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舞会（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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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嘉･奥哈拉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但在这些之前，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充满魅力的女人。
她的容貌混合了来自法兰西血统的海滨贵族的娇柔和来自浮华俗气的爱尔兰人的粗犷，这两种血统的赋予者分别是她的母亲和父亲。她那双淡绿色的眼睛纯净得没有一丝褐色，配上乌黑的睫毛和翘起的眼角，显得韵味十足，上面是两条墨黑的浓眉斜在那里，给她木兰花般白皙的肌肤划上十分分明的斜线。同时这张脸上尖尖的下巴和四方的牙床骨，也是很引人注意的，平时它们显得温顺又和平，但当思嘉遗传自她父亲的倔脾气发作时，就显得格外突出了。
但这些并不足以说明她的魅力。
魅力和美丽是不同的。美丽的女人会引人欣赏，有魅力的女人却会让人想要占有。如同思嘉的外祖母，男人们为她举行了无数场决斗，仅仅是为了讨她的欢心。
思嘉后来常常想起瑞德曾经说过的话，他说她一直努力模仿母亲却与她的外祖母最为相似。
她不得不承认瑞德是对的。
同样有着叛逆不羁的性格，同样嫁了三次人，同样冷酷无情却引得无数男人为她神魂颠倒。
只有一点不同，她的外祖母在她的外祖父臂弯里找到了归属，她却失去了瑞德。
现在瑞德就站在她的身边，刚刚邀请她来跳下一只舞。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了瑞德脸上不容置疑的笑容。
这是一个挑战。
思嘉把头一扬，咯咯笑起来，她的血液兴奋得快要沸腾了。这种兴奋和当年驱使杰拉尔德和他的同胞们杀人的冲动是一样的，都是感觉自己遭到了挑衅之后本能要做出反击。
由于瑞德的个子太高，所以当思嘉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只能仰着头望向他。但思嘉毫不在意，她知道在灯光下她的眼睛会像放进了钻石一样璀璨生光，这还是瑞德告诉她的呢，他们刚刚结婚的时候他对她说了不少热辣的情话，有些甚至过火得让她禁不住红了脸。
于是思嘉仰望着瑞德，同样笑着答道：“当然，这是我的荣幸，巴特勒先生。不过您为什么不先坐下来歇一歇，这支曲子离结束还有好大一会儿呢。”随着她说话时的细微动作，缀在她白皙的耳垂下面的绿松石耳坠轻轻摇晃，配合着她溢满笑意的绿眼睛，像是一湖碧波在微微荡漾。
瑞德因为她刻意展示的魅力眯起了眼，思嘉觉得在他细细打量的目光之下她简直像是一、丝、不、挂地躺在他面前，她不禁感觉又羞又恼，狠狠瞪了他一眼。
瑞德像是被她有趣的反应逗乐了，顺势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他凑近思嘉，看到她因为他的忽然靠近而不适地向后仰了仰，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说道：“您真是个大胆的姑娘。我假定您一定已经听说过关于我的传闻了。”
思嘉耸了耸肩，这个动作一定会被嬷嬷厉声喝斥，却奇异地为她增添了一种满不在乎的魅力，这个十六岁的女孩身上有一种和她自身年龄并不相配的成熟女人的诱惑。
“在我看来，这传闻并不可靠，您是一个有良心的人，我想这一点我们今天下午就已经达成共识了。”思嘉在心里撇撇嘴，她都不相信自己的话呢，但是这种虚情假意的奉承已经成了她的本能，十分顺利地就从嘴边溜出来了。上帝啊，瑞德一定会为了这个大肆嘲笑她的。
果然瑞德挑起了一丝嘲讽的笑意，“我本来以为我遇到了一个勇敢的姑娘，没想到她也只会用对付毛头小伙子的那一套来对付我。您的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吗？”最后一个音在他吐出来的时候拐了好几弯，显得格外悠闲又充满讽刺。
思嘉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脸上，“我真是蠢透了！”她想，“我居然在瑞德面前表现得像个卖弄风情不知好歹的傻瓜。而且我居然以为瑞德对一个刚认识的人不会那么刻薄！”
“当然不是，”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反击的话就已经冲口而出了，“我们彼此都很清楚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是吗？你为什么不继续和男人们争辩呢？反而来找我这么一个弱小的女孩麻烦，巴特勒先生，你真不是一个上等人。”
“上等人可欣赏不了您现在这种美丽。”瑞德狡猾地回答道，“他们永远也不知道您翠绿的眼睛冒着怒火是多么美的图景。让那些上等人都见鬼去吧，他们只会在您生气的时候不知所措、团团乱转，搓着手想要请求您的原谅，像是和母马走失了的小马驹。”
思嘉虽然还在生气，却也绷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她被瑞德的比喻逗乐了。但她随即又恼火自己这么快就忘记了生气的事情，重新把嘴角抿得紧紧的。
瑞德一直在观察思嘉的反应，看到思嘉明显不像刚才一样生气，他懒洋洋地伸直了长腿，接着说：“而我呢，我欣赏女士们在任何场合下的美丽，哪怕她自己也认为那是丑的。我同意法国人的看法，他们认为，一个女人要是没有真正丑过，那她也不是真的美。”
思嘉想到了她怀第二胎时在瑞德面前呕吐他温柔地安慰她时说的话，他似乎一直坚持着这样一种古怪的看法。“比如说怀孕？”她说出口时才猛然觉察到这不是一个未嫁的女孩儿会和陌生男人讨论的话题，但什么都来不及了，瑞德一定听到了她的话，于是她懊恼地闭上了嘴，在心里责怪自己口不择言。
瑞德哈哈大笑，思嘉因为他的笑声而惊慌失措，绿得惊人的眼睛里明显流露出一股哀求——很多人已经向这个角落里看过来了。
在思嘉发怒之前，他停下来，举起手表示自己不是有意这么做的，但他那双黑眼睛里明显还留存着的笑意表明他觉得思嘉的话非常有趣。
“我不知道您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不过，对，我确实对女人怀孕没有什么尴尬的感受。您看，我说出怀孕这个词不是非常自然吗？和您一样自然。其实这本来就是一件自然的事情，只是被我们这个社会变成了一种羞耻。欧洲人就比我们做得好得多，他们会祝贺即将当妈妈的人，因为这代表了新生命即将诞生。”
刚开始的时候瑞德还带着残留的笑意，但到最后，思嘉明显听出了他对“这个社会”的不满。这种不满存在于瑞德的思想里，以至于一有机会就会不小心从他嘴里说出来。这不是能够控制的事情，因为没有人能控制自己的心。
思嘉猛然觉得他们的话题似乎太过深入了，这种交流不应该出现在两个只见了一面的陌生人中间，嬷嬷的教诲似乎又重新出现在她的耳边。“他们想要的是耗子般的小姑娘，胃口小得像雀子，一点儿见识也没有。要如果一位先生怀疑你比他更有见识，他就不乐意同你这位大家小姐结婚了。”
思嘉的眼前出现了嬷嬷那张忧心忡忡的老脸，她总是在担忧思嘉有一天会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来。但思嘉知道瑞德是不同的，他喜欢女人有见识，对于她开木材厂也大力赞扬，他认为男人和女人是一样的。事实上，只要瑞德不是冲着她或者是艾希礼来，思嘉赞同他说的大部分话，就像是把她自己的心声说出来一样。
但现在这种情景确实是违反了规矩，让思嘉觉得有些局促不安，所以她几乎是喜悦地看到查尔斯端着两杯汽水走过来。
“你一定久等了吧，思嘉，”查尔斯看着思嘉，以为她颦起的眉头是因为自己的晚归，语调间流露出一股明显的歉意，“我被方丹家的兄弟拖住说了一会儿话，他们想和我一起去南卡罗来纳呢！真是勇敢的人们，不是吗？”他显得非常兴奋，但仍注意到了瑞德和思嘉的亲密——他们的椅子靠得实在是有点近。
“那么这位就是瑞德･巴特勒先生了？您好，我是查尔斯･汉密尔顿。我听到了您下午的演讲，很精彩，不过我还是持不同的看法。”查尔斯把两杯冰水放到旁边的桌子上，礼貌地和瑞德打了一个招呼。
瑞德站起身来，和查尔斯握了握手，带着一丝嘲讽的微笑说：“当然，上帝赋予了我们自由思考的权利。汉密尔顿先生，您是一个勇敢的小伙子，这毋庸置疑。”
查尔斯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思考他话中隐含的意思，但瑞德打断了他的沉思，彬彬有礼地说道：“刚刚冒昧邀请了奥哈拉小姐来跳这只舞，您介意暂时出让一会儿您护花使者的权力吗？”
查尔斯被瑞德的态度弄得十分困惑，这个单纯的小伙子愣了一下回答道：“当然不，我正要休息一会儿呢，您带着思嘉去跳吧。”接着他转向思嘉，俯身观察她的脸色，确定她已经缓过气来之后关心地说：“你要不要再喝一点冰水？”
思嘉愧疚又烦乱，她看着查尔斯脸上纯粹的关心，觉得他就像一头单纯的小鹿，如果他再成熟一点多好啊！
“不，查尔斯，不需要了。我先去跳一支舞，然后再回来，你可要在这里等着我呀！”她勉强笑着，半真半假地同查尔斯说，等着这个年轻人高兴地点头保证之后，她挽着瑞德步入了舞场。
“看来你是下决心要抓住这只纯洁的羔羊喽。”瑞德搂着思嘉，和着华尔兹的节拍在会场上轻盈地滑动着，他低声调笑着发呆的思嘉，看到她猛地仰起头来。
“你在说什么呢，巴特勒先生。”思嘉正在回忆以前和瑞德跳舞时的感受，却突然听到了这样一句无礼的话，她本能的感觉自己应该反驳，但是事实就是那样，她确实是要抓住查尔斯来实现自己的目的呀，所以那一声反驳显得如此软弱无力，让瑞德哧哧笑起来。
“显然正是如此了。我美丽的小姐，小伙子们的头脑都是这么简单，以为温柔和顺从就是爱，那不过是爱的影子罢了。你玩弄的那些小手段会让他们晕头转向，特别是这么一位纯洁的男孩儿。但是这会让另一位小姐伤心，事实上她非常伤心呢。”
思嘉一下子紧紧抓住了他的最后一句话，她的神气立刻变得像是要大干一场了。“难道你听到哪个人在说三道四？霍妮･威尔克斯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我就知道她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的。”
瑞德引导她转了一个圈儿，欣赏着她美丽的脸上怒气勃勃的神情，漫不经心地答道：“不，那位小姐只是在没人知道的时候跑到藏书室哭了一场，顺便诅咒了某个破坏她和她的男友关系的女人。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有勇气把什么话都说出来的呀。”
思嘉明白他是在指刚才她和他讨论怀孕的事情，于是怒气冲冲地回答：“这么说你是在说我愚蠢喽。”
“我可并没有这么说，恰恰相反，我认为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懂得挑选最好下手的猎物。我对每一个有坚定决心并且付诸实施的人都怀抱敬意，恰巧你就是这样的人呢。”
思嘉仔细打量着瑞德的神色，想看看他是不是在说谎，但除了惯常的笑意她什么也没发现。“那么我要为此感谢你了，巴特勒先生？”
“不，完全不用。虚情假意的感谢我已经听得够多了，虽然从你这么可爱的小姐口中说出来会让人相信那几乎是真的，但那只会更让我伤心。”
“你这个人总是这么装模作样的，真讨厌死了。”
“可我们就是靠装模作样活着的呀，你不是也装作喜欢汉密尔顿先生从而让他乖乖走进你的圈套吗？”
“可是这两个是不一样的——”
“没什么不一样，欺骗就是欺骗。”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是罪大恶极的犯人似的！”
“我可没这么说呀，上帝作证我从没有这个心思。但你可不能否认你不爱汉密尔顿先生，这些都在你脸上写着呢。你和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全都是不耐烦和诱骗的神气，这也许能骗骗那些二十岁的小伙子，可骗不了一个三十三岁的男人。我实在看不出来这种青涩的男孩儿有什么吸引你的魅力，你为什么非要勉强自己呢？”
过于露骨的话让思嘉皱起了眉头，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硬邦邦地说：“这和你无关，先生。”
啊，瑞德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挑起她的怒火，即使她爱着他也一样。他不明白她的爱意，还在她的面前大肆讨论她挑选男人的眼光，他难道不知道她的心已经碎成一片一片的了吗？虽然她从不觉得为了塔拉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是一件耻辱的事情，但她受不了瑞德一遍遍地提醒她这个事实。
“我想我有点累了，巴特勒先生。查尔斯还在等着我回去呢，失陪了。”正好一曲终了，她冷淡地和瑞德告别，感觉实在受不了这场谈话了。她怕自己会当场哭出来或者动手给瑞德一个耳光，而无论如何这两种情况都是不能出现的。
瑞德摸了摸下巴，望着思嘉嗒嗒地走远了，他摇摇头，笑着从相反的方向离开了舞场。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舞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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