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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九至第二十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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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兽族中,鼠族算是比较弱势的存在,论威武不及狮虎,比容貌不及狐猫,好不容易修炼出一门独一无二的密咒,到了典漆父亲那一辈,知道的人却已寥寥无几。
为什么呢?
“为什么?哈哈,因为没人会对自己下那个咒啊。”灰鼠爹打了个酒嗝,揽着典漆几个兄弟的脖子,脸上挂着神秘的笑,本来就小的眼睛彻底眯成了一条线,“元神咒啊,就是把本该呆在这儿的记忆,硬给塞到了那儿。”短而粗的手指先指了指脑袋,又指了指心口,“这就不得了啦!施咒人虽然不会失忆,但元神却被严重地破坏了。”灰鼠爹伸出五根手指,对着下面一排小脑瓜压低了声音,“五天,不出五天,对自己下咒的这个人啊,就会像这蜡烛一样——”醉醺醺的男人凑过身去,“噗”地吹了一口气,小屋里顿时一片黑暗,“灭了。”
灭了…就是…死了吧?坐在黑暗中的小灰鼠懵懵懂懂的想。
付出生命,保全记忆,这便是元神咒,鼠族独一无二的禁咒。
几百年前的那个夜晚,喝得大醉的灰鼠爹在不甚清醒的情况下,把元神咒的口诀传给了几个儿子,其中便包括典漆。
几百年后的今天,典漆发自内心地庆幸自己是鼠族的一员。
他怕死,但更怕活着却不记得殷鉴,不记得两人共同度过的点点滴滴。
不能忘,不能忘!
即使,这样做的下场,是只剩五天的生命。
想到这里,典漆笑了。高高在上的天君啊,你尊贵无匹,你神勇无敌,你权倾一方,你毁天灭地,可你操纵不了我对殷鉴的感情,你逼我忘记,我却偏不如你的意!
他听到天君缓缓开口,说:“好吧。”
他知道,以性命为代价的一局,自己已经胜利。
只是没想到,殷鉴会在这个时侯出现。
多想立刻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狠狠地捶他的肩膀骂一声“混账!”,然后,再对他说一万遍“我想你”。
然而,统统不可以。
法力高强的天君还盯在一边,任何破绽都可能令她生疑,进而前功尽弃。
只得生生压下激动、思念和欣喜,装不解、装惊慌、装挣扎,装作已将殷鉴彻底忘记。
不能回应他一遍遍的呼唤,不能替他抹去脸上的伤痕,不能抚着他的眼角叫他不要难过……看着殷鉴前所未有的憔悴模样,典漆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攥了又拧,痛苦不已。
与此同时,随着元神不断遭到破坏,典漆全身的力气开也始像水一样流出体外。睡意越来越浓,小灰鼠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
殷鉴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轻柔得好似三月春风,典漆听到他轻轻地唤:“阿漆。”
阿漆,阿漆,阿漆……..
一声呼唤,百年纠缠。
殷鉴……
想对他笑,想告诉他自己很好,却连睁眼的勇气都没有,生怕、生怕一对上那双爱意满满的蓝色眼眸,就忍不住哭出声来。
与其让殷鉴知道自己活不过五天,不如让他以为自己只是失忆。
虽然,对最爱的人说谎伪装,无比艰难。
伪装抗拒医馆,是怕被鹤仙识破真相;伪装不愿说话,是怕一句冲动泄露了真心;而伪装警惕戒备,则是怕下一秒就沦陷在殷鉴的温暖怀抱里。
典漆,坚持住,你不想让他伤心。
却依然想看着他,想听他的声音,依然贪恋着他的体温,顺从地任他亲吻。
再看一眼、再让我多看一眼,这样,就能把他牢牢地记在心底,直到生命的终结。
或许,轮回台上,还可以把这张脸给十殿阎王看一看,求他们能否网开一面,让自己下辈子,继续呆在他身边。
(二十)
“阿漆啊,还没洗好吗?”门外传来灰鼠娘担心的声音。
“哦,好了!”典漆回过神来,才发现水已经凉了。
换好衣服走到窗边,窗外,青瓦白墙庭院幽深,清雅好似礼仪传家的书香门第。
推窗的手就这样定在了窗槛上,不由想起那一日,推开窗,便见一池荷花。
咏馨阁。
朱红长廊下传来侍女们好奇的声音:“咏馨阁不是历任神君正室夫人的属阁吗,怎么住进来个男的?”
“就是就是,亏我还以为……”
神君正室夫人的属阁……典漆从二楼卧房的窗子探出头,直直地望着殷鉴远去的背影,既甜蜜、又心酸。
殷鉴,我还能这样望你几次呢?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当晚,便固执地留在文泰阁。
能在他身边多呆片刻都是幸福,一分一秒都值得珍惜。
几次偷偷抬头瞄向对面,埋首于医书的男人专注而认真,烛光下精致如好女的面容柔和且温暖。
曾几何时,最讨厌的就是这张骗尽了天下人的脸,花心、下流、恬不知耻…….通通归咎于它。却没想到,自己最后竟也成了被骗的一员,还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典漆,我骗尽了天下人,却独独不骗你。”
我知道,殷鉴,我知道。
这一次,是我骗了你。
“阿漆,太晚了,回去睡吧。”
殷鉴,求你别这么温柔,求你别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怕,怕再也无法阻止眼泪的流下。
殷鉴,在生命的最后几天,还能同你赏一次荷花,我很开心。
殷鉴,那个白莲花的结局,是我故意讲错的,因为我希望,在以后的岁月里,你也能和现在一样幸福。
殷鉴,我想回家了,那个让我们相遇、相处、相知、相爱的家,我们俩的家。
在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吧。
殷鉴,夜深了,你睡得好沉,正好,这样,你就不会发现我离开了,对不对?
殷鉴,让我再吻你一次,最后一次。
殷鉴,我爱你。
眼泪洒了一地。
“阿漆,”不知何时,母亲已经站在了门边,眼神中带着一丝忧伤,“吃饭吧。”
“啊,好,就来。”典漆尴尬地一笑,急忙关了窗,同母亲走进厨房。
尽管说过不必,桌子中央还是摆了一碗热乎乎的枸杞粥,旁边是墨绿色的胖粽子。
这就是母亲啊,永远把儿子放在心头首位的母亲。
一年前不也是这样吗?
深夜从家里逃出来又在小客栈里躲了一天后,典漆决定去看看父母,尽最后一次孝。
然后,便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静静地等待死亡。
然而刚一进门,便被娘亲发现了脸色的异常,任典漆如何解释和表现,都无法打消她的疑虑,母亲的天性反倒使她疑心大起。终于,当典漆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后,妇人一把冲过来,不由分说地扣住了他的脉门。
之后,便什么都知道了。
典漆第一次听到娘亲抖得不成调子的声音:“你、你用了元思咒?”
典漆低下头,不敢去看那双瞬间写满了恐惧的眼睛。
“说话呀,阿漆,你给我说话啊!”妇人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一只手依然紧扣典漆的脉门,另一只手迅速拍上了他的心口。
典漆挣扎,娘亲的力气却出乎意料地大,片刻的感知后,妇人的声音近乎绝望的悲哀:“阿漆,你,你……”便再也说不下去。
“娘,对不起。”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啊!”妇人却突然跳起来,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殷鉴!你既是为他下了这个咒,他就肯定在附近对不对?附近…附近…你家!他在你家,是不是?是不是!”
“不,他没在我家,没在我家!”典漆激动地连连否认,看着眼前直觉异常准确的母亲,典漆开始有不好的预感。
“那就一定是了!”灰鼠娘边说边出手如电,几下施法将典漆缚在椅上动弹不得,“他是神君,定有办法救你,我去找他,这就去找他!”说着,人已奔出了大门。
“不!娘,别去找他,别去!——”不要把殷鉴找来,不要让他知道真相,不要让他伤心——
救子心切的妇人却早已听不到这些声音。
“要不要再来一碗?”坐在桌边的妇人基本没动过筷子,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儿子的脸色,适时地为他添粥夹菜。
“不用了,娘,你也吃啊。”典漆说着,拿起一个粽子。
慢慢剥开墨绿色的粽叶,典漆低下头,对着含有殷鉴三分元神的心口处微微一笑——殷鉴,这是我亲手包的粽子呢,你尝尝,好不好吃?
彼时曾深深怨过母亲,若不是她把殷鉴找来,他就不会为了救自己而昏迷至今。
一年前,白虎神君输出三分元神,挽回了小灰鼠的一条命。
“要好…好的,我……”这是殷鉴昏迷前,留给典漆的最后一句话。
亲眼看着翩翩白衣在自己面前轰然倒地,亲眼看着光彩一点点从他眼中褪去,亲眼看着那人嘴唇翕动却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典漆的世界,瞬间倾塌。
之后,高烧、昏迷、思念、混沌、疯狂、怨恨……最初的大半年就像一场没完没了的酷刑,典漆的人生,一度濒临崩溃。
然而,还是母亲,这个在十几口人的大家庭中撑起了半边天的坚强妇人,承受着典漆失去理智的愤怒和怨恨,锲而不舍地陪伴他、照料他、抚慰他。一年来,或温柔劝解或强硬命令,终究抚平了典漆那颗暴动难安的心,帮助他度过了生命中最黑暗的时期。
可以说,没有母亲,就没有现在的自己。
恢复了平静以后的典漆,逐渐懂得了母亲的良苦用心。
天底下有哪个母亲,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受苦甚至死去?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快乐幸福呢?
想通了这一点,典漆甚至对金凤天君的所作所为,都有了一丝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