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舞会（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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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嘉克制着自己的兴奋关上了藏书室沉重的大门，她踮着脚尖悄悄溜到楼上去，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晕倒了。
强烈的喜悦冲击着她的心脏，让她不由得感觉到那颗急速蹦跳的心似乎要从胸口里跳出来。嬷嬷把腰身束得那么紧，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嗅盐瓶或者是一条更宽松一点的腰带。天知道当她发现自己又拥有了16英寸的腰身之后有多么欣喜，但是她现在开始怀念起上辈子最后几年那几条20英寸的腰带了。
“我可不能晕倒在这里，”思嘉想象着人们在楼梯上发现她的情景，“如果我在这里晕倒了，那他们是什么都想得出来的！像霍妮或者是英迪亚，这些恶毒的女人们向来不惮于制造谣言和传播绯闻。想想我会被她们说成是什么样子，不睡觉，偷跑出来，还昏倒在楼梯上！”
“假使爱伦听说了那些话，她一定会为此哭泣的。”
渐渐地，那种难受的感觉开始消失了。不久她觉得已完全正常，但她并不着急回到卧室去，因为她知道现在卧室里正进行着一场女人们的窃窃私语，而她并不想再听一次赫蒂•塔尔顿和霍妮对她的诋毁，她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冲进去撕烂她们的嘴。
从楼梯顶上的那个凸窗里，她能看见男人们还在树下和凉亭的椅子上斜躺着歇息。他们懒洋洋的样子让她情不自禁地驻足观看。
当一个男人多么好呀，她想，不用烦心所有女人们操心的小事儿，他们只需要舒舒服服享受女人们提供的宁静舒适的环境就足够了。男人们可以尽情地做所有他们想干的事而不用担心会遭到社会的指责，而女人要是从规矩上越出了哪怕一个小脚趾，大家也会毫不留情地嘲笑起她来。
“如果是肯尼迪或者是查尔斯开了那家木材厂，梅里韦瑟太太和米兰太太以及她们编织会的那群女人们绝不会像对我那样对他们说三道四，”思嘉带着气愤回忆起她所遭到的冷遇。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们最反对的其实是她对待犯人们和邻居们的铁石心肠。
亚特兰大是个讲究人情味儿的城市，亚特兰大人在向外地人介绍自己家乡的时候最骄傲的一点就是全城居民的团结一致和互帮互助。思嘉打破了这种令人欣慰的局面，她以睥睨一切的姿态破坏了亚特兰大最值得自豪的优点。固守传统的老城人对此目瞪口呆，并且不由得反抗起她的暴权行为来。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觉得有点眼酸头晕，这时忽然听见屋前车道上急速而沉重的马蹄声，石子飞溅声和一个大声询问黑人的激动的嗓音。石子又嘁嚓地飞溅起来，很快她就看见一个男子骑马驰过绿油油的草地，向那群在树下消闲的人飞奔而来。
大概是一位迟到的客人，可为什么竟骑着马穿过英迪亚最心爱的草地呢？她认不出他，但是当他从鞍上翻身下马，一手抓住约翰•威尔克斯的胳膊时，她看到了他浑身激动的模样。人群立即把他包围起来，把那些高脚玻璃杯和棕榈叶扇子丢在桌上和地上不管了。虽然距离较远，她还是听见人们询问和喊叫的嘈杂声，也感觉到他们沸腾到了顶点的紧张气氛。接着，在所有这些声音之上传来斯图亚特•塔尔顿的一声兴奋的喊叫：“咳—-呀----咳！”仿佛他是在猎场上奔跑似的。
那么，战争就要开始了。思嘉浑身战栗，那些噩梦般的回忆呼啸着掠过她的脑海，她不由自主地前进了几步，倚着楼梯上结实的栏杆来平复心情。
“我现在要赶快回到卧室去，这些男人们兴奋起来会把所有人都吵醒，到那时候我可绝对会成为一个笑话。”她想。刚才发软的手脚似乎又恢复了一些力气，起码可以支撑她重新上楼去。
她踮着脚尖上楼梯，走进安静的厅堂。整个房子笼罩在一起浓重而温暖的朦胧状态中，仿佛它像姑娘们那样自由自在的睡着了，一直要睡到晚上，然后在音乐和烛光中焕然一新地显出自己优美的全貌。她小心翼翼地推开梳妆室的门，随即溜了进去。
她握着门把手，意料之中地听到了霍妮的声音从通向卧室的对面门缝儿里传来：“我敢打赌思嘉今天是失魂落魄了，看她今天居然没有使出浑身解数来勾引男人。她以前可是恨不得让全世界的男人都围着她团团转。”
思嘉停顿了一下，感觉到一丝诧异，似乎上一次霍妮并不是这么说的。但是她也没办法完全相信自己的记忆力，毕竟，那虽然是她人生中头一次感受到的重大侮辱，但已经过去十三年了。时间就是有抹去一切的本事，何况她日后遭受到的非议比这次小小的议论要严重的多，对她的伤害也大得多呢。
“啊，别太刻薄了，霍妮，别这样！思嘉不过是和查尔斯聊聊天罢了。我认为她是十分可爱的。”媚兰的声音紧接着霍妮响起来，她的声音轻柔又悦耳，似乎永远也学不会大声呵斥别人。思嘉从来没听到过她哪怕对着别人说出一句不礼貌的话，因为只要她的声音里稍稍带点责备的意味就能让人羞愧地低下头了。
“唔，小姐，”霍妮尖酸地说，同时提高声音，“你准是瞎了眼啦！”
“霍妮，小声点，”萨莉･芒罗的声音插进来，“满屋子的人都要听见你的话了。”霍妮放低声音但继续说下去。
“看看她对查尔斯那卖弄风情的傻样儿，她准是想要牢牢地把他握在手里，就像当初对待斯图尔特一样——英迪亚从那之后就不怎么笑了。我可从没见过这号人哪！而且她一定是在追求查尔斯。”霍妮有点难为情地格格笑起来。“可你们知道，查尔斯和我——” “你这是当真吗？”几个声音兴奋地低声说。
“唔，别跟任何人说，姑娘们——还没有呢！”接着又是格格的笑声和弹簧床架嘎嘎的响声，因为有人在挤着霍妮了。媚兰嘟囔了几句什么，大致是说她多么高兴霍妮将成为她的嫂子。
“唔，媚兰，说实话，要是我将来有一个小姑子，我最希望她是你。我可找不着比你更好的人啦。”霍妮似乎正亲热地挨到媚兰身边，因为随后就传来了几声对这对未来妯娌善意的取笑。
思嘉在门外简直要气炸了肺，“这个浪荡货居然有脸对媚兰说想和她成为妯娌？她、她怎么敢？！”她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她总是那么迟钝，当她在28岁时终于认识到媚兰的珍贵之处时，原来早在12年前霍妮就发现了。
“如果真的让霍妮和媚兰成了妯娌，那我就不叫思嘉･奥哈拉！”思嘉咬着牙暗自发狠，她一辈子一共有一个朋友，她可不想早早就失去了。
她听见屋子里又笑闹了一会儿，霍妮故作神秘地小声说：“依我看，这里只有一个人是她中意的，那就是艾希礼！她肯定是听说了你们今天晚上宣布订婚的消息，才这么闷闷不乐。”
思嘉动了动身子，上辈子像针一样刺进她心窝的话已经不能再撼动她分毫了。对艾希礼的激情像它来的时候那样迅速地消失在媚兰去世的那天夜里，或者它本来就是一种假象，只不过她牢牢握住它不放，来掩盖注定让她心惊胆战的真相。
这时传来媚兰的声音，盖过了所有其他人的议论声，她的声音显得平和有分寸，略带责备的口气。“霍妮，你知道事情并不是那样。这样说多不厚道呀！”
“就是那样嘛，媚兰，只要你不总是把那些实在没有什么好的人当好人看，你就会明白了。至于我，我还巴不得就是那样呢。那会够她受的。思嘉•奥哈拉平时的一举一动都一直是在制造麻烦和争夺别人的情人。你很清楚她从英迪亚身边抢走了斯图亚特，可她自己并不要他。今天她又想抢查尔斯——”
“我说，够了。你之所以在这里絮絮叨叨不让人好好休息就是在抱怨我抢走了查尔斯吗？要我说，我可一点儿也没做错什么。我看查尔斯今天容光焕发，比在你身边的时候高兴得多呢。假如你没有办法看好自己的男人，就别在背后嘀嘀咕咕说人坏话。”一个愤怒的声音突然插嘴，把屋内的姑娘们都吓坏了，思嘉像一头愤怒的母狮一样大踏步走进去，她的眼睛亮的可怕，里面有两团细细的火焰在跳跃燃烧，而脸色又苍白无比，衬得那双绿色的眼睛更加突出。
她站在霍妮床前，像是凯撒巡视着埃及，高高在上俯视着这群突然被撞破悄悄话的姑娘们。
“我本来是想找媚兰说会儿话，没想到你竟然在背后这样议论别人，霍妮･威尔克斯，我以为查尔斯还不是你的宠物呢，也没有哪一条法律规定我和他说话就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你敢说你今天不是在勾搭查尔斯？艾希礼不理你你就得找个替代品来发骚，简直是不要脸！”霍妮从一开始的惊惶中回过神来，思嘉等于是给她下了战书，而她要是表现出一丝退让，这就中了思嘉的计啦，她完全不怀疑思嘉会把她的名声搞臭，至少在县里让她再也抬不起头来，所以她毫不迟疑地顶了回去。
两个女人互相瞪着，哪一个也不肯先退让。
“霍妮！”媚兰喝止了霍妮，她不希望看到两个人成了这样敌对的局面，而且霍妮确实说得过头了。
“霍妮，对思嘉道歉。思嘉，请你相信霍妮她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原谅她的一时糊涂。”媚兰尽力调和着两个女人间的气氛，而其他人也随声附和起来。
思嘉冷眼看着其他人极力想要弥补的样子，“当然啦，”她想，“这一回只有霍妮从头到尾在说我的坏话，她们巴不得我和她闹翻，这样我们就会成为所有人的谈资。”
她并没有说话，霍妮倒是在媚兰的一再催促下不情不愿地向她道了歉，思嘉接受了她的道歉之后，高高昂起头，像是一个得胜的暴君一样走了。
“啊哈，真是让人愉快。”思嘉品尝着胜利的滋味，笃定姑娘们不敢把这件事说出去，因为在背后议论他人本来就不是一个淑女应当做的事情，何况是被她当面撞见。
她也不怕霍妮把她爱慕艾希礼的事情到处传播，过了今天晚上，她接受了查尔斯的求婚，霍妮说什么别人都会当她是嫉妒得发了疯才来诋毁她的。
她步履轻快地走进了另一间卧室，松开胸衣，爬到别的正在睡觉的姑娘旁边的一张床上躺下了。
“现在我只需要睡到晚上，然后把查尔斯抓到手里就行了。”她迷迷糊糊地想，感觉睡意像潮水一样向她袭来，很快她就睡着了。
思嘉挽着查尔斯的胳膊，望着一群群穿着各种服色的姑娘们走过，其中有的穿奶油色波纹绸衣，戴蔷薇花蕾发箍，有的穿粉红缎子，上面打着十八道用黑天鹅绒带镶滚的荷叶边；有的穿浅蓝色绸衣，后面托着十码长带波浪形花边的裙裾；她们都袒露胸口，簪着诱人的鲜花。
至于思嘉自己呢，那件苹果绿的镶着淡褐色边的纹绸舞衣那样宽松，把她的腰身衬托得纤细极了。而那种鲜嫩的绿色和她闪闪发亮的眼睛交相辉映，使得她的眼睛像一对绿宝石一样在灯下闪着光辉。她的胸前沿着深绿色天鹅绒饰带，黑头发上簪着月下香，袅袅婷婷地走在会场上。她无疑比舞会上的任何一个姑娘都显得更加美丽，这种美丽像是她头发上的月下香一样吐露着芬芳，让每一个看到她的人都难以移开眼去。
查尔斯因为自己被选作这样一位美人儿的舞伴而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责任重大，不少小伙子都在一旁眼馋地看着他。他感觉到那些嫉妒的目光，这带给他一种飘飘欲仙的自豪感。他努力让自己忘掉坐在一边的霍妮哀怨的目光，事实上这很容易就做到了，比他预想的要容易的多。
思嘉告诉自己要珍惜这次舞会，这次之后，她就要隔很长很长时间才能跳舞和嬉笑——既然她想要当一个受人尊重的上等人。
一想到那些不能跳舞、调情和欢笑的日子，思嘉感觉自己的胃都痛苦地紧缩起来。“我现在不能想这些，我要高高兴兴的，让霍妮在一旁跳脚去吧。”
舞会就要开始了，第一个节目当然是弗吉尼亚双人舞，接着是一场华尔兹。然后是波尔卡舞、苏格兰轮舞、玛祖卡舞，这些都将用一个弗吉尼亚短舞打头。当《迪克西》那熟悉的旋律响起来的时候，思嘉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多少年了，她终于又可以毫无顾忌、随心所欲地跳舞了，不再顶着一个寡妇的头衔，被一堆女人指指点点。她要跳，要跳，要跳！她今天整个晚上都不想歇着，她要跳到舞鞋磨穿为止。
查尔斯礼貌地鞠了一躬，邀请思嘉和他一起加入舞会。立刻，一只娇嫩白皙的小手放到了他的掌心，他轻轻一扯，两个人滑进了会场。
查尔斯的舞步无疑是中规中矩的，甚至比一些其他的小伙子跳得要好。但是他僵硬的肩膀和手心里悄悄沁出的汗水显然出卖了他，他正为得到思嘉的青睐而感到欣喜若狂，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了。至于为什么以前一直对他若即若离的思嘉突然表现出热情，他所读过的书上告诉他那是姑娘突然发现自己的爱情之后所自然做出的行为。他偷偷俯视着思嘉，立刻被那颤动的睫毛征服了。
他误解了思嘉脸上对于跳舞的渴望，以为她的眼睛正如他读过的爱情故事里的那些女孩子的眼睛那样，含着羞怯和爱情在忽闪呢！
思嘉并不知道她身旁这个年轻的舞伴在想着什么，她只是沉浸在尽情跳舞的快乐里，为此都开始犹豫要不要嫁给查尔斯了。
“上帝呀，如果嫁给了他，我就又要回到那些乏味又无聊的生活里去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那些死气沉沉、泛着墓土味儿的丧服。也许我可以先和他订婚，然后再说其他的……”她一边在查尔斯的带领下转着圈儿，一边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
一个躲藏在阴暗角落的男人也在打量着舞会中欢乐的人群，看到思嘉对舞伴敷衍的搭话和伪装的羞涩，他感兴趣地抬了抬眉毛。因为即使那个单纯的小牛犊没有看出思嘉的不耐烦，他却看到了她对舞伴的不满。
他穿一套黑色毛葛衣服，高高的个子，在身边的小伙子中也显得出类拔萃。肩膀很宽，但往下便渐渐瘦削，形成一个细细的腰身和一双小得出奇的脚，脚上是铮亮的皮靴。他那一身纯黑的衣服，一件带褶边的漂亮衬衫和一条笔挺的直罩脚背的裤子，显得有些同他的体态和面容很不相称，因为他修饰得像个花花公子，把一套纨绔子式的衣裳穿在一个强壮和隐隐流露危险性而斯文气很少的人身上了。看他那神气，他分明是个荒淫无耻的家伙。他显得非常自负，给人以讨厌的傲慢无礼的感觉，而且他凝望思嘉时那双放肆的眼睛有一种不怀好意的神色，直到思嘉终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而向他望去为止。
“啊，对不起，对不起，查尔斯，我刚刚踩疼你了吗？”思嘉心神恍惚之下跳错了舞步，使得查尔斯发出了“嘶嘶”怕疼的声音。她既懊悔又恼怒，两辈子加起来，这是她头一次在舞会上踩到舞伴的脚，而这只是因为她看到了一个可能是瑞德的人！
查尔斯体贴地表示没有什么问题，并且拉着他显然不再沉迷于跳舞的舞伴回到了旁边供人休憩的椅子旁边。看到思嘉苍白的脸色，他询问思嘉是否需要一杯加冰的汽水。
“当然，是的，谢谢你，查尔斯，麻烦你给我拿一杯来，我都热得喘不过气来啦。”
思嘉坐在软皮垫的椅子上，告诫自己忘掉刚刚出现的那个男人。“那不会是瑞德的，他怎么会出现在舞会上，我一定是太想念他以至于看花了眼。”但是心底由有一个声音不听劝告地一直嚷嚷着：“也许是呢，也许那就是他呢，他来参加个舞会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正当思嘉心烦意乱的时候，她灵敏地听到了一阵皮鞋敲地的声音，像是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向她这边走来。“我是绝不会抬头去看的，他可能是威尔克斯先生，可能是随便哪一个小伙子或者是我不认识的人，总之我绝不会傻乎乎地以为那就是瑞德然后像个见到虫子的青蛙那样准备扑过去的！”
然后一个含着浓厚笑意的声音喊出了她的名字：“奥哈拉小姐，我能有幸请您跳下一只舞吗？”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舞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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