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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他和河马谈过之后有一段时间没再去云南小酒馆。当然他没有去找张景天谈赌债的事情,不过他也没再去图塔岛为老景接货。那段时间他突然变得很忙。
      有一天晚上他在昌豫巷遇到了一个女孩。
      昌豫巷靠着学府路,而且从342大街也可以斜插上去,与342大街相隔一条街就是多洛蕾斯大学。这学校是石城最好的学校,这学校的性质有点儿像早期上海的租界,是国外的一个商业巨头投资兴办。
      所以说昌豫巷紧靠着多洛蕾斯大学。白小鹿初次见到夏青就是在昌豫巷的巷子口,她长发飘飘,手里一只黑皮子的手提包,小马驹一样的腿上是彩色的长袜,脚下一双平底船型鞋,她立在昌豫巷的巷子口,左顾右盼,很像是在赴一个约会。
      那天他急匆匆地从学校后门走出来,上了学府路就往昌豫巷走去。他本来就不想去昌豫巷,因为那里靠着云南小酒馆。如果他从342大街的学校正门出来也可以直达老李家。老李名叫李斯特是两千零五级社会学专业的教授。白小鹿打电话给老李要一本德里达的书。
      他别着头,等看到立在巷子口的夏青时,他已经来到她的面前,加上他步子重,身体往前甩出去,刹也刹不住;而夏青正在出神发愣,那一刻她脑子里正在想到底要不要回学校去,还是去一趟医院验血检查一下自己是不是怀孕了(她已经一个半月没有见月经),去医院的决心似乎重了一点点,不由想到要是怀孕了该咋办,思绪悠悠荡荡正飘忽在一团漆黑之中,白小鹿冲到他面前将她一头惊醒,恍似做了一场噩梦,满脸困惑、惊愕。
      白小鹿脸上红了一红,嘴里念叨着一句“对不起”,便与夏青擦肩而过,向巷子深处走去,心中乱跳却怎么也止不住。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夏青压根就没有听明白白小鹿的话——他的话听上去就像因为口角中风导致无法清晰的吐字发音——等到白小鹿走出去大约十米远,夏青转身看到他歪歪扭扭的步伐,心中不免想到他似乎是喝醉了。
      走出去一百米远,白小鹿心跳恢复正常,回头察看巷子口的女孩,那是她已经离开了。有一个看上去像跛足的男子,重心放在左脚后跟,立在那里向他张望,看不清楚那男子的脸,他却预感那男人对他并没有好感。

      李斯特教授正准备去某个地方参加某个会议,他正在为行李发愁。李斯特外出还有一个与众不同之处,不论出发地和目的地的时令如何,他总是把春夏秋冬所有的衣物都带上,洗漱用品还是双份的,两套修剪脚趾甲的工具,塞满旅行包的食品则囊括了各类水果、咖啡、茶叶、饼干、面包、香肠、辣椒酱等等。根据出差距离远近,他会对以上物品进行增减。以李斯特教授卓越的大脑,仿若计算机程序一样复杂,他可以快速地计算出,他在旅途中需要带上的令人惊叹的复杂至极的物品清单。
      “你听说过一个叫多洛蕾斯的地方?”他问白小鹿。
      大家都知道有一个多洛蕾斯大学,和石城师范大学就隔着两条街。老李在石城师范大学里教书。但他不知道另一个多洛蕾斯在哪里。这个问题也彻底把白小鹿给难住。
      李斯特告诉白小鹿他正要去那里参加一个主办方不方便透露名字的学术研讨会。所以他告诉白小鹿他要去某个地方参加某个会议。
      白小鹿说,“我就知道多洛蕾斯大学,不知道你说的那个多洛蕾斯在哪里。这是个国家还是一个城市?”
      “不知道。”李斯特说,指了指茶几上的一摞书,说,“你要的书。”
      “谢谢。”白小鹿看了一眼那一摞封皮怪异的学术著作,说道,“我要这些书是给钱小琴代笔毕业论文。”
      “钱小琴?是不是那个从多洛蕾斯大学转学过来的学生?”
      “是的,”白小鹿说,“就是她。她老是在网上说多洛蕾斯大学的坏话,差点被退学,校方又考虑到名声问题就放弃了开除的打算,把她打发到我们学校来了。”
      李斯特从书架上拿下一摞书往旅行包里塞进去。那只旅行包已经塞满,估计至少有五十公斤,厚实的就像一袋子水泥混凝土。
      “你什么时候走?”
      “今晚十一点的飞机,先是飞到孟买。”
      “先是?那然后呢?”
      “然后不知道。那边有人接机。”
      “这么说,你不知道接下去要去哪里吗?”
      “就是不知道啊。所以我问你知不知道多洛蕾斯。”李斯特说,显得忧心忡忡,又问,“是不是很奇怪?”
      “毋庸置疑的。听着就像是去参加黑手党的谈判。”
      李斯特手上的书滑落出去,“啪”得一声掉在地板上,立刻扬起一团灰尘。这屋子真够脏的,估计从来都不打扫的。
      李斯特已经四十多岁,还是单身一人。传闻他是个基佬。而老李恰恰对基佬十分反感。他一个人生活,没人替他打扫屋子里的卫生,而他自己一心思考学术问题,没时间考虑世俗之事。
      “查过,压根就没有这个地方。”教授补充说。
      “我们学校就你一个人去参加这个会?该不会是个骗局吧?他们是怎么通知你的?”
      “喏。”
      老李仍满书籍的桌子上递给他一份信函,抬头是“尊敬的李斯特教授”,然后大意是讲由多洛蕾斯主办的国际环境检测大会定于六月二十日,主办方委员会十分看重去年李教授发表的题为“2002-2012,石城十年凶杀案研究”的报告,特邀请他作为嘉宾列席本次大会,云云。落款是多洛蕾斯国际环境监测大会。
      “这上面没有提到大会的详细地址。”
      “喏,你看这个。”
      他递给白小鹿一份印有金黄色老虎图案的印刷考究的卡片。卡片说明了李斯特教授将由专人安排接送本次大会。和邀请函一样,卡片的文字也是印刷字体,想必所有发给与会者的邀请函和卡片都是统一印制。从那上面啥都看不出来。
      “另外还附送一张今晚飞往孟买的机票。”
      “我从来不知道石城还有直飞孟买的航线。”
      “我也是看到机票才知道有这趟航线。”
      从那张卡片和信函里看不出啥特别的地方。老李说,他是在自家的信箱里发现了会议的邀请函。我想,这真像是某个骗局。但是附送一张去孟买的诈骗,这个带价超出了常人的想象,至少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比去孟买的机票更有价值。
      “有个很奇怪的地方”老李说。
      “什么地方?”
      “我的那篇论文。”老李说着走进了卫生间,“我差点忘记了我要把香皂带上。”
      他从卫生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块已经用了一半的香皂。
      “其实我还想带上一瓶酒。”老李说。
      老李总是喜欢岔开话题。
      白小鹿说道,“你要是想喝酒,在当地也可以买到。我就不信那里没有酒卖吗?长途跋涉地从家里带过去,想想都累。”
      老李没有理会白小鹿的话,转身走进房间拿出一瓶红酒塞进旅行箱里。地上总计有三只旅行包,一只行李箱。看着这么多行李,白小鹿真想说,他送他去机场,但他可不想惹这个麻烦。
      “叫我奇怪的是,”老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用手在空中比划着——他讲到兴奋的地方,总是手舞足蹈,说道,“会议主办方竟然知道我那篇没有公开的论文。
      “这篇论文原本是要发表在多洛蕾斯大学的学术期刊上,但是被编委扣了下来,根本就没有办法发表。这很奇怪。哪些东西能发,哪些东西不能发,属于讨论的敏感点,我搞了这么多年研究工作,当然明白。我是受了石城警察局的委托才开了这个题目。研究的思路出来之后,我报给了警局,那边看了说,行,没问题;我这才着手研究。论文出来,警局也是事先审查过。”
      他停顿下来,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白小鹿听他这样说,更是感到迷惑不解,说,“就是说,这本来是一个官方委托你做的研究,但研究做出来之后,警局看了没问题,却没人愿意发表。那么,那些人为什么不愿意发表?而且,你没有发表那篇论文,为什么国外的人会知道你的研究呢?显然他们是阅读过那篇论文。”
      这时老李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振铃响了起来。
      老李接起电话,说道,“喂,你好。是的。我去参加会议。是的,请给我安排酒店。可我想知道······,喂?喂?喂?”
      老李对白小鹿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说道,“是会议主办方打来的电话。”
      “他们确认我是否参加会议,然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电话号码呢?”
      老李翻了翻手机,对白小鹿说道,“这是市内电话。我回拨过去。”
      他把电话送到耳边,等待着,白小鹿望着他。大约二十秒过去,老李徒然的放下电话,说道,“无人接听。”
      “也许可以查到这个号码。我是说114查询台。”
      老李拨通114查询台,向对方报了一串号码,很快他就合上手机,对白小鹿说道,“这个号码没有登记。”
      白小鹿说道,“你不觉得这整个件事都很诡异吗?”
      老李点点头。
      白小鹿说道,“那你还去不去?”
      李老想了想,对白小鹿说道,“我找不到不去的理由。”
      白小鹿吃惊地望着老李。但老李什么也没有解释。在这种诡异的情形之下,老李应该理所当然地放弃这趟所谓的学术之旅。仅仅因为不知道多洛蕾斯在哪里这个理由已经足够,老李竟然说找不到不去的理由。

      晚霞照射在藕色的薄纱窗帘上。屋子里落满灰尘的世界容易让人忘却时间的痕迹,或者说时间的痕迹正在开始慢慢彰显出来。白小鹿感觉自己昏睡在一个老人的记忆里,正是李斯特教授。从老李的过去到现在,一切都显得模糊难辨,飘荡着袅袅的烟雾,他被重重叠叠的房屋、树木、村庄、男人、女人,或者仅仅是人,包围起来,一种奇异的想要沉睡下去的感觉,那是失重的的坠落,他掉入了无底的深渊。
      “小鹿?”
      他回过神来,老李瞪大眼睛,吃惊的目光仿佛要刺进他的皮肉。这真不像平常的老李,他无力地想到。
      “你怪吓人的,刚才。”老李说。
      “啊。”白小鹿明白过来,他刚才出神,陷入了古怪的潜意识世界里,“我突然想睡觉,突然突然,很突然,坠入了一种想要沉睡不醒的状态里面去。”
      老李说,“你是不是吃了什么药?”
      “什么药?”
      “类似于黛力新之类的医治精神病的药。”老李说着,起身从书架上拿下一个粉红色的,小巧的长方形的药盒。他看了一眼白小鹿,用食指扣开药盒的一端,倒出一排粉红色的药片,他送到白小鹿面前。
      白小鹿问,“黛力新?”
      他猛然又想起,自己知道这个药片。他听别人对他提起过。钱小琴?潘戌?潘戌是他在云南小酒馆里认识的一个女孩,多洛蕾斯大学一个大四的学生,家在东部沿海小城。她和所有那些来自东部沿海的女孩一样,性格开朗,思维活跃,总是口无遮拦,好像大脑里装了一个分析笑点的计算机程序,总是把别人说的话拆得七零八落,以一种令人惊叹的天赋挑出话里的喜剧成分,然后恰到好处地予以点破。白小鹿见过她两次,实在憋不住对她承认道,“潘戌,你就是个单口相声演员。”
      见过两次潘戌,喝了两次酒,在昌豫巷一家叫鼎思园的饭店里,一伙人,相互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和一群陌生人喝酒,而且毫不含糊地端起就喝,酒席一散,连名字都不会记得,有甚于是谁做东也不知道,这到底为了哪般,没人说得清楚。白小鹿想起自己过去干过的那些蠢事,就要骂自己他妈的就是白痴。
      仅限于在一起吃饭的事情。之后再也没见过潘戌。他还记得在酒桌上互相留了手机号码,不过,谁他妈会愚蠢到真的会去拨打这些横空出现的陌生人的电话呢?
      如果不是潘戌,钱小琴的可能就更小。他对这俩女人都不了解。
      如果不是听别人提起过,那就是在哪里看到过。相同的粉红色药盒,一排排豆粒大小的粉红色小药丸。
      “我从来没有吃过这种药。”他没接老李送过来的药片。
      “这不是黛力新。”老李说,“这是老吕从国外带回来的抗抑郁的新药。”
      老吕是一个比较文学教授。这人喜欢喝洋酒,听古典乐,爱看侦探小说,还喜欢大一刚上来的年轻女孩。
      “你有抑郁症?”
      “每个人都有。间隙性发作。”老李用手一挥,说道;表示那完全不值一提。“你要吗?”
      “可是我没有抑郁症,我要了也用不上。”
      “这个难说。我不想这么说。可我告诉你,迟早有一天,我们都需要它。”
      “那你相信迟早有一天,我们都会娶妻结婚吗?”白小鹿说。
      这个问题让老李不高兴,触到了他的痛处。
      老李保持了沉默,以此来抗议白小鹿的反驳,或者说用沉默的方式来反驳白小鹿。
      “那药丸叫什么名字?”
      “翻译成中文就是鹦鹉的意思。不过现在国内还没有这种药。我这里有一大盒,你带两盒回去吧。”
      这个建议让白小鹿一怔。哪有送人家药的啊?这不是诅咒人家得病吗?
      老李是不是精神有些不太正常了啊?要去一个闻所未闻的地方参加一个奇怪的学术会议。
      “我真的不需要,这个,药丸。”白小鹿一字一顿的说完。
      “都跟你说了,说不定你哪一天就需要它了。你在国内根本就买不到这个药。国产药,要么就是剂量大得足以毒死一匹马,要么就是药效可疑到压根就是淀粉。这个老吕从国外带了二十盒给我,我才用了三盒。”
      “二十盒抗抑郁的药?”
      老李要那么多抗抑郁症药干嘛呢?
      “我没有抑郁症。”老李说,似乎猜到了白小鹿的疑问。
      “这个药可以帮助你清晰的思考,起到镇定作用,能让你在关键时刻做出冷静的出色的抉择。”老李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表情惊讶的白小鹿,继而又说道,“我刚才看到你陷入了一种潜意识状态。我以为你在用类似的药。黛力新,百忧解之类的。”
      “潜意思状态?清醒?”白小鹿对此有些怀疑。
      “是的。”
      “可是潜意识状态根本不可能是清醒状态。再说,我刚才感觉自己似乎眩晕了过去。”
      “麻木的现实。对抗现实,你需要从麻木状态下解脱出来。”
      “好好好。”白小鹿连说了三个好字,意味着他已经不耐烦老李这样喋喋不休地向他推销古怪的关于精神方面的医学观。
      他站起来,拿起茶几上的书,说道,“教授,要是你今晚去孟买,上了飞机,你给我打个电话吧?”
      白小鹿用了询问的语气。这是他第一次对老李表达自己的感情,表达一种关切,对他安危的关切。如果他在石城师范大学读书这几年,必要对某些人感恩的话,首先就是老李,其次是河马。是老李说服他不要放弃大学。他萌生退学念头之后,曾经找老李谈过。他觉得老李可靠,其实老李只不过看透了他心思里的不自信,动不动会鼓励他几句,说他聪明之类的。而河马是从物质上解决了导致白小鹿想要退学的难题。如今,这两人似乎都正在从他的生活里离去。
      但是教授听了他的话,却一改刚才那副搞笑的推销员的演讲语气,对白小鹿正色道,“我,”说下这个字,他又顿了顿,以示他下面的话很重要,很严肃,“当然要去孟买,当然要去多洛蕾斯参加这个会议。还有一个问题,小路,这几年,我们虽说是师生关系,却更近于好朋友。”
      听到这句话,白小鹿心头一热。
      “是的,”白小鹿说,声音微微发颤,他感觉老李就要说出临别赠言啥的。
      “我一直没有机会去国外,”教授说道,“我在学院里混得差劲,人缘不好。学术界就跟政界一样,充斥着人事争斗,拉帮结派,党同伐异,每个人都想搞死其他人,而其他人又都想搞死每个人,这实在没有是毫无意义啊,完全是在浪费生命。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在这个游戏里,所以我就要遵守游戏的规则。而游戏规则是荒谬的。在那种荒谬的游戏规则之下,我倒是宁愿做一个失败者。还有一种办法就是脱离这个游戏。对我来说,去多洛蕾斯参加这个会议就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白小鹿点点头,有些似懂非懂。听教授的话,意思好像是在说,他去了多洛蕾斯再也不会石城师范大学了。这有些不太现实。
      老李对现实不满,白小鹿也不是第一次听他说起。所以,他以为老李又像以往那样,在勾勒他那让人同情的怀才不遇、生不逢时的才子形象。
      “好了,你走吧。”老李轻声说。
      白小鹿跟他道别,也没有想太多。不过教授与往常还是不太一样,这又让白小鹿心里不踏实。可他又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他心里怪难受的,手里拿着那几本,缓步离开了老李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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