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三章 ...
-
雷元元
环境优雅的饭厅内。杜竑廷总是偏好静僻幽宁点的座位,可是今天她堂姐一身炫目惹眼的樱桃红连衣裙让他再怎样也保持不了低调了。
“主动请我吃饭,看来是出什么大事了。” 雷元元一根手指绕着鬓边落下的一绺卷发,调和出一种慵懒与精致并存的美。
“干嘛把我说的跟黄鼠狼似的!请吃饭就一定得有理由吗?”杜竑廷提壶为她白瓷杯中沏满茶。“偶尔我就不能增进下姐弟关系?”
“得了得了,曲意逢迎可不是你风格。要联络感情你应该找婉儿才对。我说你多久没主动联系人家了?我前两天还在医院碰见她,怕是老毛病又犯了,逸逸阿姨陪着,我也没和她多聊。我们医院进了批新药专治哮喘,你改天给人带点去。”
“知道了,”杜竑廷点点头,话锋一转:“不过说到熟人,我最近也遇到个。”
“是吗?谁啊?”
“你也认识的。”他像是找到切入口的医生,不耽一刻将手术刀刺入要害。
“我也认识?” 雷元元双眸沉浸在IPHONE大屏幕上,纤指娴熟飞速滑动,蓦地对着堂弟惊呼起来:“哇,新光天地全场大减价,最后一天,有没有兴趣?”抬头时她才发现杜竑廷脸上不寻常的凝重。
“看你这表情,我是不是应该先做个深呼吸?”
“简绪来北京了。”杜竑廷没有给她做深呼吸的时间,一针见血。
她指尖在屏幕上触电般一抽,不动声色咀嚼摸索着这短短几个字的起承转结。旋而嘴角微微撇动了一下,“你要故意想倒我胃口,可是起效了。”
“昨天我见到他了,估计也会来找你。我觉得有必要先知会你一声。”他眼眸中的光芒依旧很冷静。
雷元元冷笑一声:“是吗?他还和以前一样帅吗?”
白瓷长颈花瓶里,一只粉玫羞垂微绽,仿佛在静谧中睡熟。
“你没事吧?”他透出少有的关切。
“当然没事!”她抬起一张笑脸,“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早忘干净了。欧也妮做一次就够了,我再蠢也不能一个坑栽两次吧!”
“你能这样想就好!”
“喂喂,我是你姐,少跟我端雷家大少的谱儿!”雷元元提臂朝杜竑廷额上一掸,这样如捋虎须的危险动作恐怕也只有她敢做了。丝毫不介怀堂弟阴沉下来的表情,捂着肚子嚷起来:“好啦,别说那些疑难杂症了。我肚子都饿扁了,这顿是不是你请?我可不客气点了?”雷元元复又翻开菜单。
“点吧,吃完算我账上。”杜竑廷整了整袖口,站了起来。
“咦,你不吃?”
他穿起外套,“我说请你吃饭,可没说陪你吃饭。”
“那你陪谁去?”雷元元摸着下巴犹疑地打量他。
他清清嗓,最后喝了口茶,“Not your business!”转身离开。
@@@@@@@@@@@@@@@@@@@@@@@@@@@@@@@@@@@@@@@
莫羽瞳
午间的铃声敲响。走出教室,芳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羽瞳舒身伸了个懒腰。
“昨晚没睡好?”纪念斜眼问,“睡了一上午了你。”
“别提了,碰到杜瘟神总没好事!”羽瞳摆摆手,“你和哥斯拉昨天怎么样?电影好看吗?”
“唉,别提了,”这次换纪念吐苦水,哀叹一声:“演了三分之一他就把情节全猜中了!害我一点惊喜感都没。”纪念无奈靠上羽瞳肩膀,“他会不会觉得我很无聊?”
羽瞳拍拍她脸,宽慰:“别担心,我哥喜欢简单点的东西。”纪念越听这话越别扭,“你这是安慰我吗?”失落的眼神忽然看见什么而灿亮起来,慧黠笑起来,胳膊抵了把羽瞳:“喂,某人来负荆请罪了!”
羽瞳回头一看,杜竑廷一身Brooks Brothers藏青风衣站在树荫下,似蓝非蓝的反光映在他身上。
“别理他,我们走!”没等纪念伸手招呼,羽瞳一把掐住她手臂就往前冲。
杜竑廷控速就着两人步伐追了上来。
莫羽瞳的气没消,自然不会理他,步子越来越急,纪念只能被她一路带着做匀加速运动。相反杜竑廷倒是颇有耐心,不疾不徐跟在两人身旁。
半晌,他勾唇倾身向离自己近的纪念耳语道:“告诉你旁边的笨蛋,她腿没我长,要跟我比速度还是省省吧!”声音不响但足够让羽瞳一字不差听到,她愤恨地以牙还牙,对纪念如法炮制道:“告诉你旁边的混蛋,我脸皮没他厚,不会死缠烂打跟着人家!”
纪念哭笑不得夹在两人中间当隐形传达室。猝然一个横步停下,返身抵住两人,“行了。我可不是传话筒。你们俩家庭纠纷自己解决!我要去食堂吃饭了。竑廷哥,羽瞳就交给你咯!”纪念朝杜竑廷眨了下眼,“火候那么旺中午别吃川菜火锅了!”说罢雀跃地朝食堂跑去。
“哎,纪念!纪……可恶!”羽瞳的呼唤完全不起作用。
“请你吃顿饭还真难。”他习惯了用这种精简而放肆的语调说话。
“笑话,谁说要陪你去吃饭?”
杜竑廷垂眸,舒了口气,羽瞳正好奇他要干嘛,一张寰宇金卡已经闪烁在她眼前,“这是……”她的吃惊和那堪比金辉的卡面不相上下。“杜竑廷”的名字被精细巧妙地凿刻在上面,笔划的轮廓边缘没有一丝磨蚀。
“这下可以了吧!”他将卡塞到她僵化的手里,说得名正言顺,见她没接话还补问:“还是你更喜欢现金?”
莫羽瞳啼笑皆非看着金灿灿、黄澄澄的卡,铸造极精,还在震惊中没有消化,手肘已被他强健有力的臂膀紧紧扼住,整个人被他俘掠而去,她差点把手里的书洒落。拼命大喊:“喂,杜竑廷,你发什么神经,我还没答应呢!快放手!”
“吃顿饭而已,又不会怀孕,你怕什么!”
“你……”莫羽瞳气结。
杜竑廷带她去的第欧根尼俱乐部。这家私家会所一般不接待女宾,成员也精简慎秘。莫羽航也是这里的常客。而她,却成了这里的第一个女客,就连纪念都没有来过。
“杜先生,”他一进入,几个制服男如蜜蜂见花般涌上来,恭恭敬敬招呼。领班看到他旁边的少女,呆愣半秒,小心询问:“这位是……”
“这是我的人,老位置。”
“谁是你的人?”莫羽瞳愤懑捣他一拳,反应极快,“你再占我便宜试试!”
“现在是我让你占便宜,你是这里的会员吗?”
“我…….”
“杜先生,这边请!”领班笑嘻嘻看着两个人打情骂俏更为殷勤招呼。带着两人穿过内室,屏风,终于来到一个格调优雅的包房内。侍者走出去将两扇门闩上。
坐定下来,杜竑廷双肘压在金黄绣花的绿绸桌布上,一张脸和她毫无阻隔屏障的面对着。他的眼珠很黑,仿佛浸在花岗岩池里黑得发亮,此刻却一瞬不瞬凝视着她。
羽瞳被他盯得极不自在,仿佛数道激光灯往脸上照,她尴尬侧头轻轻咳嗽一声,回过脸,发现他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牢牢盯着她。
“唉,你这样看着我让我心底很发毛。”她不满开口。
杜竑廷眉弓一动,“这里还有别人能让我看吗?”
“杜竑廷,你能保持多久不让人讨厌?”
侍者推门而入,端上两杯花茶,芳香四溢。
他低笑端起茶,目光暂时放过她。不一会儿大厨钦点的私房特色菜被一一端上桌。热气腾腾的美餐下,她终于逐渐放下戒心。
“你百米跑成绩怎么样?”杜竑廷将筷捣进一盘腰果中霍地问。
“你问这个干吗?”羽瞳用捉摸不透的目光望着他。
“闲聊,吃饭时不都干这个?还是你喜欢吃饭时禁言?”
“谁吃饭时闲聊这么奇怪的问题?”她就是觉得里面有猫腻。直觉,或者是凭她对他的了解。
“问你三围这才叫奇怪,我的问题这么健康哪里奇怪了?”杜竑廷顺起餐巾擦擦嘴,据理分析:“莫小姐,你收我张金卡陪吃一顿饭,话不让我说,人不让我看,纳粹都比你民主!”
“十二秒四四!”她妥协般堵住他的话,声音却比他洪亮一倍,汇报完还不满忿忿吐槽:“地狱若是要招个形象大使,你去一定都不用面试。”
得到答案他似乎很满意点点头,然后带着种严峻的口吻说:“以后每次看到姓简的,就以这个速度往逆方向跑,明白吗?”
她瞪大眼睛,满脸错愕,手里的银匙一下掉进汤里。
“为什么”三个字在他的预料中准时出现。那是一张秀美却又韧性的脸庞。
他撑着脑袋,他这辈子最讨厌做的事就是解释,哪怕胡搅蛮缠来一通也比解释好,其实他很想抵着她小脑瓜劈头骂道:“你反射弧到底是有多短?我要知道还让你小心什么?”他知道这样一来他是痛快了,对方铁定甩包走人。
“我不喜欢他发型!”
“神经!” 他没想到这个答应同样让羽瞳甩包起身。
男人永远不会明白女人最看重的是诚意。也许杜竑廷的眼里只有起点和终点。那些起不到效果的旁系错枝完全可以跳过,可是羽瞳需要理由,即便这个理由和她莫羽瞳一点边也不沾。
“羽瞳,”他及时伸手摁住她的手挽住她。莫羽瞳被他抓住。他望着她,深深咽口气,双眉纠凝。语调变了,目光也变了,“我没开玩笑,你就当我是疯子,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几率我是对的,你也要相信我。”他的声音富有震慑感。
她竟是在一种极强的威严震骇中被俘获了……
尽管他狷傲无礼,可是羽瞳从来都不怕他。而且她必须承认有时候她并不真讨厌他的毒言毒语。她对他是有一定了解的,就像海鸥预知雷雨般能察觉到他的坏脾气何时发作。正是这种了解让她对杜竑廷产生一种信任的依赖,因为她知道,即便他再蛮横霸道,但是他不会伤害自己。也许这就是别人说的“有恃无恐”。
莫羽瞳自己都吃惊杜竑廷对她潜意识造成的影响有如此之大。
即便知道他的理由毫无根据,也许真的单纯只是逞他一己私欲,然而她却信服了。乃至真的再次遇到简绪时,这种局促与紧张都彰显无遗。
暮色不迟不急地缓缓镀落在校园的宁谧中,莫羽瞳从图书馆走出,捧着书开始翻起来。鲜蓝色的长围巾扑簌簌飞起来,仿佛是受了蛊惑驱使勒着她往前走。
然后,一个不期而至的俊影挡到她面前。
简绪依旧是一身长风衣,此情此情任何有些许艺术细胞的画师都会忍不出抽出笔来。
“那么巧?”
“我好像还欠你一个冰激凌。”他笑容清俊,带着逗乐的神气。
“那我替你省了,我这俩天牙痛,不能吃冷的。”她笑憨憨,不自觉将手里的书抓紧了点。
她的自卫意识更大一部分原因是自她从小耳闻濡染的环境。作为莫绍谦的女儿,年幼时的枕畔故事从来都不是什么彼得潘或爱丽丝,而是被告诫白雪公主是多么愚蠢才会一而再再而三接受胸带、梳子和苹果。所以,在父亲的潜移默化下仿佛已经给她种下了防人千里的疫苗。她相信自己拥有抵制邪恶和辨清是非的能力。
“哦,真遗憾。那我们的北京游是不是也要取消了?”他提出第二个问题。铅白的脸上挂上一抹青柠般的笑。简绪郁冷的气息像一种不知名的毒素叫她生怯。
“关于那个……”羽瞳像害了关节炎,膝盖一酸,不自制地朝后踉了几步,闪烁其词:“我后来想了下,觉得自己这么个路盲实在不合适给你当向导。到时候连家都找不到就不好玩了。”她傻兮兮笑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心虚。然而简绪的笑却消失了,他打量了番她局促不安的样子,萧瑟点点头,“明白了,”像突然参悟禅意般,“我明白了,”他重复道,半垂着头,“你在逃避我。”声音嗄沙得像害了喉咙炎。
“我不是……”羽瞳的心下一揪,看着他整个人像浸没在一片冷色中,即便是最冷酷的法官、最铁心的债主、最凶恶的灵魂也很难不为动摇。
正如所有刚踏入社交界的年轻人总会犯轻率而冒失的毛病,几乎所有的少女都会相信外貌的暗示,以为人家的心灵和外表一样美。
莫羽瞳毕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她窘迫地想圆谎,可是这不是她的强项,只能支支吾吾转移话题建议:“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相当不错朋友当导游,他是京城通,北京的大街小巷没有他不知道的。他人很好,而且……”
“不用了,谢谢。”简绪决然会拒,“我不要认识不相干的人。我只想让你陪我。”
羽瞳蓦然呆凝,吃惊的表情毫不掩饰展现在脸上。围巾在她手里都快被拧烂。
“他不允许是不是?”简绪琥珀色的眼返向羽瞳。
“……那个……谁?”
“还能有谁?这次他又说我什么?心术不正还是动机不纯?是不是让你看到我有多远就跑多远?像躲瘟疫猛兽一样?”
“我不明白……”羽瞳头晕目眩。
“好吧,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不是第一次了。他永远这样,到现在也不能原谅我……”
“等等,等等,” 她疑窦丛生打断他:“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你和杜竑廷……你们认识?”她饱受雾障的眼睛忽然一下子认清了现实。
“噢,杜竑廷没告诉你?”简绪仿佛更惊讶,目光在她困惑的脸上片刻凝查后,遽然又像占了上风般浅淡一笑,“有意思。”简绪风衣上隐绣的金莲图案在风飘摆动中一闪一阴,和他的主人一样难以捉摸。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恨你?”她追上一步。
“也许他是对的,我很危险。你还是离我远点吧!” 他抬手顺势攫住她下巴,她压根来不及躲闪。冰冷的指甲壳很清细刮过她下巴,声音低魅:“Ciao,小红帽。”像一阵酥麻的电流穿遍全身,让她神经质的颤抖。他狡狯一笑,转身离去。
“请等等,”羽瞳双手攥拳,仿佛费了多大力气才叫出声。简绪回头遥望她。
她咽了咽喉,竭力平复心跳,“要是……要是我答应陪你游北京,给你当导游,你能告诉我你和杜竑廷之间的事吗?”
简绪的嘴角玩味的一撇,“你确定?违抗他的敕令,他会大发雷霆的。你不怕?”
“你到底答不答应?”她憋足了劲。
“真可爱,难怪他那么喜欢你。”简绪笑起来:“可惜不行!”拒绝得却很干脆。羽瞳也为之一怔。
他故作神秘抿抿嘴,“其实杜竑廷说的对,我并不是太爱北京。等你想到更有价值的条件再来找我吧,再见!”说完转身跨步而去。余晖洒在他身上,嘴角不经意上扬。一切都在他最精密的组织中各就各位,一切不相干的偶然都是一脉相承的蛛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