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刀记》穆涉湮

2、断弦琴事•关灿致

　　关灿致得到那把断弦琴时，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他武艺平平，却弹得一手好琴。他本是显贵家里的庶出，因命里有克相，一直托在山上寺里养着。十岁的时候师父放他下山，他便做了乞丐，拉拉琴，吹吹笛，凑着度日。

　　直到那一日，在一个废置多年的山亭中捡到这把断弦琴。那琴背上刻着依稀可辨的字：弦短琴长。他想，那是另一个故事了。却没有想到，这正是自己故事的开端。

　　江湖谣传断弦琴现世，牵扯出鹧鸪宇和雨铸张家的一大笔财产。可料想又是一番腥风血雨。关灿致不晓得自己手中的琴，竟要断了自己的命。

　　断弦琴现世！有人嗤了一声，他回头，看到一个紫衣的女子。女子冷笑着向他走来，白皙的手也一并摊开：“琴拿来！”
　　他竟然抱紧了琴，低嚷一声：“我的！”

　　女子依旧冷漠：“只要你有这个本事！”不知何时她一闪，再看时，琴已落入她手中，眼神还是冷傲挑衅的。

　　他却不依，死死拽着琴角，断了的琴弦将那修长的手指剖出道道血痕。女子望着他拼死夺琴的模样，怔忡半晌，才道：“也罢！也许命里这琴合该归你这半大小孩……”她凝神望着眼前的少年，也松了手，凝重道：“我一个人或许还保得了这琴，如今带着你，只怕凶多吉少，是生是死，你将来可莫怪我！”

　　关灿致懵懂地点了下头，恍惚觉得自己的人生自此有了不同。

　　果然，江湖上的追杀蜂拥而至。他们日日过得艰辛。女子甚是神勇，总化险为夷，人们唤她五将庞观景，他才知她的名字。

　　然而也有失手的时候，总是她替他挡招。关灿致的心中有了暗自的羞恼，竟然成了要人保护的废物！

　　庞观景还是依旧的模样，凉凉地嗤他，却又总是救他。他厌得不行，却又没有办法。一晃一年便过去，两人仍是东躲西藏。

　　偶得喘息，他便抚琴自娱，那琴，倒还有几弦未断，听来更是凄切缠绵。后来庞观景才吐露说，其祖母生前受过琴主人的大恩，才拼死相助。关灿致听了，心中有着说不出的羞恼，险险又弄断一根弦。庞观景瞪他一眼，道：“故人的遗物，坏了你可赔得起？”

　　他推琴落膝，咬牙道：“本不过是把破琴，坏了又如何！”清秀的脸上怒气冲天，真是动了肝火，难得的事。

　　庞观景又白了他一眼，兀自倚着破庙的门睡去。

　　看着她有意撇过去的脸，那浮在月影下的眼睫还在轻颤。他心中叹口气，想，今日过火了，赶明再赔个不是吧。

　　谁料，谁可料到，第二日竟是一场恶战。那句话，终于没有机会说。她被蝙蝠门的人砍倒在地，一地的血，他失声去救，自己却被别人救走，竟未能去见最后一面。那一日，遍地是血。

　　救他的是位武林前辈，很自然，他开始习武。那人也曾受过琴主人的大恩，才没有夺琴的事。关灿致潜心学了几年，已挤身武林高手之列。前辈称他为百年一见的武学奇才，原来这断弦琴还会择名主人。他一笑，竟有了些苦涩。明亮的月光底下，他却不再抚琴。学成那日，呆呆坐在院中，想着那时有人说：“只要你有这本事！”一抹脸，竟都是凉凉的泪水。

　　他出道，灭了蝙蝠门。背着那招福获罪的断弦琴，他入了少林。师傅只让他做了名俗家弟子，一一从头学起。那琴，终是未再碰过。又是五年，他觉得人生无味到令人求死。

　　师傅在蒲团上高深一笑：“你且去闯，何日闯出个天地，闯开格局面，为师便许你自残。”

　　他背着琴下山，抱着一死的决心，闯荡又算得了什么。三年后，世上无人不知关灿致这三字，一位将死的武林统帅。是的，天下人皆知他不欲求活，却独活于世。这又是何等的痛苦。

　　他再次上山，跪在师傅面前，没有说话。师傅笑了笑，说，关灿致，她还没有死。

　　那一口气提起来，竟久久吐不出去。

　　相传，事后师傅对身侧的僧弥说，这混乱的武林，需要一个人。而贫僧作为一个凡人的智慧，只能这样做。师父末了叹口气，牺牲，是历史的存在方式。

　　那个时代，人物隐隐现现，关灿致也渐渐淡去。这世上终于没有谁能够永恒。只是曾经有一天，某一座山的山顶，某一个风尘满面的人，对另一个风尘满眼的人说，我来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