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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一次交谈 ...

  •   瑞德的话像是一颗重磅炸弹一样在人群中炸开,响起一阵嗡嗡的回音。谁也没想到在这种欢乐的聚会上会发生不愉快的争吵,毕竟南方人一向同仇敌忾,绝不会有一个土生土长的上等男人会对北方佬抱有如此大的信心。那半天激烈的讨论不过是男人们为了显示自己的勇气和嗓门所进行的无意义的叫嚷而已。

      每个人都认为应该好好给北方佬一点教训瞧瞧,所有人都觉得只要一场战争就能结束一切。

      “他们太天真啦,这些男人们。”思嘉从心底里赞同瑞德的话,这使她感到既骄傲又痛苦。

      明明知道最终的结局,却无法用未来警告他人,这种新奇的痛苦占据了思嘉的感情。她打心眼儿里希望南方能赢,可记忆和理智都告诉她是北方佬获得了胜利。这些小伙子,现在像一头头斗牛一样喘着粗气准备发表点不同看法的年轻人们,有的会平安回家再起炉灶,有的则被战争消磨了精神,有的被炮火夺走了躯体的一部分,更多的人永远沉睡在了陌生的地方。

      她惊觉地四处张望,一张张年轻的面庞从她眼前划过,塔尔顿家的四个兄弟,方丹家的两个小伙子,卡尔弗特家的兄弟,艾希礼,查尔斯等等等等,这些熟悉的人有些在思嘉记忆中早已长眠地下,现在却仍然在生机勃勃地高声喧哗。

      他们还活着,他们即将死去。

      陌生的悲痛充满了思嘉的胸腔,这是因为对命运的无力而升起的深深的悲哀,是先知者的悲哀。她突然有些理解上辈子此时艾希礼谈起战争时候常常浮现的忧郁神色了,甚至瑞德,在他经常的嘲讽之下偶尔流露出一抹沉重的色彩也清晰地出现在思嘉眼前。

      这是对南方恨铁不成钢的爱,即使怀疑,即使叛逆,仍然是爱。

      “所以他们早就料想到我们会失败?但是艾希礼仍然毫不犹豫地上了战场,连瑞德最后也参加了战争。我真搞不明白这些男人们是怎么想的。”思嘉一边想着,一边不可遏制地涌起了一股敬佩之情。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去打一场必败的战争,但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做到了,这简直是她的荣耀——女人们向来是把她们男人的荣誉当做自己的荣誉的。

      这时人群中发出一阵不祥的低语声,同时从凉亭里传来了像刚刚被惊忧的一窝蜂发出的那种嗡嗡声。作为小伙子们的代表,斯图尔特•塔尔顿蹙着眉头走上前来,后面紧跟着布伦特。当然,塔尔顿家这对孪生兄弟是颇有礼貌的,尽管自己实在被激怒了。他们也不想在一次大野宴上闹起来,这是有失身份的事,更何况是在女士们面前。

      可以大喊大叫,但决不能显得粗鲁无礼,这是南方人生活的秘诀。

      “先生,”斯图尔特气冲冲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瑞德用客气而略带嘲笑的眼光瞧着他。

      “我的意思是,”他答道,“像拿破仑----你大概听说过他的名字吧?----像拿破仑有一次说的,‘上帝站在最强的军队一边!'”

      接着他向约翰•威尔克斯转过身去,用客气而真诚的态度说:“你答应过让我看看你的藏书室,先生。能不能允许我现在就去看看?我恐怕我现在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了。”

      他又转过身来面对人群,喀嚓一声并拢脚跟,像个舞蹈师那样鞠了一躬,这一躬对于一个像他这样气宇轩昂的人来说显得很是得体,同时又相当卤莽,像迎面抽了一鞭子似的。

      然后他同约翰•威尔克斯横过草地,那黑发蓬松的头昂然高举,一路上发出的令人不舒服的笑声随风飘回来,落到餐桌周围的人群里。

      人群像吓了一跳似的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才再一次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思嘉惊惶地四处张望,发现每个人脸上多少都有着愤怒的神色,她仔细观察着,发现了其中的尴尬之处。

      这股愤怒如果让十六岁的思嘉来解释,她只能想到是被侮辱了之后自然而生的蓬勃怒气。

      但在二十九岁的思嘉眼里,这愤怒中带着微妙的赞同,更像是被人戳中不愿言明的心事所竭力掩饰造出的愤怒。

      在威尔克斯家人的脸上,这种赞同表现得尤其明显。艾希礼漫步向思嘉和查尔斯坐的地方走过来,脸上挂着一缕沉思而快乐的微笑。

      “这家伙也太狂妄了,不是吗?”他望着巴特勒的背影说。

      “他那神气活像个博尔乔家的人呢!”查尔斯在一旁补充说。

      “你们两个真的认为我们能赢吗?”思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抬起头突兀地询问。

      但她马上又反悔了:“不,还是不要告诉我你们的结论了。”

      她站起身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是多么不妥,语速稍快地冲着两位男士说:“抱歉,查尔斯、艾希礼,我想我不得不到楼上去休息一会儿,不然恐怕就没有充足的精力到晚上跳舞了。原谅我的失陪。”

      冲着艾希礼和查尔斯各点了一下头,思嘉匆匆打着小花伞离开了,看她前进的方向,显然是供小姐们休息的卧室。

      “她怎么了?”查尔斯疑惑地问他的表兄弟,这个单纯的小伙子不明白他的女伴为什么反复无常。

      艾希礼摊摊手:“不知道,大概是有什么事吧。”他遥望着思嘉离去的背影,浮上一抹赞赏又伤感的微笑。

      思嘉站在楼梯顶上,倚着栏杆留心看着下面的穿堂。穿堂里已经没有人了。楼上卧室里传来无休止的低声细语,时起时落,中间插入一阵阵尖利的笑声,以及“唔,你没有,真的!”和“那么他怎么说呢?”这样简短的语句。

      在门间大卧室里的床上和睡椅上,姑娘们正休息,她们把衣裳脱掉了,胸衣解开了,头发披散在背上。午睡本是南方的一种习惯,在那种从清早开始到晚上舞会结束的全天性集会中,尤其是必不可少的。开头半小时姑娘们总是闲谈说笑,然后仆人进来把百叶窗关上,于是在温暖的半明半暗中谈话渐渐变为低语,最后归于沉寂,只剩下柔和而有规律的呼吸声了。

      思嘉简直是有些烦躁了。她想不出来引起瑞德注意的法子,事实上这一个野宴所调动的她的感情远远超出了以往。她仿佛刚刚睡醒的孩子,一直在揉着困倦的眼睛,现在才把它睁开来,然后发现世界都不一样了。

      她意识到这是真正的现实,是活生生的过去,战争还没有开始,生命还没有被践踏,人们活在旧的生活方式里,并对新事物嗤之以鼻。

      思嘉第一次感到了迷茫和不知所措。一直以来支撑她的坚强像玻璃一样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她猛然发现重生以来所发的誓言和下定的决心其实都是用来安慰自己的肥皂泡沫,七彩缤纷但一戳就碎。

      “我事实上并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是吗?”她拷问自己:“我一直叫嚷着要征服瑞德,实际上我连他爱我哪里都不清楚。我不过是为自己的惊慌失措找一个挡得住风霜的门板,然后我靠在门后面,假装一切都好。”

      “思嘉・奥哈拉,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她严厉地斥责自己:“不要心存妄想,做你该做的事情。即使瑞德不再爱你了又怎么样?”她的心脏为了这个假设而抽搐了一下,但仍然坚持下去:“人还是得活下去呀,不管怎么样都要活呀。碰一碰运气,不一定非要今天就让瑞德爱上你。”

      她絮絮叨叨地冲着自己说了许多话,让自己能鼓起勇气进到藏书室里去。“这可一点儿都不像你了,思嘉,拿出当年追求艾希礼的劲头来。”她向着自己说了很多鼓励的话,仍然在心底有一丝怯懦。

      她模糊地意识到这两次追求的不同。

      她对艾希礼所认为的爱,只混进了一点点真正的柔情,大部分是虚荣心混杂着对自己魅力的迷信。对瑞德,是在潜意识里慢慢发展的爱,从无可奈何到心甘情愿。人们在面对自己真正的爱时往往反而退却了,正是因为他们接受不了被拒绝的可能。

      虽然还心存忐忑,但思嘉终究还是下楼了。她跑到楼下时,听见仆人们由膳事总管指挥着在饭厅里干活,主要是把餐桌和椅子搬出来,这晚上的舞会作准备。大厅对面藏书室的门敞着,她悄悄溜了进去。

      藏书室里半明半暗,因为要挡阳光,把窗帘放下来了。那间四壁高耸的阴暗房子里塞满了黑糊糊的图书,使她感到压抑。要是让她选择一个像现在这样进行约会的地点,她是决不会选这房间的。书本多了只能给她一种压迫感,就像那些喜欢大量读书的人给她的感觉一样。

      在半明半暗中,那些笨重的家具兀立在那里,它们是专门给高大的威尔克斯家男人做的座位很深、扶手宽大的高背椅,给姑娘们用的前面配有天鹅绒膝垫的柔软天鹅绒矮椅。这个长房间尽头的火炉前面摆着一只七条腿的沙发,那是艾希礼最喜欢的座位,瑞德现在应该在那里躺着,它像一头巨兽耸着隆起的脊背在那儿睡着了。

      思嘉蹑手蹑脚地走进去,阖上了藏书室的门。她明白瑞德保持着一种奇特的风度,即对女人的尊重。由于他们现在还不认识,他即使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也会体贴地假装自己不存在的,毕竟,藏书室是个私会情郎的好地方。

      但我不想要他的这种体贴呀。思嘉烦躁地踱来踱去,故意踏出脚步声。她在藏书室里转着圈,假装不经意间走到那个沙发旁,做出惊讶的样子,仿佛她原本不知道那里有人于是被吓了一跳。

      “哦,我的上帝,这位先生,您是谁?您可是吓了我好大一跳呢。”她用手抚着胸口,像是要平息被惊吓到之后狂乱的心跳。

      事实上她的心脏确实在怦怦跳着,声音大到她感觉连瑞德都能听到。

      “如果我的存在惊吓到了您,那我必须说一声抱歉。瑞德,瑞德・巴特勒。小姐,我就是那个刚刚在野宴上大放厥词然后狼狈逃走的人。您当时大概不在场吧。”在一位女士面前还躺着就太失礼了,瑞德欣然站起身,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向思嘉介绍自己。

      “很荣幸见到您,巴特勒先生。我是思嘉・奥哈拉。很遗憾您猜错了,我正是目击者之一。您把那称作狼狈逃走?依我看,是胜利者的退场吧。另外说一句,您的演讲说得棒极了。”思嘉彬彬有礼地回答,为了他们之间正常的第一次会面松了口气,心底却不可避免的滑过一丝遗憾。

      “您真的认为我们一定会失败?我是说,在场的绅士们好像都不同意您的看法呢。”思嘉犀利的抛出自己的疑问,如果把时间浪费在虚伪的客套上实在太可惜了。瑞德总能明白她的本性,既然这样,冒失的进攻总比平庸的退却要好得多。

      瑞德“哈”得笑了一声,玩味地挑起了一边眉毛,思嘉明白那是他开始感兴趣的预兆。“看来我遇到了一位不依不挠的小姐。”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自己率先坐在了沙发上。

      和一个陌生男人在这样密闭的室内单独相处是年轻小姐们的大忌,更何况这位巴特勒先生是一个名誉受到了损害、有过不光彩前科的男人。但思嘉神态自若地坐在了瑞德对面,瑞德的眉毛挑得更高了。

      “这么说吧,奥哈拉小姐,您完全可以当做我没有说过那些惹怒了先生们的话,为南方继续奉献您的爱心。但是不说出实话,似乎对不起我双眼看到的事实。”瑞德懒洋洋地拖长了声调,摊了摊手,说道:“事实只会比我说的更糟糕。您看着吧,只要一开战,北方佬拉起他们的封锁线,我们就完蛋啦。棉花不能在我们吃枪子儿的时候救我们一命,傲慢也打不垮北方佬的□□。”

      他似乎很少和正统的南方人谈起这个话题,简直滔滔不绝起来。

      “我对威尔克斯先生提过这个看法,他是个开明的好人,但是太保守啦。他明明知道新时代的到来是不可阻止的,却仍然固守着旧社会的传统。他假装对这个时代发生的一切巨变都视若无睹,但是,这种做法只能带来一时的安定,等到变化开始,适应不了时代脚步的,通通都会被抛弃。”

      似乎一直保持僵硬的坐姿让他很不舒服,他把脊背靠在沙发的软背上,略微动了动身子让自己更惬意。他带着一种胜利的微笑看着思嘉,仿佛已经在她的沉默中明白自己的话起到了应有的效力。

      但是他这种胜利的滋味注定不能被品尝太久,思嘉今天卯足了劲儿想要和他对着干。她嗤笑了一声表示自己对他言辞的不屑一顾,将身子俯低离瑞德更近一点儿。

      “我赞成您对于战争局势的看法。但是当您在说南方坏话的时候,我可听到了您对这片土地的爱。”她想起来闷热的午后她从艾希礼的来信上偷看到的只言片语,于是鹦鹉学舌般照着说了起来:“您热爱那种生活,旧的生活方式,平静美丽的庄园和波澜不起的时光。那是绅士们生活中那种安逸尊严的风度,以及旧时代温文尔雅的美德。您决不能否认您的爱,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些都印在您的眼睛里呢。”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啦,思嘉默默地想着,现在我要用你自己的话来反驳你了。

      瑞德得意的微笑僵在了脸上,他抛出那么长一段讽刺的话,是打定主意要看到一个娇生惯养的庄园小姐暴跳如雷的怒火,没想到却得到了一串慢条斯理的反驳。他坐直了身子,脸上闪现出一种新奇的好奇与探究。

      “看来我小看了一位美丽的小姐,咱们这个地方——”他用手从左到右比划了一下,“赞成我的看法的人不多啊。不过我想您口中对南方的爱——”他又嘲笑般摇了摇头,“我可没有这种东西。我们脚下的棉花帝国马上就要塌陷了,正是他的崩溃给了我机会,我可是自认为是彻头彻尾的反叛者呢。您看见的爱,大概是我对即将到手的钱太兴奋了吧。”

      思嘉站起身来,并不对他的话做出回应。

      等着瞧吧,她得意的想,很快你就知道我不是在说假话了。这些都是你亲口向我承认的事实,你以为现在否认会有什么作用吗?

      “是吗,巴特勒先生?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希望您以后想起今天的谈话不会羞愧地想要钻到老鼠洞里去。”她拿着扇子轻扇了几下,向门口走去。

      “当然不,”瑞德在她身后低沉地笑起来,“当然不,奥哈拉小姐,您尽可以瞧着,巴特勒船长可不是会后悔的人。”

      她顿了顿,回头冲着瑞德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然后施施然走出了藏书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一次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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