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醉》齐*

6、第六章

　　第六章

　　局长办公室。
　　“……刘处长最近一段时间几乎足不出户，很少出外应酬，偶尔出去也是买烟买酒。几位处长隔三差五会去刘处长家，当然，除了李处长。”正说话的是一个瘦高个的年轻人，二十多岁，有双机敏的眼，但看不出太多情绪。
　　“你刚才说他前几天去了凯瑞斯俱乐部？”谭忠恕茶色镜片后的眼微微眯起。
　　“是，是齐处长带刘处长去的。”
　　“后来还去过吗？”
　　“没有。”
　　“嗯。”谭忠恕点点头，沉思了一瞬，“他发现过你吗？”
　　年轻人脸上露出思索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但我觉得他很敏锐，按照您的吩咐，我跟得并不紧，但还是有好几次被迫中途放弃，要不然被他发现是迟早的事。”
　　谭忠恕微微露出笑意，“提醒你一句，如果被他发现，你最好立刻表明身份，否则……他的手可没他的心软。”
　　年轻人讶然地看着谭忠恕，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再跟着他了，你的任务到此为止。”
　　年轻人似乎有些意外，半天说不上话来。
　　“还记得我当初是怎么跟你说的？”
　　“是。您说，帮我看着他。”他记得非常清楚。
　　不是监视他。
　　“嗯。这是我个人的事，不算公事，让你一个机要人员做这种事……难为你了。”
　　谭忠恕的口气少了几分平日的威严，多了几分柔和，这让那年轻人意外之中又多了几许复杂。
　　“我明白了。”无论公事私事，闭紧嘴巴才是正事。
　　“好了。”谭忠恕似乎也轻松了许多，微笑着转了话题，“听说他跟局里的人相处得不错，几个处长都爱去他那儿喝酒……你去过吗？”
　　“我酒量不好。”年轻人低下头。
　　“年轻人少喝点也好。”谭忠恕点点头，“你去吧。”
　　看样子他适应得很好啊……也是，自己在担心什么呢？
　　他从小就讨人喜欢，长辈宠爱，师长欣赏，同学喜欢，不像他，虽然优秀，却很少有人真正愿意亲近他。
　　后来还是他帮他分析的因由。
　　“他们不是不愿意，是不敢，谁让你天生了一张阎王脸呢？”
　　“那你为什么不怕我？”
　　“因为我是阎王家的小鬼啊！”他笑得那么得意，眼眸闪亮闪亮的，歪着脑袋看着他，“阎王不是该护着小鬼的吗？”软软糯糯的声音像是在撒娇。
　　“……是吧。”他觉得自己被蛊惑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去看看他吧……好不容易把自己从记忆中拉回来的谭忠恕却如同陷入诅咒一般，脑中不断反复着同一个念头。
　　那就去吧。
　　谭忠恕敲开总务处长办公室门的时候，刘新杰正在喝茶。
　　茶杯旁，还有些点心，定睛一看，却是一碟子海棠糕。
　　他记得他并不喜欢甜食。
　　仿佛是察觉他的疑问，刘新杰笑嘻嘻地解释道：“海棠糕是大浦早上塞给我的。”
　　这才是……不过，他还记得他也不怎么喜欢喝茶。
　　“局长有什么吩咐？”
　　“啊，来看看你上班有没有喝酒。”他随口答着，眼睛却没有离开那杯色泽红亮的茶。
　　“没有，没有。”刘新杰摇着头，一本正经道：“局长训诫过的，不敢忘。”
　　谭忠恕不置可否，拿起那杯茶闻了闻，“普洱。嗯，很不错的茶叶，适合你。”
　　“怎么适合我了？”刘新杰饶有兴趣地问。
　　“醒酒，养胃。”
　　刘新杰一边的眉毛扬了起来，表情有些像雨后的彩虹，瞪了谭忠恕半晌，突然嘀咕了一句：“送我茶叶那人也说适合我……也是这意思？”
　　“谁送茶叶给你？”谭忠恕话问得随意自然，腰板却渐渐挺直了。
　　“哦，在凯瑞斯俱乐部认识的。”刘新杰轻描淡写地说着，眼角却慢慢柔和起来。
　　谭忠恕双眼一眯，“我太太也喜欢普洱，她也挺适合喝这个的。”
　　“嗯？”
　　“美容，减肥。”
　　……
　　刘新杰从抽屉里扒拉出一个锦盒，送到谭忠恕面前，“谭太太喜欢啊？不嫌弃的话就给谭太太喝吧。”
　　谭忠恕微笑着接过盒子。
　　“收了你的东西，也不能让你吃亏。”手在衣兜里掏了掏，拿出一个银亮银亮的东西来，“让你戒酒好像不大现实，这个可以随身带着，也可以控制一下量。”
　　却是一款男用随身酒壶。
　　刘新杰握在手里仔细看着，逐渐飞扬的眼梢眉角足以说明他对这个小玩意儿的喜爱。
　　谭忠恕心情大好，伸手拿了块海棠糕来吃。
　　“唔，味道真不错。”
　　“端走？”
　　“不了。你忙吧。”真当他是来贪他便宜的么？他笑。
　　谭忠恕正要开门，就听见刘新杰在身后喊他。
　　“你等会儿……”
　　他回头用眼神询问，就见他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一脸的小为难，突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蹭蹭蹭走到他面前。
　　“有东西……”刘新杰笑嘻嘻地盯着谭忠恕，伸手拂去他脸上的点心碎屑。其实他刚才还坏心眼地斗争了一番，局长大人总是高高在上的，这么样的出去可亲民多了……呵呵……
　　轰隆——
　　仿佛又听到了当年的炮声，谭忠恕突然觉得头皮阵阵发麻，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想不了，什么……
　　自己手上那温热的感觉是什么？
　　……他的手？
　　如此温暖。
　　他似乎又见到了当年那个笑容如春花秋月般的少年。
　　那个似乎永远都不会被乌云遮挡的少年。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脸上也有了烟雨风雪？是什么时候？
　　是……
　　“局长，能放开我吗？”
　　刘新杰的声音彻底打断了谭忠恕的凝思，他猛地一惊，顿然意识到自己还死死地捏着他的手。可是……
　　……不想放开。
　　应该得放开。
　　必须放开！
　　他凝视着眼前那张被自己的举动弄得疑窦重生的脸，“……我只是不习惯别人碰我。”
　　手，缓缓，松开。
　　“我也不习惯被人碰。”刘新杰退开一步，甩甩自己被捏得有些发麻的手，望着他的眼无辜又委屈。
　　又是这眼神！
　　谭忠恕近乎狼狈地别开眼，抓起那只装着普洱茶的锦盒，匆匆丢下一句话后夺门而出。
　　“我替你嫂子谢谢了。”
　　关门声砰然作响。
　　世界突然安静了。
　　门外，他呆立许久，努力调整紊乱不堪的心绪。
　　门内，他一动不动，僵硬的脸上渐渐失去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