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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奇赏 ...

  •   朝隆宫。

      卓渊正襟坐在榻前,整个暖阁唯有他与宸帝两个人面面相觑。老态龙钟的宸帝依旧是斜斜靠在榻上,声音浑浊暗哑:“听说那个刺客,身上的衣服绣着顾氏的族徽?”

      卓渊点点头:“是。仵作验得认真,并没有错。”

      “那是顾氏密谋刺杀你了?”宸帝抬起眼皮,眼神宛若剔骨钢刀一般凌厉。

      卓渊微微垂首,却是笃定地摇摇头:“儿臣不这样想。”

      宸帝还想说什么,须臾却是长叹了一声:“春风乍起,妖魔鬼怪也横行了。”

      “父皇龙气庇护,妖邪自不敢近身。”

      “渊儿你错了。”宸帝摇摇头,满头斑驳稀疏的白发颤颤巍巍地抖了抖,“龙气再盛,也有庇护不到的地方。就好比这光,虽说是无孔不入,可总归有晒不到的角落。譬如那些没有荫蔽的人,就只能自求多福。”

      卓渊的笑容一如既往地谦逊温和:“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宸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随意伸手指了指榻边放着的一个精致的丝绣荷包:“给你的。”

      卓渊谢恩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一枚羊脂白玉精雕细琢的玉佩,琢成了一只玲珑剔透的凤凰,根根尾羽皆清晰明朗,恍若瞬间便能振翅飞上九天一般。他不由得纳罕:“父皇这是……”

      “虞太傅的孙女替你挡了一刀。”宸帝缓缓道,“没道理亏待了人家的女孩儿。”

      卓渊闻言,唇角不易察觉地泛起一抹微笑。

      “去吧,朕累了。”宸帝微阖双目吩咐道,“你母后正在慈心堂礼佛祈福,你就不要去打搅了。”

      卓渊乖顺地点点头:“是。”

      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宸帝这才直起身来轻笑一声,冲着后堂唤道:“你出来吧。”

      后堂帘幕流转,却是闪出来一个高瘦干瘪的身影。来人几步来到榻前,对宸帝一躬到地:“草民叩见万岁。”

      “罢了,”宸帝呵呵笑着,声音恍若漏了风的风箱,“一个个地参拜朕,也不知道有几个真心!”

      “草民便是真心参拜的。”瘦高个呲牙一笑,“否则陛下哪里会留草民到现在?”

      他披头散发,面上套着一层粗糙的厚棉布,将人中以上的面颊团团围住。这样的打扮不要说面见帝君,即便是走在大街上,也是十分怪异的。然而他却安之若素,甚至颇有几分自得。

      宸帝点点头,脸上是满意的神情。他悠悠长叹了一声:“殷先生,你也太心急了。”

      瘦高个笑了,露出嘴里一排参差不齐的黄牙:“陛下错了,草民并未动手。”

      “哦?”宸帝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殷先生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殷先生笑了笑,“您的宫里有位不动声色的高人,值得会一会。”

      宸帝想了想,复眯起眼睛懒懒靠在身后的软垫上:“再高的高人,也不会有比朕更高的权力。计划好的事情,殷先生只管放手去做便是,不必有所顾忌。”

      殷先生点点头,语调缓慢:“陛下真的拿定了主意?毕竟都是亲生骨肉。”

      宸帝摆摆手:“朕累了,先生请去休息吧。”

      殷先生也并不多言,后退一步深深一躬,便如同鬼魅一般瞬间消弭了踪迹。宸帝却并不以为怪,他清楚这不过是一种极快的身法罢了。

      几年前无意中寻到这位高人,他便已经拿定了主意要实行自己的计划。秘密地筹谋了这么久,原本是期望等到朝政巩固外患平定之时再动手,却没想自己竟然一病不起。宸帝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眼下他只希望能将没有做完的事情,在有生之年尽数完成。

      这是一盘环环相扣的棋局,走错任何一步都会变成死棋,而最终的赢家,只会是他一个。

      老迈的宸帝霍地睁开双眸,眼神凌厉若出鞘的刀锋。

      “格老子的,你小子赖棋!”肃王哇哇吼着用力捶了下桌子,桌上的茶盏杯盘都跟着胆战心惊地跳了一下。

      “什么老子小子的,”凡之闲闲地晃晃扇子指了指棋盘,“明明我就放在这里了,是二哥你没记清还乱捶桌子,才把棋子捶乱的。”

      “你小子少胡说!”佑安瞪起眼睛,“老子驰骋沙场这么多年,能赖你一盘棋么?”

      “赖棋跟驰骋沙场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

      “哪里有?”

      “老子说有就有!”

      “佑安啊,”凡之一脸的痛心疾首,“你也该学学念书了,否则整天胡搅蛮缠的,不像话嘛!”

      “少他娘的叫老子佑安!”佑安狠狠啐了一口,“父皇当年也不知道吃坏了什么,偏给老子起了这么个娘们兮兮的名字,害的老子从军打仗都他娘的抬不起头!”

      华琚闻言再也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格老子的!”佑安转头望向华琚,“笑什么笑?丑人多作怪!”

      “你也就会骂我一句丑人多作怪。”华琚蜷在被子里翻了个白眼,“有本事就去念两本书,多学几个词儿——张口闭口就那么两句,除了骂人什么都不会,好意思自称英雄么?英雄大人你会写你自己个儿的名字么?就那个特别娘们的名字?”

      佑安沉着脸,险些就要举起手狠狠捶过去,想了想却还是放下了拳头:“你替我弟弟挨了一刀,我不揍你!”

      华琚吐了吐舌头:“不替你弟弟挨一刀,你就要揍我了?那不就成了古有武松打虎,今有肃王打女人么?哎唷真是大英雄!”说着作势就要拱手,“佩服佩服。”

      “你,”佑安指着华琚的鼻子,“蹬鼻子上脸!”

      “真不是,”华琚诚恳地瘪着嘴,“说实话你的鼻梁有些塌,登上去太费劲了……我只是每次听见你说话,都有想要跟你斗嘴的欲望。”

      “噗”地一声,倒是好端端坐在桌边的卓渊没有忍住,刚喝进去的一口茶水尽数喷了出来,面前的衣襟湿了一片。他自从宫中归来便没有说笑过,此时忍俊不禁,也让屋子里气氛缓和了不少。

      华琚跟佑安正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着,并没看见晗墨自门口进来,倒是凡之先笑了:“虞姑娘来得好早。”

      晗墨清淡笑笑,敛衽一礼:“日上三竿了,哪里还早?睿王尽会说笑。”

      华琚听见她的声音,早已拊掌欢呼起来:“姐姐!”

      晗墨闻声,笑意也浓了几分,待行至榻前,却发觉榻边立着一个膀大腰圆的男子,抬眼看去却十分面生,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她素来少见生人,眼下频繁出入锦明宫亦是为了照看不便挪动的华琚,忽然与一个英姿勃发的陌生男子四目相对,便觉得有些尴尬,因点头行礼道:“这位公子却不曾见过,敢问……”

      佑安初初见她亦是觉得甚美。他甚少与女子打交道,跟华琚虽然见面便要吵上几句,然而真要说起来,却是跟她最为相熟了。因此见晗墨这样行礼问安,反倒觉得手足无措,堪堪地憋了个大红脸,支吾了半晌才摆摆手:“不妨不妨。”却是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华琚见状,早已拉过晗墨的手:“姐姐,这就是咱们的大英雄大将军,闺名佑安的肃王殿下——”

      她话音一出,屋子中的人便又是一阵开怀大笑,晗墨素来不动声色,闻言也不免笑得连连打跌。佑安本欲发作,然而见晗墨一脸笑意暖若开化的三月春雪,一肚子的怒气便似乎瞬间被抽干殆尽了。

      凡之素来油腔滑调,瞧着佑安一脸与他极为不相称的尴尬,不由得怪笑了一声打趣道:“咱们肃王殿下乃当世英豪,眼下竟瞧着虞姑娘说不出话来,显见着英雄难过美人关!”语罢伸出胳膊肘推了推佑安,“二哥有什么心里话,不如现在就说出来,有四哥和我给你做个见证,咱们也问问虞姑娘的意思,如何?”

      佑安闻言登时憋了个大红脸怒吼道:“格老子的!你!你这老小子胡说什么!老子是见着娘们就脸红的么!想老子上战场杀敌,见着那么多蛮夷的娘们都没脸红过!”说着竟不由自主地偷偷觑了眼晗墨,又强辩道:“虞姑娘……虽……虽是不错,眉眼长得都好,笑起来也……可……啊啊啊啊!格老子的!都是五小子你这王八蛋,看老子今天不揍你!”他举起拳头支支吾吾地左顾右盼,却见卓渊与凡之俱是看好戏的神情,斜眼一瞥又正好瞧见晗墨冷清清地坐在榻边,更是窘得手都没有地方放,这一拳也死活落不下去,只得掩饰一般地嘿嘿干笑了起来。

      凡之抚掌大笑:“看来二哥是愿意了!”说着又问晗墨,“虞姑娘可明白我二哥这一片痴心?”

      华琚满眼含笑地瞧着晗墨,晗墨也不羞不恼地淡淡笑笑,眸光沉静无波:“久闻睿王殿下喜爱玩笑,不想果然是如此。”她再不多做纠缠,只靠在华琚榻边,微嗔地点点她的额头:“伤口不疼了么?就这样乱挪乱动的。”

      一时间众人皆有些讪讪,唯有卓渊赞许地微微颔首。华琚乖乖地躺下,把脸深深地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朝晗墨忽闪忽闪地眨了眨:“姐姐放心,再有三两天,便是打马狂奔都不打紧了!”

      两人又絮絮说了一会儿话,不知不觉便已经快到巳时尾。佑安念着还有差事要办,只得匆匆向卓渊告了辞,临出门前却不由自主地回头瞧了一眼晗墨纤瘦的背影。

      晗墨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凡之亦是说府中和集贤馆都还有事料理,一时众人也就散了,只剩下卓渊与华琚两个人。卓渊气定神闲地靠在椅子上品茶,手中举着一本宋词不住点头,华琚就把脸埋在被子里,不时地偷眼瞧瞧他。她不经意地握了握掌心,似乎还记得那天昏迷中攥住的指尖的触感。

      “你要不要喝水?”

      华琚没有反应过来,仍是怔怔地望着头顶结成云霞状的帐子。

      “不渴么?不想喝水?”

      她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腾”地想要坐起来,却不想牵动了伤口,“哎唷”一声重重地摔了回去,牙缝里“嘶嘶”地吸着冷气。

      卓渊摇摇头,拿过杯子倒了大半杯水,又握在手中试了试,觉得不烫了才递给华琚:“怎么还这样冒失呢?”

      华琚尴尬地嘿嘿笑着:“从小就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再说了就只是挨了一刀而已,也不是什么大病……”

      卓渊轻轻笑笑,眉梢眼角蕴着的都是温柔:“原本是不想这样说的,可瞧你无端受罪,总觉得心中愧疚。”

      “不用不用啊,”华琚险些呛到,忙连连摆手,“都是我自己不好,凡之已经说了不必理会的。是我……”她忆起当天的事仍心有余悸,更多的却是失落,“我没想到看起来那么可怜的人竟然是个杀手,就被她骗了。”

      她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的,可方才那一瞬间受伤的样子竟让卓渊无端有些怜惜。那张薄瓷一般细腻幼弱的脸上写满了失望,不是因为伤口疼,而是因为受骗……卓渊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试探着想要抚摸一下她的脸,却终究只是停留在她头顶上,揉乱了她的一头长发:“颍坤不比北疆,凡事多留神些确实没坏处。”

      他的手掌温热柔软,暖意从头顶直接倾泻下来,让华琚有一瞬间的失神。接触到掌心的那刻她本能地轻轻颤抖了一下,紧紧咬住了下唇——他在她心里,果真如此特别么?

      她沉默的样子让卓渊微怔:“我的话说重了么?”

      “没有,”华琚使劲摇摇头,拿被子掩住了发红反酸的鼻尖,“我都记得呢!”

      “那就好。”卓渊笑了笑,伸手自怀中掏出那个精致的丝绣荷包递给华琚,“方才进宫的时候父皇赏下来给你的。”

      华琚迟疑着伸出手来接过那荷包,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指尖触碰到他的手。

      卓渊又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笑道:“我也要去集贤馆看看了。”

      “那个——”,华琚咬咬嘴唇下定了决心,亟亟地喊住他,“我……那天我昏睡的时候,好像一直拽着你的手……我不知道那是你的!不是说知道了就不会拽,是如果知道的话我会轻一点……哎呀不对不对,我……”她试图解释那天的失态,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逻辑,越是着急便越是说的一塌糊涂,索性“哎呀”了一声,“我不说了,没事了。”

      “你还呕了我一身。”卓渊打趣一般地笑着,云淡风轻,“你手劲不大,并没有弄疼我。而且见你有知觉我很高兴,一件袍子有什么打紧的。”他想了想,又笑道,“你若是实在内疚,便等到伤好之后帮我洗洗那件袍子如何?”

      “好!”华琚不假思索地应着,须臾又加了一句,“我伤好之后会把在集贤馆里落下的差事办好的!”

      卓渊闻言不免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你快些养好伤也是对自己好。不想去围场看春狩么?”

      华琚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你带我去?”

      卓渊点点头:“只要你听话好好养伤,我自然带你去。”

      “拉钩!”

      卓渊笑意清浅,眼眸中是一潭和煦波光。他伸出手去勾住华琚的小指摇了摇:“用不用盖个章?”

      华琚玩心大起,也顾不上方才怯手怯脚的羞赧,大喇喇地摆摆手:“不用不用,你跟凡之不同,我信得过你!”

      她觑着卓渊笑吟吟出了门,心情亦是大好。不经意间瞥到那个精致的荷包,好奇地打开倒了倒,竟是从里面骨碌碌掉出来一颗核桃大小的明珠。

      “好家伙,”华琚把玩着那颗毫无瑕疵的明珠,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皇帝就是皇帝,果然够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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