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刀记》穆涉湮

1、断弦琴事•张停浊

　　风起来的时候，她正坐在屋檐上，快要坠下来的太阳收敛着最后的光芒。她竟而哼起了歌。那是年少时听过的曲子，沾染着叶子的芬芳。她穿着浅褐色的衣裳，发用亮青的带子松松的束在后面。朦胧的月光下细瞅她其实有明朗清秀的五官。只是这江湖上一路腥血，竟没有人记得她原是个年轻美貌未出阁的平淡姑娘。

　　月无华，十二煞之首。她的名字。

　　这个时候忽而有琴声响起。是她的曲调。淡淡的，沉沉的，在笼上雾气的林子里起起落落。原不应有这一切，可是这一刻一切竟而发生了。她并没有去看那弹琴的是谁，只是瞬间噤了口，换了副冷凝的神色，踏着新生的月的光辉，逐风而去。

　　弹琴的的确是位公子，温雅，淡定。只是呵，与往日的那个不同。青年在月光中拨琴，垂着修长的眼眸，眉头却是轻皱的，像皱着的锦带，包裹着一段往事。只是那样一段往事，究竟是怎样一件件长在主角心里。

　　张停浊，七祥之首。他的名字。

　　何时的事了？有时主角们会这样问。只是，谁又能够说的明白。

　　那时？那时是不是一种幸福，也没有人能够说清。

　　病得这样重，怕是命不久长了。每个人的眼神都在这样告诉她。那时她是个高洁淡漠、气质从容的女子，他的未婚妻。若他不出众人所料的死了，她将是另一座牌坊。只是，命中的戏码没有这样排。有人对她讲，鬼医秦怀锐救得了他。

　　只是呵只是，那是急色鬼的鬼医秦怀锐。

　　那年少时月下花前的羞涩面容，是不是应放任这一切体面结束？只是呵只是，即便自己死也要你活下去。却不曾想过流言与牺牲。

　　之后，她便成了众人口中的妖女。她投入秦怀锐的鹧鸪宇，真的成了妖女。

　　“我不动你，言语便已可将你击败。”秦怀锐低沉的声音飘浮在鹧鸪宇的楼顶。深山啼鹧鸪。她不知自己是否已被击败，只是如树般自枯自荣。可那活着的人，竟寻上门来，一身的光芒与正义。

　　妖女。月无华。她浅笑，用亮青色的带子把长发笼着盘起，清晰的露出冷漠如玉的面容。

　　“无华，你是我的妻。”他叹息，拂乱了怀中的琴。

　　“张停浊，你与秦怀锐势不两立，还是出招吧。”她抬剑拉开架势。

　　他苦涩一笑，睨眸看向她：“秦怀锐干你我什么事？休要提他！”

　　“他与你或许无关，但却与我有关。”她挑眉一笑，“不必多说了！”

　　他怔了一下，久不言语。半晌，才抬眼望她：“无华。……不要伤我的心。”末一句他说得很淡，以至于她没能够听到。

　　战事终于开始。许多许多所谓正义或者邪恶的人们在清澈的月光下毫无怯意的厮杀。许多人在这一夜死去，这在江湖上算得一件大事。只是关键的人物都没有死。在秦怀锐与张停浊那一场江湖罕有的争斗中，最后却是谁都没有死成。阻拦这一切的是十二煞中的一个妖女。她救了秦怀锐，或者说她同时也杀了七祥之首、众望所归的张停浊。当时在场的人们都记得他的那一双浴血的眸子。之后他不见了。

　　之后的事人们都记不清了。江湖善忘。张停浊、月无华、秦怀锐，都隐没了。只有鹧鸪宇空空尚在，故主人是谁却都不重要了。

　　很多年以后，流传着这样一段当时的对话，成为怀古人的一点谈资：

　　“张停浊，你没有看到月无华正在我这边吗？”

　　“秦怀锐——你算什么东西？”

　　“张——停浊，你也是来讨伐的吧？”

　　……“我来寻你。”

　　只是世上有人说，某一处的某一座废墟屋瓦中，时有琴声缭绕。久久不歇。年年不止。那时他们也许还尚年轻，也许一切的结果永远都没人知道。
　　只是那琴声，确定存在。山山水水间，有一个人说：
　　我来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