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刀记》穆涉湮

3、断弦琴事•古晶灼

　　古晶灼是京城大家的少爷，唇红齿白，甚是俊朗。先祖是寿朝开国的功臣，家中原本是打算让他念几年书，科举后谋个一官半职的。十六岁的少年在古玩城里消磨时光，竟淘出了一把破琴。那琴背上刻着两行字：弦短琴长。弦断琴连。

　　他琴艺一般，随便收在家中，不再过问。

　　谁知，家中二伯出了大事，说是叛国。后来的事，大抵都能够知道，他侥幸躲过这一劫。半夜再去看时，已是一派浴火后的废墟。他匆匆而走，险些被绊倒，俯身看时，竟是那把琴。

　　先祖遗存下的征战的血在他的内心煮沸。他广拜名师，学成一身顶尖本领。那已过去了十多年岁月，他尚年轻的脸上已多了些风霜。那府中公子的光阴，早成了往事。

　　却不曾想到，在一位大臣暗中笼络的家宴中，见到了大臣夫人。怯怯、淡淡的笑，温雅的面容。他少时的友伴。却没有办法去责怪，他们的选择。又何必要相见。他中途退席。

　　后来他又识得了一个人，青衣门年轻的女子。女子弹得一手好琴，追随在他左右。那时他已是江湖上一呼百应的人物，只是总有几滴沧桑淡淡含在眼里。女子并不多话，却是火热冷绝的性子，少时习武与人打斗破了相，左颊一道疤。虽是常伴他左右，却难得使唤得动，偶尔还少不了说教他。他便苦笑着叹气，道：将来谁娶了这蛮丫头可少不了受苦。

　　女子哼了一声：我断不会令他受苦便是。

　　江湖上争斗常寻声名大的人，他自然首当其冲，每每受伤回来，她也不过凉凉的站在一边看，断没有帮忙的意思。有时他不禁纳闷，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次与高手鹧鸪宇的四大守空子之一段慑阵对决，入了深山，年半都不曾出来，江湖上盛传古晶灼与段慑阵都死了。可再待古晶灼出来，却发现江湖众人追着鹧鸪宇的众弟子不放，欲除之而后快。他暗自打听，才知现今鹧鸪宇三字可是臭极，几无立锥之地。

　　他踏着秋日满是落叶的石径回家，夕阳正斜。他听见屋内有冷绝的女声怒斥：继续做！让鹧鸪宇的人个个世世生不如死！

　　他推门怒道：看你做的好事！

　　然而他也不能够否认听到这句话心中荡过的点点欢喜，以及再见她的快乐。

　　她只傻傻瞪住他，眼珠也不转一下。半晌才回神道：大家收手便是。

　　或许，这便是一种幸福吧。他安慰自己道。十多年江湖的风雪，早已磨平他敏锐的感情神经。什么才是幸福？他并不确定。

　　却又凭空生了变故。大臣夫人千里寻来，一双明媚的眼睛，波光中还可依稀辨出年少的岁月欢乐。夫人欢喜地拉住他的衣袖，说她逼大臣休了她，一身清风的来寻他。路途的风尘涤荡在那原本温雅的面容上，经历了怎样的斗争才寻来这里，都可想见。

　　何样的决心，才支撑着娇弱惯了的女子，他禁不住心痛起来，明白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心一动，旧情新情，如何割舍？他举步犹疑，心更绞起来。这时明朗的月亮升了起来，他一恍，想起什么，倏地回头去看，那年轻的女子已不在身后。

　　这时他才明白心痛欲绝的意思。彻彻底底慌张起来，当下跪在夫人面前，颤声道，前情已断，来日方长。

　　托朋友关照了，自己抱了琴，追出去，不再有片刻犹疑。

　　不要，不要！他在内心祈求上天。心又痛起来，提醒他他还活着。他或许还有机会。

　　那么多话，不要等到最后才说。他抱着断弦琴，什么都可以不顾，只想如传说中的那般，来得及在那人面前说一句：

　　我来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