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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野餐会(下) ...

  •   媚兰还是老样子,这个娇小脆弱的姑娘,从外表看就像个躲在母亲裙子里玩耍的孩子,加上她那双褐色大眼睛流露的怕羞到几乎惊恐的神色,就更加给人以这样的印象了。

      她长着一头稠密乌黑的鬈发,上面严严地罩着发网,显得一丝不乱。这黑的一大堆前面挂着个长长的寡妇嘴刘海儿,使得她的脸蛋完全变成了鸡心形。由于两个颧骨隔得太远,下巴太尖,那张脸虽然娇怯可人,但仍显平淡。她长得像----而且就是----泥土一样简单,面包一样可贵,春水一样清澈。

      不过,无论她的相貌多么平淡,身材多么娇小,她的举止行动中仍包含着一种沉静而非常动人的庄重美,这使她看起来远不像一个17岁的大姑娘。这种美是南方精神的代表,是南方战败后男人们赖以栖息的港湾。

      思嘉打量着媚兰,想起在这样一副娇弱文静的身躯里藏着一颗多么勇敢又温柔的心。瑞德曾经为了媚兰而动容,评价她是他平生仅见的“伟大的女人”。不管思嘉和瑞德有多少分歧,她不得不承认瑞德是对的。

      如果说在战后她是一往无前、开辟道路的剑,媚兰就是她身后坚实厚重、使人安心的盾。

      我真不敢想象没有媚兰的日子,那种生活只过一天也会让人发疯。思嘉想到媚兰去世之后她的生活,不禁打了个冷颤。

      媚兰穿一件灰色细棉布衣裳,上面配有樱桃色缎带,裙裾荡漾,皱襞粼粼,似在掩饰那个如孩子般尚未充分发育的身躯,而那顶垂着鲜红的细长饰带的黄帽子,则使她的奶油色皮肤更加光莹夺目了。她那对沉甸甸的耳坠子吊在长长的金链上,从整整齐齐网着的鬈发中垂下来,在褐色眼睛近旁摆荡着,这对眼睛象冬天树林中波光皎洁的湖水,两片褐色的叶子从宁静的湖水中闪映出来。

      她用怯生生的喜悦心情微笑着欢迎思嘉,称赞她那件绿色衣裳多么漂亮,思嘉笑着接受她的好意。她满怀愉悦地看到媚兰羞涩的脸庞因为她的善意而闪耀起光辉,谁都能看出来,这个容易害羞的女孩是真心实意喜欢着思嘉的。

      而艾希礼,思嘉奇怪于自己看到他时平静的内心。曾经燃烧了十二年的爱情火焰熄灭了,当思嘉回头看时,连点灰烬都没有给她留下。她既不觉得激动,又不觉得沮丧,唯一的感受是放松,完全的放松。

      这种放松就像是看到多年的老朋友,像是夕阳下马儿沉默地吃着草,像是读者翻过书的最后一页注视着结局。十二年的苦恋,十二年的纠缠,完完全全从她心中抹去。

      “我不该为此感到奇怪,”思嘉默默想着,“当我意识到我真正爱的人是瑞德的时候,艾希礼就已经是过去式了,我为此感到的解脱甚至超过了对媚兰去世的悲痛。他是我少女时代的一个梦,我唯一的错误是在该醒来的年纪仍然坚持守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那么现在,我很高兴我终于学会了思考和放弃。”

      她微笑着注视着媚兰和艾希礼在角落里沉浸于他们两人的世界。

      艾希礼离开宾客坐在媚兰脚边一只小凳上,同她悄悄地谈着,悠闲而睡眼朦胧地微笑着,这样的微笑正是思嘉曾经最心爱不过的。在他的微笑下媚兰眼中焕发着一闪一闪的光辉,这让媚兰也几乎成为美丽的了。媚兰望着艾希礼时,她那平淡的脸上仿佛被一支内心的火焰照耀得容光焕发,因为只要一颗热恋的心能够在脸上显现,那么现在媚兰脸上显现的正是这样的一颗心。

      她的眼光从媚兰身上移开,便看见了瑞德•巴特勒,他已跟众人厮混在一起,可是仍站在一旁同约翰•威尔克斯交谈。他一直在观察她,但一旦接触到她的眼光便笑起来。

      思嘉感到一阵战栗掠过她的脊背,她仍然没有做好准备来面对他,曾经汹涌澎湃于她内心的勇气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悄退潮了。她感觉很不自在,像往常无数面对瑞德的时候一样,她感到瑞德一眼就能看穿她在想什么,这让她兴奋又恼怒,因为往往她的念头只会带给他讥讽的乐趣。

      思嘉猛地转头,并且打定主意在野宴结束之前都不去看他。她没有看到,在她转头和查尔斯悄声细语时,瑞德玩味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显得跃跃欲试。

      这时是下午两点,太阳直照头顶,有点炎热,一阵懒洋洋的睡意向人群袭来,小姐们在早些时候已经在英迪亚的建议下去屋内休息了。黑人们慢悠悠地收拾长桌上的残羹剩菜。谈笑声渐渐低沉,这里、那里三五成群的人也开始静默。大家都在等待女主人来宣布结束之前的野宴活动。棕榈扇子摇得愈来愈慢,有些先生由于炎热和吃得过饱,已经打起瞌睡来。大野宴已经结束,所有的人都要趁太阳正旺的时刻休息一下了。

      在午宴和昨会之间这段空隙中,人们都显得安静而平和,只有年轻小伙子们仍保持着不甘寂寞的精力。当谈话已渐渐沉寂,这时从林里所有的人都忽然听到了杰拉尔德的激昂的声调。

      “真是活见鬼,你这人哪!祈求跟北方佬和平解决吗?咱们已经在萨姆特要塞向那些流氓开火了!还能和平?南方应当以武力表明它不能让人侮辱,并且它不是凭联邦的仁慈而是凭着自己的力量在脱离联邦!”

      顷刻之间,瞌睡从懒洋洋的人群中逃之夭夭,一种像电流般敏感的东西迅速掠过周围。男人从条凳和椅子上跳起来,挥动着两臂,拼命提高嗓门,同时一心想压倒别人的声音。在所有这些声音之上,杰拉尔德的嗓门在隆隆震响,但思嘉能够听到的全是“州权、州权”的反复叫喊。杰拉尔德真是得意极了,可他的女儿并不得意。

      “我受够了这些男人们!他们只知道战争、战争、战争!没有人考虑战场到底是什么模样,没有人关心他们上了战场家里的女人孩子该怎么办,没有人想过战后还活着的人是什么感受!他们以为这很了不起吗,还是他们太自私以至于从来不在乎后果是什么样。战争只能带来眼泪和悲痛,绝不会是荣耀和欢呼。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谈论它就像谈论晚餐一样随便!”思嘉愤怒又痛苦地想着,她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亚特兰大沦陷的那个夜晚轰隆隆的炮声。

      自从十六岁那年开始,战争影响了思嘉整整一生。那场好像没完没了的战争,那场不请自来和不受欢迎的战争,把她的生活截成两段,中间的裂痛如此分明,以致她很难记起前一段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可是现在,让她坐着笑着看着男人们为这场必败的战争奉献他们的狂热?她感到一股怒气梗在她的喉咙里,似乎马上就要冲出去好好发泄一下。她遗传自父亲那一半爱尔兰的血统中所具有的执拗、暴躁和冲动鼓舞着她,她几乎要站起身来冲着男人们大喊大叫了。

      这时她的怒火被一个羞怯、含糊又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在理智重新回到脑中的同时感到一只颤抖的手覆在了她的手上,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仿佛只要她稍微一动就会迅速收回去。她转过头,看到查尔斯沿着那股从新爱情中产生的勇气,低声表白起来。

      “奥哈拉小姐----我----我----已经决定,如果战争打起来,我要到南卡罗来纳去加入那边的军队。据说韦德•汉普顿先生正在那里组织一支骑兵,我当然愿意去跟他在一起。他为人很好,还是我父亲最要好的朋友呢。”查尔斯被思嘉饱含着怒火的绿眼睛吓了一跳,随后按着自己的意思把这种表情理解为对他参军的担忧,不由得备受鼓舞了。

      他正要再多说几句漂亮的言辞来表现他的勇气和决心,这时瑞德开始说起话来,思嘉的全部心神都被吸引到那边去了,拧了一下查尔斯的手让他安静下来。他在吓了一跳的同时又受宠若惊,便同他漂亮的女伴一起关注起另一边的动态来。

      “先生们,”瑞德•巴特勒用一种查尔斯顿人的死板而慢悠悠的声调说, “让我说一句好吗?”他的态度也像他的眼睛那样流露着轻蔑的神情,这种轻蔑带有过分客气的味道,这就使那些先生们自己的态度显得滑稽可笑了。他靠着大树站在那儿,双手插在裤兜里。因为威尔克斯离开了他,他便独自站着。他那两片红红的嘴唇在修剪得很短的黑髭须底下往下弯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闪烁着取乐和轻蔑的光芒----这种轻蔑就像是在听小孩子争吵似的。

      思嘉对他这种神气再熟悉不过了,从相识的第一天起她就常常从他脸上看到这种轻蔑和不耐烦的纵容,她感觉不到对等的尊重,对方的态度就像是她还是一个哭闹着要糖果的小孩似的。

      现在这种熟悉的轻蔑像一个面具一样牢牢挂在瑞德脸上,他慷慨陈词,带着一股明显的恶意向人们指出南方的种种不足。思嘉看到小伙子们一阵骚动,不止一个人显出不服气的神色,他们翘起了下巴,仿佛想要狠狠打他一顿。

      瑞德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他自然看得到在座先生们的愤怒,但他仍然流畅地讲下去,因为他明白这一切产生的原因,并且毫不在乎。

      “我见过许多你们没有见过的东西。成千上万为了吃的和几个美元而乐意替北方佬打仗的外国移民、工人、铸铁厂、造船厂、铁矿和煤矿----一切我们所没有的东西。怎么,我们有的只是棉花、奴隶和傲慢。他们会在一个月内把我们干掉。”

      这最后的发言引来了全场的一阵带着紧张的沉默,瑞德•巴特勒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精美的亚麻布手绢,悠闲自在地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思嘉口干舌燥地看着他,从来没有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觉得瑞德是这样富有魅力和充满吸引力。

      “他是我的,这个男人一定会属于我。”她在感受到自己澎湃的爱情时暗下决心。

      瑞德・巴特勒一定是思嘉・奥哈拉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野餐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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