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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酒逢知己 ...

  •   不依不饶的春雨连连将崇曌的都城颍坤浸淫了三天三夜,到第四天早晨放不情愿地住了。总算看见了云破日出的好天气,阴沉沉的颍坤似乎一下子活了过来。集市铺面纷纷开了门,错落有致地搭起了席棚。街边的小贩也雨后春笋般地冒出了头,吆三喝四地张罗着买卖。乍一听去,是一声高一声低的叫卖声竟如同唱歌一般。宽阔的街道上更是行人如蚁,喧嚣热闹,沸反盈天。

      虞华琚一身男装负手踱在街上,想着方才逃一般的出得府来,虽然心有余悸,却还是忍不住偷笑。再打量打量身上这身公子哥儿的打扮,哪里还有平日长裙委地的拖沓!不由得心情大好,连日来的阴霾也一扫而空。她回身看看幽兰,发现这一身书童打扮的丫头也是好奇的紧,见华琚瞧她,竟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诺诺低下了头,须臾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拉着华琚的衣袖压低了嗓门道:“小……公子出门不易,就不要去那些个人多的地方了,只顺着街随便逛逛可好?免得太……免得太老爷知道了,又要责骂。”

      那满脸的局促和担忧让华琚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伸手刮刮幽兰的鼻子,顺手将手中折扇打开故作潇洒地晃了晃,指尖扫过幽兰尖瘦的下颌调笑道:“整天有担不完的心,也不怕把自己折腾成个黄脸婆?要我说你还是把那颗心好好放进肚子里,陪爷踏踏实实地逛街吃点心,如何?”

      幽兰仍跟在她后面蹭了几步,满脸的不放心:“可不是我多嘴。少爷自小跟太老爷不亲近,又是今年才回了颍坤,难免应该收收心,做做样子给他们看才好,总不能凡事都让二小……二少爷占了先。”

      华琚放慢步子,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故意板起脸对幽兰连连摆手:“不成不成,难道你是要我摆着张笑脸去奉承他们?”

      幽兰恳切地仰起脸:“不说别的,公子也总要为终身大事着想!”见华琚没有说话,便接着絮絮道:“公子自打回到颍坤,对旁人哪里有过好脸色?可公子到底是姓虞,凡事儿说到天边去,也是得要让太老爷做主。段老爷再疼公子也插不上手啊!”

      华琚却又摇头一笑,不置可否:“眼下说这些还太早。自小外祖父就说我是‘倔木头一根’,养了十几年再转性,岂不是难上加难?”

      幽兰亟道:“我只求公子好歹也转圜些,免得将来遗祸!”

      “瞧瞧你瞧瞧你,这是说到哪去了?”华琚皱眉打断她,“遗祸又能遗到那儿去?田庄产业我半分也不争,爵位官职本就与我无关,知己真心于我而言更是难求。身无长物,还有什么好担心?是非纷纭皆由他去便是了!我所求不过是一处容身之所,断不做他想!”

      幽兰见她已经面有愠色,只好住了口,微微垂着头小声嘟哝道:“真是天生一个倔脾气,在边关呆了十年,拉都拉不回来了!”

      眼看着时辰快过午,街面上人竟丝毫不显少。华琚肚中空空,待闻到香味方觉得饥饿难耐,再看幽兰,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正巧左手边几十步远的地方立着一座装潢颇雅致的酒肆,看样子像是新开不久,门面正上方悬着一面泥金黑匾,匾上端端正正地书着“物华天宝”四个大字,笔锋刚劲却不失清隽,华琚不禁赞了声:“好字!”扯着幽兰便进了门,选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下。早有衣着整洁的小二跑过来,一面抹着桌面一面殷勤道:“二位客官要用些什么?”

      华琚清了清嗓子,压粗了声音问道:“招牌菜是什么?”

      小二手脚麻利地布上了茶杯,一面注茶一面笑嘻嘻道:“不瞒公子,小店山珍海味飞禽走兽样样都做得,可要说最拿手的还是‘桶子鸡’、‘龙凤配’这两道菜,慢说吃,就连闻着味儿都能让人垂涎三尺,配上小店自酿的梨花白,那可是颍坤一绝!公子可要试试?”

      华琚本就饥饿,听他这一说,肚子更是险些咕噜出声来。见坐在对面的幽兰欲说话,忙抢在她前面点头对小二道:“就是这两道菜,再上一壶梨花白来润润喉,要快些!”

      “特意嘱咐一句要快些,显见着虞公子当真是饥肠辘辘了!”清亮又略带慵懒的声音冷不丁自身后响起,华琚惊了一下,心中已是了然。暗叹一声回头看去,果然是那位面容比女子还要俊美几分的睿王凡之,正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立在距自己三步开外的地方笑吟吟地瞧着她,狭长妩媚的桃花眼里盛着温吞的笑意。

      华琚立时便想起身走人,正要迈出腿想了想却又收回了步子转过身,学寻常的布衣士子的模样朝凡之稽首一礼。幽兰见状,也慌忙站起身来恭谨一礼,侧身站到一旁让开了位子。

      凡之一脸受宠若惊,竟也学着华琚的样子稽首躬身笑道:“不敢不敢。春日明媚,独酌甚是无聊,不知兄台可否让在下拼个桌?”

      华琚一怔,四下看看,刚刚才到饭时,酒肆里还有许多空位,他并不需要与她拼桌。见他一脸戏谑,便隐隐有些怒意,直起身来随意朝旁边扬扬下巴:“酒肆方圆甚广,兄台为何偏偏要与在下同坐一桌?”

      凡之也不见怪,自顾自地撩袍坐下,端起华琚面前那杯尚未动过的茶水一饮而尽,瞥着她愠怒的神情,怡然自得地轻轻扣了扣桌面:“自然是觉得兄台样貌气度皆与在下相投,这才刻意想与兄台相交。”说话间小二已然端着酒菜过来,便又顺手将酒壶执在手中亲自倒了两杯,自己拿起一杯笑道,“兄台可否赏脸,与在下浮一大白?”

      他一脸笑意殷殷,反倒让华琚有些无所适从,索性横了心重坐回自己的位子,大喇喇端起那酒盏一饮而尽,又将它重重磕在桌上,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问:“王爷怎么偏偏要跟我过不去?我自问并没有得罪王爷的地方!”

      凡之故作讶异地拍了拍手低低惊呼一声:“公子原来认出了我?”说罢自己也觉得有趣,“我还当公子没有下跪口称王爷,是早就将我忘了呢。”

      华琚不清楚他想如何,索性再不理会,抄起筷子夹了一口鸡肉放在嘴里,却没想到入口竟是咸鲜脆嫩,荷香扑鼻,裹着方才还萦绕在唇齿间的梨花白清幽弥散的酒香,更是妙不可言。她自幼长于民风淳厚的北疆边关,习惯了烤羊肥牛的油肉喷香,初初回到颍坤京师的时候,对着满桌珍馐菜品竟然味同嚼蜡,一丝兴趣也无。今日吃到这看似寻常的桶子鸡,才觉得找回了些乐趣,不免啧啧笑赞一声:“好吃!”

      凡之见她满脸馋样,闲闲一笑悠然道:“这桶子鸡看似粗陋,实则讲究的很。要拿三年以内肉胰饱满胸脯挂油的肥嫩活母鸡,剖洗干净后拿花椒和盐走浸均匀了,再将洗净的荷叶卷成筒子塞进鸡肚里,拿百年老汤下锅熬煮。”语罢啧啧道,“原本还想趁着南游时顺道去趟河口尝尝鲜,不想今日在颍坤就饱了口腹之欲。”

      华琚见他侃侃而谈,神色如常,并不像是故意寻衅来的,因而戒心也送了些,伏在桌上将头向他的方向探了探奇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凡之挑起眉毛邪邪道:“旁的我也知道很多,兄台是否有兴趣?”

      华琚不以为然地夹起一块“龙凤配”:“这又是怎么做出来的?”

      凡之道:“这是荆楚地方的名菜,自然更难一些。要将大黄鱼去骨,尾分开而头相连,两面打出花刀来,拿盐、黄酒、葱姜腌好挂糊,拿六成热的芝麻油炸到金黄。将母鸡宰杀洗净,同样腌制并在鸡身遍涂蜂蜜晾干,同样油炸之后焖到骨酥肉烂;两样现在大盘里摆好,再拿水、白糖、红醋、湿淀粉烧沸了勾芡淋在鱼上便成了。”

      说话间华琚已然灌下几杯酒,微有醉意,却也起了兴致,再顾不上怀疑他此行的用意,只亟亟赶着问道:“你可会做?”

      凡之自得道:“会说自然会做,只是眼下你不能再喝了。”说着伸出手拦在华琚的杯口上,又招呼着小二,“上壶梅子酒来。”

      华琚喷着酒气不服地嚷嚷:“从前在北疆,我可是能一人喝干一坛陈酿!”语罢不由分说地站起身来抢过酒坛倒满了凡之的杯子,伸手大力拍拍凡之的肩膀:“满上满上,喝酒就要痛痛快快的大碗灌下去。你这人喝酒吃饭就跟娘们儿一样秀气,我们北疆的姑娘都比你痛快得多!”

      凡之见她动作粗豪,不免一怔,旋即哈哈大笑:“然后便昏睡三天三夜?”

      华琚蹙眉:“谁像你们颍坤,不用说姑娘家,就连爷们儿都那么没出息,女气冲天的,整天规矩长规矩短,瞧着就心烦!”

      凡之见了不免摆手笑叹:“生气了?难怪你能和我二哥杠起来,虽是看起来不一样,却都是这样一点就着的驴脾气!”

      华琚端起自己的酒盏灌了一口,面色故作严肃,语气却是浑不在意:“在下貌丑无才,出身寒微,还想要多活几天,有个寿终正寝的福气,哪里敢跟肃王殿下相提并论?”

      “笑话!”凡之仰脖,将杯中物尽数灌入喉咙,方勾起一抹邪气的笑,“四哥妙笔生花,你却不领情,仍旧这样素面出门,单这一点便好生有趣。再说了,又不要娶你过门,俊俏丑陋有何区别?我还没无聊到那个地步,只会对着女子容貌评头论足。”说着蹙眉道,“那日是我兄弟对你无礼,论理应当是我们赔罪才是。”

      华琚闻言心中一动,点点头道:“如此说来,还要多谢王爷那日替我解围。”说罢站起身来,复郑重稽首,“此礼当日便应该行了,华琚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望王爷莫怪。”

      凡之转过身来懒懒斜靠在椅背上,神色一动,薄唇轻扬,声音却显得温润轻柔了许多:“就这些?”

      华琚脸上一红,讪讪地张了张嘴,方横下心道:“烦请王爷替我转告太子殿下,华琚多谢他当日……”

      “神来一笔。”凡之接过她的话头轻笑一声,忽然抚着自己下颌略带几丝玩味地瞧着她问:“纵然有趣,我也忍不住想问一句。四哥那朵牡丹画得何其精妙,衬在你脸上着实漂亮。但凡女子皆爱惜自己容貌,得了这个招数必然如获至宝,为何你却这般的不在意?”

      华琚坦然笑着又斟了一杯酒:“北疆民风彪悍,虽然也喜好女子颜色,却不像京师这样爱重。外祖父又常年带兵,军中女眷不多,整日拿我当男孩教养,容貌之事自然看的淡了。”说完将杯子朝凡之举了举:“干了。”

      凡之微微颔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又问:“那我便更不解了。若说不在意,当日你为何对我二哥六弟发那样大的脾气?”

      华琚闻言不由得笑出了声:“你想听?”又侧头狡黠地朝他挤了挤眼睛,“我可不敢说。”

      凡之闲闲摆摆手:“恕你无罪便是。”旋即眨眨眼睛了然道:“莫非你是对我家存了偏见?”

      华琚见他一语中的,便有些心虚:“你多心了,我哪敢有什么偏见。”

      凡之“哦”了一声,眸光闪闪,伸手虚指着她似笑非笑:“二哥在行伍中打拼多年,为人豪粗,即便是有些脾气,可说不定也能跟你更投缘些。如此看来那天的火不是冲着我二哥?”他顿了顿,笑意中含了几分轻蔑,“那便是冲着我六弟了。”

      华琚默然。想来清勉弱冠之年便知道仗势欺人,对一个女子都能出言侮辱。纵然生为天潢贵胄,可应有的风范气度却连半分也无,如何让人瞧得起?只是素来听人提起,都说六殿下是皇帝的心头宝,那日一见这般骄纵的行状,心中自然也清楚明了,只是脾气急躁才未及多想,回到府中再回想起来,已经后怕得满掌冷汗。如今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会答话?

      凡之见她默不作声,只轻笑一声,夹起一片鸡肉嚼在嘴里,半晌才岔开了话头:“整日跟在你那老祖父身边,有没有憋闷出毛病来?”

      华琚见他不再多问,便也如释重负,忙笑着打趣道:“毛病倒也没有,不过是头顶长草,脚底生根罢了!”

      凡之亦笑得毫无芥蒂:“虞府虞府,连音都正巧合着‘迂腐’二字,可真难为了你这个在北疆驰马疯惯了的人。”语罢定定瞧着她,“若我交给你个差事,让你天天都能出府来,你可愿意?”

      “真的?”华琚顿时来了精神,“什么差事?只要能出府我自然愿意!”

      凡之又问道:“不知你的字写得如何?”

      华琚抿唇想了一瞬,拎起手边的筷子蘸着酒,在桌面上端正地写了“物华天宝”四字。凡之垂首看的时候,不由得拊掌赞叹:“笔力强直,轮廓刚健,倒有几分大气。”语罢抬头瞧着她,神情郑重:“四哥眼下正奉命修篡本朝通典,府中聚集了上百位博学智者,录书小吏却并不怎么充裕。若是你不介意整日抄写,倒是能来试试看。只是整日枯坐抄书,光景只怕不比你府中过得舒坦。”顿了顿又道,“此事事关国祚,若你半途而废,可是要问罪的。”

      华琚昂然:“我向来言出必行,怎么会半途而废?更何况枯坐抄书也是正经事项,比起整日无所事事要好得多。只是我该如何跟祖父提起?”

      凡之懒洋洋地朝她扬了扬下颌:“若你拿定了主意,自然会有人去向你祖父提起。”

      “何时开始?”

      “至多后日,到时自然有人知会你。”

      华琚正要雀跃,忽而想起了什么,推开面前的盘盘碗碗,对凡之伸出一只手来:“口说无凭,你要与我三击掌为誓,你要是说话不算数,就是,就是……”她转转眼珠,“就是天下第一娘娘腔!否则若是你食言了,我不是空欢喜一场?”

      凡之微微一怔,瞧了她一瞬,继而朗声大笑,伸出手来与她重重地击了三下:“这下放心了?”

      华琚这才心满意足地拽回自己的碗筷,话音中都带着笑:“再不吃就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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