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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养孩子和准备谈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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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但每天早晨醒来后,有那么一个朦胧的片刻思嘉觉得自己又成了思嘉·巴特勒,那时她住在桃树街的房子里,天鹅绒的窗帘遮住宽大的窗户。那时候她常常做着噩梦醒来,不是梦到又回到了塔拉,回到母亲刚去世,北方佬刚来过的情景,就是梦到瑞德对她说:“亲爱的,我什么都不管了”,然后毫不留恋地走上楼梯。她说不清楚这两个梦哪一个更可怕一点,因为它们出现的次数几乎是对等的。她好像又成了那个得到了一切又失去了一切的女人。
接着她听见焦急的饥饿的哭叫声,并且常常--常常还要经过片刻的惊讶,这才想起:“怎么,屋里有个小毛头呢!”她的孩子们都已经长成了半大孩子,而且根本不和她同房居住呀。于是她记起这是她的婴儿。这一切都令人迷惑不解,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她确实在一天天的好起来,对瑞德的思念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如同一只恶狼撕咬着她的心,它变成了更深沉的情感。每当她看到太阳灿烂地照着窗外的山茱萸,模仿鸟愉快地歌唱,炒腌猪肉的香味轻轻扑入她的鼻孔里,她都虔诚地感谢上天,战前最常见的景观竟让她有时感动到热泪盈眶。
再也不会有这样和平又富裕的景象了,整个南方在战后显得灰暗、破败,人们脸上是对生活的绝望和悲哀。思嘉最憎恶的就是那种表情,因为她在战后简直看得太多了,这提醒她想起自己境遇的不幸。她喜欢那些精明的、带着活力的商人,即使这代表她从他们身上赚取利润很难,但她享受那种针锋相对和对手对她甘拜下风的过程。
不过这段时间她被韦德缠得不可开胶了。
她生了韦德以后,在一个短得有点不怎么体面的时间内身体便复元了,然后她开始第一次认真听爱伦和嬷嬷讲该如何照料一个脆弱的婴儿。
上辈子她根本没有在照顾孩子上花过一丝一毫的精力,不是说没有人教导,而是她根本对于做母亲一事感到非常厌烦和十分困恼,她志不在此。当她真正一手一脚都自己来之后,她简直恨不得和十个最吝啬和刻薄的木材商同时谈生意,也不想照顾韦德了。
思嘉从来没有想到让一个孩子从婴儿时期慢慢长大到能翻身、能坐起来、能满地乱爬需要那么多的功夫呢,而且嬷嬷告诉她,韦德离上面那些活动还远着呢。嬷嬷一边教给思嘉如何正确的摆正韦德睡偏的头,一边叮嘱思嘉不要太过心急。
“俺知道,第一次生孩子的太太们都急着看到自己的孩子能跑能跳,但是养孩子最重要的就是耐心。耐心点,思嘉小姐。”嬷嬷同时又安慰思嘉说,如今她已是寡妇,可以凭自己兴趣尽量吃了,尤其是为了能有充足的奶水来让小韦德吃饱,思嘉更应该好好吃饭。
“上帝才知道,我已经能吃得像那些猪圈里的猪一样了,我可不想以后也变成猪一样的身材,那还不如让我去死呢!我不会再吃了,我现在饱得几乎要打嗝了。”思嘉坚决地推开了嬷嬷又一次送上来的装满食物的盘子。她的食欲确实已经恢复了,甚至似乎要补偿回怀孕初期没有吃的那些食物,她的食量简直有些大得惊人。这对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姐来说确实有些不体面,但她已经是一个有个遗腹子的寡妇了,所以这反而成了一件好事。
虽然仍然有些不乐意,但她仍然坚持学会了所有年轻母亲必须学会的技能,像是抱着韦德的时候手放的位置啦,在他哼唧的时候熟练地检查他到底是尿床啦还是饿啦,他喝完奶之后轻轻帮他拍出奶嗝啦等等等等繁琐细致到让人发疯的活儿。思嘉羡慕嬷嬷那双肥大又老练的臂膀。嬷嬷的手只消往孩子身上一搁,孩子马上就不哭了。而换成思嘉,她只能抱着韦德不断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用手轻轻拍着他让他安稳的入睡,同时还要哼着轻柔的小调。
韦德似乎认得谁是他的妈妈,他在别的时候都十分乖巧,唯独喜欢折磨他的母亲,起码思嘉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在别人看来,尤其是百里茜看来,这个年轻的母亲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如果思嘉需要不断诱哄韦德来让他入睡,百里茜简直拿他毫无办法,不论她怎么抱着他走来走去,用她五音不全的嗓子给韦德唱歌,甚至学着嬷嬷给他一个糖嘴含着,韦德都一直嚎啕大哭。
百里茜的母亲是迪尔茜,她们两个人是被杰拉尔德一起买回来的,因为杰拉尔德的黑人总管波克请求他,杰拉尔德这个嘴硬心软的人自然答应了这个不经常的请求。迪尔茜是嬷嬷的有力的竞争对手,她们都是黑人嬷嬷里的佼佼者,所以嬷嬷总感到一种地位被动摇的威胁感。而百里茜,她可以说是迪尔茜的“搭头”。她刚刚从一个穿短裙子、翘着小辫儿、瘦得皮包骨头的黑小鬼,一跃而成为身穿印花布长裙、头戴浆过的白头巾的保姆,马上就被分派到照顾韦德的重大任务,简直是手忙脚乱,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
往往思嘉在实在厌倦的时候把韦德扔给百里茜,但是看到韦德在百里茜手下受的折磨又忍不住重新把他抱回来。思嘉实在是太怀念她29岁时的那个百里茜了,现在这个笨手笨脚的黑小鬼简直让思嘉不能把她和日后精明干练的百里茜联系起来。不过当思嘉从百里茜手里接过韦德的时候,往往他已经折腾累了,思嘉很容易就能哄他睡着。这让思嘉对这个小毛头又爱又恨,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又觉得很可爱。
“你呀,怎么不马上长成一个不用我管的大人呢。”思嘉戳着韦德肉嘟嘟的两腮,带点埋怨的自言自语,但是又忍不住微笑起来。
做一个母亲的苦恼和幸福,没有谁比思嘉体会得更深了。她本来是对这些事情很不耐烦的,为了以后不让韦德对她这个母亲向上辈子那样疏远和畏惧才事实亲力亲为。但是在照顾这个只会哭闹和流口水的婴儿的时候,她时常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慰藉,觉得自己似乎是在赎罪一般,对待韦德也不像开始时那么不耐烦了。
她渐渐陷入到一个母亲的甜蜜的烦恼中去,为了韦德的一举一动大惊小怪。她发现照顾孩子确实是个让人乐此不疲的事情,在此之前,她一直觉得那是个惹人厌烦的事情呢。她为了以前对于韦德、爱拉和邦尼的忽视感到由衷的忏悔,终于承认孩子们不和她亲近是她自己种下的恶果。
“我错过了多少事情哪。他们的确不应该亲近我,假使换做我,我也不会亲近这样的妈妈。”思嘉感到一种深沉的悲哀,似乎她身上干涸多年的母爱终于开始汩汩流动。
在思嘉终于能够在百里茜的帮助下熟练地照顾韦德之后,她想起了自己计划中的另一项,但不知道能不能行。
她要试着说服杰拉尔德拿出一些钱来换成金子,而不是像上辈子一样把所有的钱都买了一堆最后毫无用处的南联盟的债券。
傍晚时她把韦德交给百里茜,吩咐百里茜好好看着韦德,“如果他醒了,就和他玩;如果他饿了,就给他一个奶嘴儿吃,我知道他暂时不会饿的,他才刚刚吃饱;要是他就这么一直睡着,你就在旁边看着他。听着,要是他实在是哭的太厉害,你就去找嬷嬷。”
百里茜抬起头,用一双狡猾的眼睛看着思嘉,低声问:“那小姐你呢?韦德最近只喜欢和你在一起呀。”
“啊,”思嘉烦恼的说,“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要来找我,我还没栓在他的摇篮边上呢。嬷嬷能解决这些。而我,我要去等爸爸回来。”思嘉看见百里茜脸上浮现出一副似乎理解了所有的神色来,知道她其实一点也没有猜中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思嘉知道这个黑小鬼会按照自己说的去做,那就足够了。
思嘉穿过屋子,在车道进入大路的口子上迎接杰拉尔德。这时太阳已经沉到地平线以下,大地边沿那片红霞已褪成了淡粉郄的暮霭。天空渐渐由浅蓝变为知更鸟蛋般淡淡的青绿,田园薄暮中那超尘绝俗的宁静也悄悄在她周围降落。朦胧夜色把村庄笼罩起来了。暖和且柔润的春天气息,带着新翻的泥土和蓬勃生长的草木的潮温香味温馨地包围着她。
“多么奇怪呀,我以前居然从没有发现这些东西的美,我不知道单单是坐在这里就让人心情愉快哩。”她一边等待杰拉尔德,一边暗自思揣。在此之前,除了女人的相貌、马、丝绸衣服和诸如此类的具体东西以外,她从来也不曾有意识地在任何事物身上看到过美。
现在塔拉农场照料得很好的田地上空这一静穆的暮景却给她那纷乱的心情带来了一定程度的安宁。她是如此热爱这片土地,以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好像并没发觉自己在爱它,就像爱她母亲在灯光下祈祷时的面容一般。她只有在失去他们时才发现那是多么宝贵呀。
蜿蜒的大路上仍然没有杰拉尔德的影子。如果她还要等候很久,嬷嬷就一定会来寻找她,并把她赶回家去。可是就在她眯着眼睛向那愈来愈黑暗的大路前头细看时,她听到了草地脚下得得的马蹄声,同时看见牛马正慌张地散开。杰拉尔德·奥哈拉向家飞奔而来。
“啊,他来啦。”思嘉对自己说,从她坐着的树桩上站起身来,怀着一种自豪又怜爱的心情观望父亲,同时想着要如何和父亲好好谈谈。
“我们是要好好谈谈啦。”她暗下决心,迎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