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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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嘉的信很快写完并发了出去，她说不清自己现在是否希望查尔斯死去。如果说不希望，她确实需要查尔斯的遗产，战争迫在眉睫，她要在南部联盟失败之前确保自己有足够保全塔拉的金钱；但如果说希望，她毕竟还没有狠心到想要一个善良的人、一个她并无恶感的人平白死去，不，她绝没有恶意地想让查尔斯死。
这两种矛盾的感情交织在她的心里，她也说不上哪一个是她更希望看到的。虽然瑞德总说她的道德感已经丧失殆尽，但她知道自己仍然有--也是每个人都有的，对于善恶美丑的判断。
“难道我要变成一个彻底坏的人了吗？”思嘉恐惧地自问，她并不认为自己想得到遗产是个罪大恶极的念头，但是对于一瞬间曾经想过让查尔斯就此死去还是感到羞愧。她的宗教观念完全来自于母亲平时的教导和嬷嬷的睡前故事，两者比较而言，反而是嬷嬷讲的犯了罪的人下地狱之后的痛苦更加印象深刻。
“我是想做一个好的人的。这正是上帝给我的第二次机会。”她喃喃自语，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认为这可以保护自己。
不管思嘉是怎么想的，到第七个星期，汉普顿上校以他个人的名义发来一个电报，接着又寄来一封信，一封亲切、庄严的吊唁信。查尔斯死了。上校本来要早些来电报的，可是查尔斯觉得他的病不要紧，不愿意让家里担忧。这个不幸的小伙子，他正在人生的起步阶段，但已经被残忍地剥夺了生命，正当他的思想开始成熟的时候。他先是患肺炎，接着是麻疹，很快便屈辱地死去了，连北方佬的影子也没看见就在南卡罗来纳边营里死了。
思嘉并不感到十分的伤痛，因为这恰恰是在她的计划中的，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为这么年轻的生命逝去而感到悲哀。她的心已经足够坚硬到可以承受这种不痛不痒的划痕，上辈子战争时的牺牲让她麻木了。
她明白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在战场上，埋在远离家乡的地方，而他们的家人只能从长长的伤亡名单上寻找他们的名字。
她几乎没有哭，但是好像这样反而让爱伦和杰拉尔德更加担心。爱伦认定女儿苍白的脸色和骤然下降的饭量是由于过度悲痛所致的，于是整天蹙额皱眉地转来转去希望能够让思嘉早日恢复活泼。杰拉尔德动辄骂人，同时从琼斯博罗给她带一些完全用不上的礼物。全农场的人都想方设法让她高兴。
思嘉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被呵护的待遇了，她从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充当保护人的角色，这种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才能得到的关心让她几乎是感激涕零了。事实上，如果她能告诉爱伦的话，她一定会说自己现在的心情是十分愉悦的。
至于骤减的饭量，思嘉对此也无能为力，因为她也想搞清楚为什么自己不想吃饭。要知道，自从经历过战后那段饥饿的时期之后，她以为自己永远也不用担心食量问题了。
直到几个星期后的一天，她在吃早饭的时候控制不住的吐了出来，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又怀孕了。
这并不是她所期望看到的，但也并没有超出她的意料之外。她毕竟和查尔斯同房过，那么韦德的再一次出生也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情。
她只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个孩子。
韦德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但她对那孩子不怎么钟爱，尽管嘴里不这样说。她本来是不想要他的，对他的出世感到懊恼。那时候她自己还是一个孩子呢，怎么指望她去照料另一个只会哇哇大哭的婴儿？不只是韦德，她在对待儿女的态度上确实有些过于刻薄，仿佛天生不知道如何对自己的孩子付出爱。因为那不是她所想要的孩子，她那时只想要艾希礼的孩子呀。但即使她有了艾希礼的孩子，也多半不会照料他，她似乎天生就不会当一名慈爱的母亲。
也许人到了年纪大些的时候，都会对年轻时做下的错事感到懊悔，同时对亲情的渴求也越发严重。当她在邦尼死后把目光转向韦德和爱拉的时候，她猛然发现他们已经变成她不认识的样子了。她有时想要和他们和蔼的说几句话，但韦德总是一副畏葸不前、缩手缩脚的模样，让她一见就感到厌烦，而爱拉呢，上帝知道，她永远只有两三岁孩子的智力。但是她明白韦德只是害怕她，她粗暴的态度一直是他童年的阴影。思嘉亲眼看到韦德在媚兰面前是多么活泼又聪敏，他只是在她面前不那样罢了。
她曾经为了孩子们都亲近媚兰而畏惧她感到气愤和嫉妒，可她在心里也隐隐约约明白那都是她的错误。她曾经尽力想要弥补以前犯下的过失，但是晚了，时间已经太晚了。她从来没有很好地关心过她们，直到后来才想起--直到邦妮已经死了，她自己觉得又孤单又害怕。
思嘉并不像其他南方的女孩一样，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成熟到能够冷静的明白生活的秘密，她是她们中的异类。她一直像个孩子一样活在自己的梦里，即使她表现出一种老人才有的冷漠。她直到年纪足够大的时候才清楚地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还有对于她来说真正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她如梦初醒，开始后悔。
现在韦德又一次来到了她的生命中，她决定要好好对待他。但是她又从没有真正教养过一个孩子，从前是媚兰教导韦德，后来有了邦尼之后瑞德就完全不许别人插手了。所以她到现在才体会到当一个母亲，而且是一个年轻的、从没有经验的母亲的感觉，惊喜中夹杂着忐忑不安。
爱伦为终于找到思嘉食量下降的原因而高兴起来，并且由衷的希望这个孩子能够让思嘉不那么死气沉沉，当你看到一个原本活泼的女孩变成思嘉现在那种苍白又消瘦的样子也会震惊的，尤其爱伦是那么爱着自己的女儿。而思嘉正如所有人所希望的那样振奋起来了。她开始和从前一样去邻居家拜访，和苏伦、卡琳一起打趣杰拉尔德，甚至每天傍晚，农田里的劳工们都能看到他们的小女主人散步的身影。
思嘉不能让人知道的是她并没有感到悲伤。现在有了孩子作为理由，所有的人都相信是这个查尔斯和她的爱情的象征挽救了她，她终于可以暂时放松一下了。
同样，怀孕的奇妙感觉也在影响着她。以前她只对这一切感到绝望和厌烦，怀孕和生孩子只能对她的生活造成不便，她要有整整十个月的时间忍受自己越来越粗壮的腰身，怀孕从没有给她留下什么美好的印象。她把这个当做一项例行公事，一项作为妻子的任务，她事实上并不清楚这种身份上的转换会给她带来什么。思嘉曾因发觉自己怀孕而绝望地哭泣，并宁愿自己死掉。在生产完后，虽然孩子已在眼前，却好像这不可能是她的，不是她身上的一块肉似的。
现在，在每一天的生活中，她越来越感觉到那个孩子和她的关联。那是一种奇妙的联系，她能感觉到他就在她的肚子里，每一天都和前一天有不同。他的喜怒哀乐、他的成长都让思嘉感到惊奇。当这个孩子学会在子宫里惬意地翻身和挥舞小手和脚丫的时候，思嘉简直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惊喜了，就像她从来没有当过母亲一样！
她现在完全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了，被自己还没有出世的孩子牵动情绪。爱伦看到思嘉脸上重新焕发出光辉，和未嫁时那种明媚照人的光辉不同，这是做母亲的人才会有的慈爱和妩媚。她终于有了点沉淀下来的气质，不像从前，虽然经受过那么多磨难，仍然怀着一种执着的单纯。那是种带着残忍的单纯，它会破坏掉所有敢于挡在它面前的障碍，不论那是北方佬还是别的什么，它只有一个目的，这个目的是思嘉脑子里唯一的目标，她的全部精力、全部生活、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它。这种单纯，这种专一，这种执着往往让人在肃然起敬的同时感到不寒而栗。在花了一辈子的时间之后，她终于在生命的最后两年慢慢懂得了一些东西。现在虽然她仍然能够披荆斩棘勇往直前，但总算显得不那么锋芒毕露。
“我不会再让自己挨饿受冻，也再也不过穷日子了。但是我也不再傻乎乎的和那些北方佬混在一起了。可是既要过得好又要不讨好北方佬，名誉和生活都要，这可真是不容易啊。”思嘉想着，为了怎样保全自己的名誉而苦恼起来。
到了孩子八个月的时候，又出现了一种新的状况。孕妇那种忽喜忽悲、歇斯底里的情况在思嘉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她开始恐惧生孩子。虽然已经有过三个孩子，但是那些生产的经验完全没有帮助她放松，她想起了那次流产。
她记得流产时那种又孤寂，又害怕，又虚弱又痛苦，而且惶惑不安的感觉，也想起了那种疼痛，仿佛整个身子任凭魔鬼用火热的钳子在揪，用钝刀子在割一般；有时偶尔停一下，便觉得浑身瘫软，自己也没了着落，直到疼痛又恢复为止。每当她回忆起那种疼痛，就恨不得自己已经死去了才好。她开始疑神疑鬼，每一声稍大点的声音都能让她变得神经质，而她已经完全拒绝下楼梯了，除非有人陪着她。最让思嘉恐惧的是，媚兰就是在生产的时候死的。她明白自己身体的底子远远比媚兰强，但她止不住地害怕。一想到她也可能随时在生产中死去，她简直控制不住自己浑身的颤抖。
这一次就连爱伦和黑嬷嬷都没有办法了，她们完全能够明白思嘉的担心，事实上，她们接生的那些孕妇里就有不少人死于生产呢。她们只能每天花更多的时间和思嘉轻声细语的交谈，尽量让她保持心情平静。可是这完全不起作用，眼见思嘉本来已经有些红润的脸颊再次消瘦下来。直到黑嬷嬷忍不住冲着思嘉发了顿脾气。
在一些毫不客气的话之后，嬷嬷斩钉截铁地总结说：“思嘉小姐，如果你再这样忧郁下去，在生产之前就会把你自己折腾死。”
令人惊讶的是，这番指责出乎意料地对思嘉起了作用。杰拉尔德的大嗓门终于再次出现在塔拉农场，而在之前，他被要求声调降低再降低，否则不用思嘉的尖叫和哭泣，爱伦指责的眼神就足以让他感到羞愧了。
折腾了十个月之后，查尔斯的儿子终于在一阵响亮的哭声中来到了人世。因为当时流行按孩子父亲的司令官命名，他取名为韦德·汉普顿·汉密尔顿。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孩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