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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十七至十八节 ...

  •   (十七)
      “娘娘,鼠妖典漆求见。”
      “砰!”厚重的朱漆宫门被大力冲开。
      看不清速度的掌风直直袭向跪在宫外的典漆。
      典漆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传来。
      典漆慢慢睁开眼,面前是一身华贵的金丝百鸟裙,头顶上方一寸处是一只白皙细嫩的玉手。
      羲姬颤抖着,克制着不让掌心落下。她愤恨地盯着典漆,眼神似要把他生吞活剥。
      少年双手捧起身边的竹篮,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娘娘,我包了些粽子,烦您…烦您带给殷鉴。”
      说到最后,已然哽咽。
      “啪!”篮子被重重打翻在地,几颗粽子滚了出来,墨绿色的粽叶还是湿的,似乎刚蒸出来不久。
      “滚——”天君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个字如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羲姬恨,恨不得把典漆碎尸万段。
      可她怎么能对亲生儿子下手?殷鉴已经被灰鼠毁过一次了,难道叫她再来一次?
      再不看跪着的少年一眼,羲姬头也不回地朝凤仪宫走去。
      然而,越往里走,脚步越慢。
      人间热闹喜庆的端午佳节,凤仪宫里却冷冷清清。
      层层灿金纱幔后,大殿最深处的寒玉床上,正睡着她唯一的儿子——殷鉴。
      羲姬慢慢地走近,一如之前的三百多天。
      一步一步,混合着忐忑与期待,仿佛下一刻,殷鉴就会在她眼前坐起来,笑一笑,叫一声“母亲。”
      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身白衣的殷鉴依旧睡得平静而安详,嘴角边挂着一缕浅笑。
      “殷儿?”羲姬轻唤了一声。
      没有回应。
      玉手高高地扬起,重重地扇下,临到殷鉴脸上的一刻却变成了抚摸。摩挲着儿子的睡颜,千万年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天君眼底蓄满了泪水,一边摇头一边重复着:“殷儿,你好傻啊,好傻啊……”
      傻到为下界小妖失去三分元神,从此昏迷不醒。一年来,羲姬请遍了三界神医,却药石罔效——别说一个白虎神君,就算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失了半分元神也性命堪忧。白须鹤仙表情沉重地摇头,小心地掂量着措辞,委婉地说了半天意思却只有一个:没死已经是万幸了,至于醒不醒得过来,就全凭他的造化了。
      一年了,殷儿,一年了啊!你醒过来吧,看为娘一眼,就一眼,好吗?
      泪水从脸颊滚下,金凤天君仰头,喉间发出一声哀鸣。

      什么时候下起雨了呢?
      直到冰凉的雨水打到脸上、滑进脖子里时,典漆才回过神来,摸摸跪得有些发麻的膝盖,赶忙去捡躺在地上的粽子。
      沾了灰又淋了雨,不能吃了吧。小灰鼠心疼地一个个捡起,拍拍灰、吹了吹,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篮子里。
      放好最后一个时,一大滴雨点滴到了典漆的睫毛上,瞬间模糊了他的眼睛。
      “算你没福气!小爷今早亲手包的知道不知道?”典漆站起来,点着心口自言自语。
      「因为他想吃。」
      「他说,自家人做的最好吃。」
      什么时候的事,谁的声音,就这么窜进不设防的脑子里,一遍遍响起,很幸福、很心痛。
      破雨!害得小爷都看不清路了!典漆狠狠揉了把眼睛,用力挤出一个笑。
      那人说了,要我好好的。嗯,好好的,好好的……典漆一边想,一边哼起一首欢快的民歌,蹦蹦跳跳地朝山下走去。
      “踏遍山间我采槟榔愿闻一路扑鼻香扑呀嘛扑鼻香……”雨越下越大,逐渐由牛毛粗细变成了黄豆大小,典漆却似浑然不觉,任头发衣服被浇了个净透,依然径自唱得开心。
      不知走了多久,山间突然传来一声悲伤至极的鸣啸,远远听着,好像来自山巅的盂山神宫。
      震山撼木,百鸟齐哀。
      唱着蹦着的典漆就这样定在了山门口。
      一时间,除了啸声和雨声,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
      密集的雨幕下,典漆仰起头,勉强地辨认着灰蒙蒙的天,笑容终于、终于撑不住。
      殷鉴,你呀,让多少人为你伤心。
      殷鉴,我没哭,真的,这不是眼泪,是雨水。
      殷鉴,你真傻,傻死了,傻到了家。

      (十八)
      远远地,典漆便看到了城门口撑着竹伞的娘亲。
      如织的雨幕中,古旧的城墙下,妇人孤单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和渺小。
      “阿漆!”几缕灰发湿漉漉地粘在脸上,灰鼠娘急匆匆地跑过来,打开另一把伞塞给典漆,顺手夺过被他握得死紧的篮子。
      妇人皱着眉,眼刀一下一下地剜向典漆:“个死孩子!雨这么大就不知道在哪儿避避?看你浑身湿的,回头受寒了可怎么办?”
      斥责的语气掩盖不住轻微的慌乱和浓浓的心疼。
      “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就想早点回来。”典漆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着安慰面容焦急的妇人,“娘,我没事儿,真没事儿。”
      却下意识地避开了母亲的眼睛。
      妇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回家吧。”
      家,是指典漆和殷鉴住了一百年的老宅,一年前两人相继出事后,灰鼠娘立即搬过来,照顾身心俱处于崩溃边缘的儿子。
      一年了,已经一年了啊。
      娘亲本是个很会保养的女人,生养了一窝子儿女眼角也不见半道皱纹,却在这一年间迅速衰老,半头黑发变得灰白,原本挺拔的背驼了下去,与人说话时,眉间也总有淡淡的愁云笼绕。
      看着紧跟在身旁的母亲,典漆心头涌上阵阵感动,是心酸还是愧疚?典漆说不清。
      或者,两者兼有吧。
      那时候,如果没有母亲,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呢?
      早没命了吧。
      可自己,也曾那么怨恨过她。
      “热水烧好了,你快泡个澡换件干爽衣服,我去给你熬点粥。”进屋收了伞,尚顾不得自己,灰鼠娘先把典漆往里间推。
      “不用熬粥,我吃粽子就行了。”特意跑出去接自己,娘亲身上也湿了一大片,典漆看着心疼。
      冰冷僵硬的身体在热水的包围下渐渐变暖、放松,典漆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窗外,雨还在下,却似乎已是同自己毫无关系的另一个世界。
      典漆静静地坐在浴桶里,血液循环变快,神智开始有点恍惚,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思绪不知不觉又回到了一年前——
      “你必须忘记殷鉴!”金殿之上,天君的话语残酷得不带一点感情。
      什么?!
      活了几百年,自己就爱过这么一个人,为了他牵肠挂肚,为了他喜怒无常,日日眼里看的都是他,夜夜梦里想的都是他,为他哭泣为他笑,为他生气为他恼,百年间付出了全部真心。而现在,你却要我忘记他,甚至在日后,仇视他?
      怎么可能!
      “本君亲自动手,你也好自为之吧。”
      好自为之?要我忘记殷鉴,不如直接杀了我!
      然而,天君已经出手,典漆的头开始疼痛。
      不,不!
      紧急关头,一道灵光忽然在典漆头中闪现——元思咒!
      对,元思咒!鼠族独传密咒,即以自身元神包裹想要保护的记忆,同时在脑中造成记忆尽失的假象。只要念了这个咒,任他神君天君玉皇大帝,就算把自己的脑袋翻个底朝天,也瞧不出任何破绽来。
      于是,下定了决心的典漆先异行精血迫使天君停下,再谎称想要亲手清除记忆——他必须争取到给自己下元思咒的机会!
      虽然,疼痛难当,虽然,典漆清楚地知道使用元思咒的可怕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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