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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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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走在大街上,武俏君第一次不知道,自己应该去什么地方。她不敢回家,因为她知道自己抵受不住楼莲香的刨根问底。她不能回那个曾经是属于他们两人的天地,因为,那个地方已经被一场大火给毁得一干二净。
招了一部计程车,武俏君决定回心理中心。
也许,自己应该当回病人,看看心理专家。
“小姐,到了。”司机停下车,招呼。
“哦,”武俏君应声,从钱夹里抽了一张钞票,但万没料到迎面的贴纸照,雷击般的打到了神经。落荒的将钱夹扔到包里,武俏君逃出车门。
“叮”一声,升降机门缓缓打开,一见黑焦的铁门,武俏君心头一震,似梦乍醒,不禁问自己,怎会无故走来?不是说回办公室的吗?
她想不出因由。
意识系统居然罢工了,心理专家歇业。
惘惘然,武俏君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片残迹,家具都已不成样,餐桌,沙发,座椅,一切都成焦炭。还有,还有那棵圣诞树……武俏君撇眼朝着墙角望去,松树只剩下细细的树干,仍旧是黑,只有底座的花盆,依稀能看到些许花纹。
圣诞树!武俏君的耳边响起了病房里的对话:
“还有,我们的……圣诞树……”
“我还记得圣诞树,我记得我们说过会去看它……”
武俏君终于明白,圣诞树却是田宁,悄然站在自己和自力之间,而自己,居然毫无所知,甚至快乐的布置台湾来的特别礼物,武俏君想骂自己太天真,每次都迷失在感情的圈圈中。上一次,是徐飞,这一次,却是自力。
可是为什么,三个人的爱情,自己却总是多余的那个?
坐倒在房间里,武俏君把头深深埋在了怀里,这个问题,太难答。
低下头去,手指尖硬硬的一粒东西咯到了脸,抬眼看到,是浅蓝色的钻戒。
求婚那天的情形,回放在眼前。
那天晚上,自力将他的诚意和承诺,一起交到了自己的手中,这枚戒指,就是见证。不是做梦,不是幻觉,是真真切切的。
可是……“我没有忘记,我什么都没有忘记。我没有失忆,我全部都记得!”
短短几句话如附骨蛆,又缠绕住了武俏君的脑神经。
自己的一切,和他的所有,原来都是建立在谎言的基石上,他的演技,瞒过了全天下,还有自己这个,口口声声的心理专家。
什么事情发生之前都会有预兆的。很久以前,一个病人的话,
武俏君想起了那个时候,自己和徐飞的结局,应验了戒指落海的前兆。这一次……武俏君不知道,什么是前兆……思索脑海,她想不到,睁眼……
哗!满目苍痍。
苦笑爬上嘴角,自己还是忽略了。
盯着指间的浅蓝,武俏君劝服自己要面对现实。自力他……他现在一定痛到底,因为,他的田宁……想到他的心里始终都有田宁,武俏君心里戚戚的痛。田宁死了,是不是把他的一切也带走了。
咬着双唇,武俏君觉得自己应该恨他。自己一向憎恶欺骗玩弄感情的人,当初徐飞就是因为一个虚构的故事,差点在自己手里丢了差事。可这一次,自力欺骗的,是自己所有的感情。自己的确应该憎他入骨才是。可是为什么……武俏君一想到自力,心里只是空荡,犹如面前,大火之后,一片夷平。
武俏君深深叹了一口气,自己的理智和冷静,到了哪里去?它们是离开自己走了,还是把自己结结实实捆绑在了枷锁上?
慢慢走出门口,武俏君悄然回身,看一眼,再看一眼,凄然一笑,自己手中的这把钥匙,居然又失了作用。原来自己,没有福分去拥有一个家。
听到铁门“卡塔”一声的响,武俏君知道,一切已成定局。
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自力,你已经坐了很久了。”叶荣添踏过草坪,看着一个人独自坐了一天的张自力,无奈的拍拍他的肩,“回去吧。”
张自力只是摇头,面前挥不去的是田宁惨白的脸容,还有她最后绽放的微笑。她的笑,是为了自己,她的命,也是为了自己。
“你在这里坐了一天,”叶荣添转身正对着他,“有用吗?田宁已经死了!”
田宁死了!张自力猛地抬头,站起身来,死死盯着叶荣添。
“田宁死了,”叶荣添扶他双肩,“可是你还有事要做!”
“我……”张自力看着他,摇头,“我不想她有事啊,我不想她有事的……我是想她开心,才说失忆,才放她离开……可是为什么,她还是死了?她还是死了?”张自力全身没劲,差点倒在叶荣添身上,“我跟你说过的,我们埋在车里,我就说过的,我愿意用我的命去换她的回来,可是……可是为什么,她还是会死?她因为我死了!”
“自力啊!”叶荣添从没有看到这样的自力,一向果断内敛的他,此刻居然无住到如同一个孩子。叶荣添抱住了他,“别这样,自力,别这样。”他还是当他弟弟。
“……我,我没事。”几下搐动,张自力抬起了头,情绪的发泄,点到及止,“我没事,”他摇头,虽然,眼眶仍然泛红。
“天已经黑了,”叶荣添点头,“你不可以老是呆在这里。”
什么意思?张自力不解。
“田宁不是你的全部,”叶荣添提醒他,“你现在应该对另一个女人交待,她才是你的选择。”
“另一个女人?”张自力暂定的思维开始运作。
“武小姐,走了很久了,她的脸色,很差。”
“哎,自力啊!”秦锦看到推门进来的张自力,“你终于回来了,”他拉着儿子,“我看电视新闻了,婚礼出事了,田宁受伤了是不是?”
“力哥,宁姐怎么样了?”小芬也没有睡,一家人都等着张自力回来。
“她……她死了!”张自力说出事实,刚压下的心痛又再度翻滚上来。
“宁姐死了?”小芬目瞪口呆,“怎么可能?不会的,宁姐怎么会死?”
“是啊,自力,”秦锦拉着他的手,“怎么回事呢?居然闹到出人命?”
被家人拉扯着的张自力,只觉心底万分的烦乱,“你们让我静一静,行不行?”他甩脱了那些手,“我什么都不想说,你们也不要再问!”
话未完,他已“噌噌噌”的踏上了楼梯,留低客厅一群人面面相觑。
关上门,张自力把自己锁在书房。
一天的辛苦,身心俱疲。他要好好想想,发生的,没发生的,过去的,将来的。
“嘭嘭嘭”,敲门声。
“自力啊,你没事吧?”秦锦的嗓门,儿子一脸阴郁的模样,做父亲的当然担心。
张自力不吭声,不是说了不要再来问他,为什么偏偏要来吵耳。
“老爸,老爸,”小芬的声音,“你别再吵力哥了,他说了想一个人静一静的。”
一阵“唏唏索索”的推搡,门外终于安静下来。
张自力叹了一口气,点着一根烟。
青白的雾气袅袅的上升,似在洗脑。
张自力想到了武俏君的体贴,因为她从不会在自己需要安静的时候,不适宜地来敲门,更不会扯开嗓门问东问西。
找准烟灰缸,张自力把抽了两口的烟揿灭了,他想到了俏君不喜欢他抽烟。
“武小姐走了,脸色很难看。”叶荣添的话响了起来。
她,她怎么了?
张自力明知武俏君黯然的原因,暗自担心。
她会出事吗?
抓过手边的电话,他拨号码。但只是三个数字,他又停了下来。因为他开始彷徨,自己真的可以找俏君吗?
他已失了方寸,他知道医院里,俏君一定已经知道他未曾失忆的事实,而她选择了离开,不是再明显不过地告诉他,一切都完了吗?
张自力明白,俏君最恨别人骗她。
而自己,从头到尾,都在瞒着她,罪无可恕。
不敢找她,还因为,从走进田宁病房的那一霎那起,他已不知自己究竟有没有把以前的事放下。原本是希望田宁从此幸福,那自己也可以安心。但如今,只要一闭上眼,面前就会浮现田宁苍白的笑颜。
一直不想面对的问题终于赤裸裸的摆到面前,在田宁和俏君之间,自己究竟选择哪个。张自力知道,他把两个都伤了,而现在唯一可以挽回的,便是俏君。
但他又不想,他不想自己因为“应该”,因为“必须”而把俏君绑在身边,他知此刻,自己必须分清楚,俏君还是田宁,才是他感情的最终依靠。
他不要盲目,那是对俏君的不负责。
手放到桌上,电话又搁回了原处。
“俏君,”文婉兰走出房间,看到武俏君已然穿戴整齐,“你怎么起那么早?”
“我去上班,”武俏君勉强笑笑。
昨日离开公寓,她实在不知可以去哪里,游离街上,从香港仔去赤柱,再转车去中环,到九龙,茫茫然在街上差点被车撞到,才遇到车里出来的文婉兰。
天色渐渐暗下去,自力始终没有来电话,武俏君明白,自己辗转已经走出了他的世界。不想回家成众矢之的,她跟着婉兰回到了她的住所。
一夜未眠。
独对夜空,她陪月亮走了一程,由左方升起直到右方隐没。
伤心可以哭,气恼可以骂,不忿可以争,但空荡的感觉吞噬了眼泪和忌恨,她只觉自己在不断地往下沉,感情失重。
静默一夜,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样颓废不是她武俏君的风度,当初和徐飞分开,自己也不曾这样失了心智,世界上没有哪个人少了谁就活不下去。既然当初成全了徐飞,那眼下,又有什么放不下张自力的呢?
咬咬牙,武俏君决定,在自己的失恋笔记上多加一条。
眼看东方吐露鱼肚白,她暂换婉兰的衣服,她要去上班。虽然失恋,但工作不能丢掉,她可是心理专家,不能因为自己而影响了病人。
“俏君,你的脸色很差,”文婉兰看着她,“怎么还去上班?我看你还是多休息一天。”
“我没事,”武俏君一夜未说话,喉头有些干涩,声音略带嘶哑,“真的没事,不过昨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有点累。”
“那你今天还去上班?”
“我有预约的嘛!”武俏君显出笑来,“我可不能让病人白等,是不是?”
“那你……”
“放心吧,”武俏君已走去门口,“拜拜。”
张自力一早就回了公司,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批阅大堆的文件。
早上八点,公司大楼里几乎没人,只得清洁大婶过来打扫,推门进来居然看到一人坐在办公桌前,黑口黑面,吓得差点没有报警。
张自力想借着工作,躲避难全的感情。
况且,无烟城是心血,不能因为一点点私人理由,毁于一旦。
十点接到叶荣添的电话,他今天不能上班,因为他必须去警局。叶荣泽已经正式拘捕,张自力知道这个结果,但什么都已失了意义。
叶荣添的缺工,意味着自己的工作量徒然翻了一倍,张自力居然有些高兴,工作堆成了山,可以让他钻进去,躲避心慌。
“张先生,已经十二点多了,您还没有吃饭。”Timmy推门进来,提醒他已经在办公桌前静坐了一个上午。
“啊?”张自力果然没有察觉,抬起头看了看女秘书,“你帮我带一份回来好了。”他不想让自己空下来,生怕难题会跳出来纠缠,乱了他的思绪。
“好的。”Timmy答应,走了出去。
草草的一顿午饭,下午又是纯粹的工作,工作。
Timmy不断拿着文件出去,分发,她觉得,今天的老板,成了看文件的机器。
“谢谢你,武小姐。”睡在躺椅上的太太微笑着坐了起来,“有你听我讲,我都觉得舒服很多。”
“有时候,心事是要和人分享的。”武俏君放下手中的笔,微微点头。
“我下个礼拜还会再来,”太太站了起来,“很感谢你,武小姐。”
“这是我的工作,”武俏君也站了起来,“下个星期见。”
目送着今天最后一个病例离开,武俏君终于卸下了全部武装,颓然地倒在了椅子上。一夜未眠,再是一天的听众,此刻已经筋疲力尽。她伸手按着太阳穴,但一股刺痛震得她不敢再使力。
“笃笃”响起敲门声。
又会是哪个?武俏君抬起头来,半透明的玻璃隔墙上显出的是个高高的男人身影。难道……是他?武俏君发现自己居然还在希望他来跟自己解释。
“进来。”
门打开,果然是个男人,但是,不是他,而是学长曾立华。
怎么会是他?武俏君暗笑自己的天真,傻到预约来见自己的那个,是徐飞。
自力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学长,”武俏君再次微笑,“你怎么过来?”
“我来看看你,希望可以帮到你。”曾立华坐下,开门见山。
“帮我?”武俏君盯着他看,“帮我什么?”
“你今天的状态不太好,”曾立华看着她,“我看到你今天的病人记录,你平时不会这么凌乱。”他把手里的一叠东西递过来,“心理医生,最忌讳的可就是自己心理的失衡啊。”
“我……”武俏君无语,在学长面前,她知自己无法伪装。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曾立华语重心长,“我可以帮你解决吗?”
低着头,看着面前的白纸,武俏君紧抿嘴唇,不作声。
“是不是你的水晶,又出了问题?”曾立华清楚,能让女人失了方寸的,只有感情。
“我……”武俏君果然抬头,对着异常敏锐的学长,她只得投降,“学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知道你一直爱的人,居然从头撤尾都在骗你,你应该怎么做?”
“骗我?”曾立华笑笑,“我想也许应该看看他骗我的是什么东西,还有,什么原因。”
“他把以前的一切都藏起来,什么都不告诉我。”
“男人,有时候没有你想得那么勇敢,很多时候,碰到问题,他们只会想找个洞钻进去,宁可一个人去解决,也不愿意告诉身边的人。不是很多人都说,男人是cave animal吗?”
“可这些成不了欺骗的借口。”
“两个人的相处,的确需要坦诚,但有时候,各自也应该留下一点空间,每个人都有自己心里的秘密的。”
“我不是想知道他的一切,我只是不知道他以前对我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真或者假,全看说话时的心态,瞒着你未必就是欺骗你,”曾立华笑了笑,“感情的事,外人也许真的帮不上忙,我只是给你一点点的提示,其中的根由,还是需要你自己去想吧。”
“学长。”武俏君垂下眼帘。
“好了,你今天的预约都结束了,就早点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才有精神考虑别的。”曾立华站了起来,“顶着黑眼圈,可不像平常的俏君啊。”
走出良大,已是华灯初上时分,
自从和俏君一起,他便不再涉足夜店,而如今,可以去哪里?
只能回家对住四面墙。
夜幕落下,他沿着街一个人走。
没有俏君的第一天,张自力心里说不出滋味。
记得田宁失忆,告诉自己她选马志强的时候,自己如遭雷击电轰,世界差点失了颜色。可是这一次,俏君的悄然离开,为什么自己心里毫无波澜,麻木到无动于衷。难道对于俏君,自己却没有放下真心?
张自力为这个假设打颤,自己真的冷血如斯吗?
他不敢想下去。
家里只有武俏君一个人,文婉兰和江子山出去了。
胃口不好,晚饭几乎没吃,但估计,吐出来的,可能比吃进去的要多。
武俏君躺在床上,想到当日和唐心一起,在Chez Maman大吃特吃,驱赶心里不快,不由暗叹风水轮流转。今次为了自力,一向胃口极佳的自己居然什么都吃不下,反而一见食物就想吐。
武俏君,你真是越来越没有出息了!
瞪着黑黑的天花板,武俏君骂一声。
整整一天,自力一个电话都没有来过,他没打算找自己,没打算解释,没打算澄清,甚至连再骗一次的耐心都没有,武俏君告诉自己,好了,什么都清楚了,他是要守着田宁的回忆,过一辈子了。
不管什么原因,欺骗也好,隐瞒也好,私人空间也罢,怎么想,都是又到自己高贵离场的时候了。
武俏君,拿出你的风度来吧。
不过再次上演一出“再见亦是朋友”。
一阵反胃,她又想着吐。
再回到床上,虚脱至极,看到窗外的月光隐隐射进来,终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