦胧得好似黄昏日暮。外套间立着几名身量纤细窈窕的侍女,各自垂首立在廊柱旁,虽人数不少,然而举手投足皆是轻柔缓慢,一丝多余的声音也无。张牙舞爪九趾麒麟状的黄铜熏香炉上缭绕着淡淡的乳白色烟雾,龙涎香淡然悠远的气味与浓重的药香味裹缠在一起。内室的帷幔已经撩了起来,烟雾缭绕后面藏着的那张六尺宽得沉香木大床上侧卧着的,正是抱病近半年的宸帝轩辕濠远,他灰白斑驳的头发并未梳起,保养甚好的脸上沉沉压着一层衰败颓唐的灰暗。此刻他半眯着眼睛靠在身后的软垫上,宁王清勉就坐在床边的脚踏上,低声讲着什么笑话,两个人不时地笑出声来。

      卓渊坐的椅子距离床榻尚有一段距离,只是温和微笑着听清勉说话,间或迎着清勉的目光应和一句。

      “渊儿,”仿佛过了许久,宸帝才记起这同样坐在暖阁里的另一个儿子,“通典的事儿筹备的如何了?”

      卓渊温和一笑,恭谨道:“儿臣宫中专设了藏书阁,眼下已经召集了十几位鸿儒并七十余位博学士子。《工政》、《市政》框架已成,现在正商讨《田政》一章,已经略有眉目了。”

      宸帝眯着眼睛微微颔首,语速缓慢,声音低沉:“全在锦明宫?”

      “眼下只在锦明宫中查阅典籍。五弟那边的集贤馆已经修缮完毕,正着人分批将书稿搬过去,这两日便能用了。到时儿臣会将士子们迁到集贤馆中继续修书。”

      “排场要大些。”宸帝点点头,“不能叫临洮、隆锡他们整日嘲笑崇曌重武轻文。”

      卓渊闻言便起身一礼:“儿臣明白,请父皇安心。”

      “罢了罢了,哪来那么多的礼。”宸帝眉头微蹙,随意挥了挥手,“下去吧。这几日好好在你宫中休养,打起精神盯着修书的事儿,就不必来问安了。”

      卓渊一怔,原本要说的话尽数哽在了喉咙里。他想了想,仍是深深一躬:“儿臣告退。”

      还未出暖阁,身后便传来清勉放大了的略带不满的声音:“父皇偏心,让五哥帮着四哥修什么集贤馆,却不让儿臣出去游玩!”

      “哈哈哈哈,”宸帝苍苍一笑,“痴儿!你尚年幼,修书那般枯燥的事儿你哪里在行!巡游巡游,多陪在父皇身边不好么?”

      ……

      卓渊踏出殿来,回首谢过了一直送出门的内侍。复转头的时候,看见一袭如水白衣立于殿前的凡之,玉面乌发,阳光如同流水一般尽数倾泻在他身上,那副皮相竟似乎比女子要俊美几分。此刻他正抱手在身前,闭着眼睛仿佛在打盹,身体也随着呼吸的频率微微摇晃着。

      卓渊无奈何地摇了摇头,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凡之的肩膀。凡之恍若猛然惊醒一般回过神来,四下瞧了半晌,才仿佛认清了自己这是身在何地,对卓渊一躬到地:“见过四哥。”

      “别闹了,你哪里有睡大觉的闲心。”卓渊伸手挽起他,自己走在前面:“父皇方才问到集贤馆之事,嘱咐我们要谨守使命。”

      “除了谨守使命,父皇也没什么好叮嘱我们的。”凡之懒懒一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有那群老腐儒盯着,不用你我插手。春光甚好,还不如去瞧瞧母后。”

      卓渊微微蹙眉:“不许胡说。”

      “胡说?”凡之冷笑一声,瞧着四下无人,这才凑近了卓渊开口,“堂堂的太子殿下,竟然被打发去做修书这等枯寂无聊的差事,反倒是老六那个毛孩子,整日跟在父皇身边听大臣上疏议政,这是哪来的道理?”

      卓渊默然一笑:“修书何等大事,托付于你我自然是父皇倚重。清勉年纪尚小,又没有合意的夫子教导,父皇带在身边也是常理。”

      凡之闻言,面带不屑地摇了摇头:“不过是个毫无军功的毛头小子,父皇就赐了他江南膏腴之地的十万户食邑,大宴群臣的时候还夸赞他‘文韬武略,忠孝双全,国之重器’。四哥说说,他这文韬武略都在哪儿?再说两年前华仪夫人薨逝,父皇以后礼发丧也就罢了,又辍朝一月,焚烧珠玉珍宝,可真是极尽哀荣。四哥莫非忘了当时母后有多委屈?”他眼缝中迸出一丝狠辣,语调轻佻却冷得人遍体生寒:“四哥是贤德之人,只是再贤德,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有句话说的难听,四哥也别生气。若不是有‘世代君主以慕容氏为后’的祖训,母后的位子能保得住?四哥的太子之位能坐得牢?四哥真的就甘心么?”

      卓渊停住步子转头瞧着他,语调略带不悦,神情中却看不出波澜:“越说越不像话了。听在别人耳朵里,你我就连脑袋都保不住了!”

      冷厉的神情只在凡之面上出现了一瞬。卓渊回头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那副人畜无害的面孔,涎着笑脸搭上卓渊的肩膀:“四哥猜猜,母后今日准备了什么点心?”

      卓渊半垂着头,闻声不免一笑:“只怕又是桂花糕。”

      凡之摇摇头,笑得笃定:“我倒觉得是杏仁酥。不如四哥跟我打个赌?”

      “赌什么?”

      凡之笑得愈发开心:“若是杏仁酥,四哥便将你那匹山后雪输给我。若是桂花糕,我便输给四哥一个顶有用的录书小吏,如何?”

      卓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那匹马性子烈得很,怕是也只有你能驭下,我留着也没有用。只是这录书小吏倒是何人?集贤馆人手虽少,一个小吏倒也不缺。”

      凡之伸出一根指头漫不经心地晃了晃:“做弟弟的哪能平白无故占四哥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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