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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七至第八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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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典漆心里清楚,自己并没有表面那么冷静。
乍听到殷鉴要成亲时,一口气立刻卡在了胸膛里,难受感瞬间爆炸,并以泄洪之势漫布全身。
甚至忍不住颤抖。
但理智很快重占上风——不可能,殷鉴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天君的话里有漏洞!
再抬头时,便又有了自信。
担了多日的心也因此终于落地——殷鉴是回到了他母亲这里。没有无故失踪,没有下落不明,没有发生意外,真是…太好了!
想起那人走之前犹豫的样子,八成是被天君娘娘召回来的。不说实话,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后担心吧。
傻子,我这还不是知道了?典漆轻勾嘴角,在心里把某人笑话了一遍又一遍。
又想起老卦精神神秘秘的说明,上面这位娘娘,莫非是…
但没什么时间给他胡思乱想,被揭穿的天君已经恼羞成怒。阵阵寒意从脚下冒出,典漆觉得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然而,大大出乎典漆的意料,片刻过后,他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当时的灰鼠并不懂得,身为上古神裔、前白虎战神的赫赫天君,自然有一套收放喜怒的好本领。
金殿之上,一直侧身而立的天君娘娘缓缓转身,正对着典漆,再开口已然如冰若水般平静:“说吧,你要什么?”
“修为?地位?还是财富?”
“只要你离开殷鉴,本君会尽可能地满足你。”
上一刻还是寒意,下一秒便燃成了怒火。
被黑猫围攻时顶多是恐惧,而现在,典漆觉得肺都快气炸了。他真想跳起来,指着天君的冰块脸大骂:“你把小爷当成什么了?!要饭的?还是你儿子包养的花娘?!”
可终究也只是想想,先不提小妖和上仙之间的地位差距有多悬殊,单凭那人是殷鉴母亲这一点,典漆也无法真正付诸行动。
可不做并不等于退让,典漆冷冷一笑,直视着略带期待的天君:“殷鉴说过,若是我想,他可以去替我把妖王之位夺来。娘娘,您认为,我还会有什么需要的吗?”
“若娘娘真心对在下好,就请把殷鉴还给在下。”
“除此之外,典漆别无他求。”
说完,低头弯身,长拜到底。
天君沉默地听完,眼中有什么一闪而逝。
她移步下殿,缓缓向典漆走来。
典漆维持着长拜的姿势,听着那轻到几乎没有的脚步声。
一片耀眼的金映入眼帘,上面绣着大团大团富贵吉祥的繁复图案,袍脚处用金线勾勒出一只只翱翔天际的凤,姿态各异,栩栩如生。
然后,下巴被捏住。
典漆被迫抬头,天君额间的凤印赫然呈现在眼前,是一只金凤,光华灿灿,威风凛凛,一如破日而来,一如十日前典漆在自家门外所见。
果然,天君娘娘便是金凤之身。
再往下,便知道殷鉴那双骗尽了天下人的美目来自谁了。可若说殷鉴的眼睛还描述得出来的话,天君的一双美目便让语言彻底失去了力量。然而有一点典漆看得分明,殷鉴的眼眸,似六月漾开的天湖水,而面前的天君,像天山之巅的万年玄冰。
(八)
天君也在打量典漆。
冰蓝色的眸光在典漆脸上转了几转:“你叫什么?”
啥?搞了半天她还不知道我是谁?!小灰鼠十分郁闷,连带着声音也变闷了:“典漆。”
“典—漆—,”天君娘娘若有所思地念了一遍,退后一步,“富贵不淫,威武不屈。”
典漆摸摸可怜的下巴,被捏得有点疼。
“本君会记住你。”
典漆意外地在那张冰山脸上看到一丝赞赏。
下一句话却更让他意外。
“但你必须忘记殷鉴!”
什么?
金衣女人转身、甩袖,韵味十足也威严尽显,留给典漆一面站得笔直的背和盘得一丝不苟的参鸾九鬟髻。
熟悉的压迫感卷土重来,典漆觉得胸口又开始沉甸甸地疼,这回连视线也变得模糊,前方的象牙镶金柱摇摇晃晃地从四个变成八个,虚飘飘地往自己这边倒。
恍恍惚惚间,朝思暮想了十天的人出现在眼前,却浑身是血,发丝全被冷汗浸透,修长纤细的手指在堪堪触及自己眼角的前一刻滑落。
典漆看到他动了动嘴唇,却听不见他的声音。
画面突转,有人自城中慢慢走来。被雨水冲得发亮的青石街面上,独留他一人一伞,徐徐如仙者驾云而来。伞面微抬,露出一双澄澈至极致的湛蓝双眸。
典漆看到自己撇下道者,踩着小水塘「踏踏」跑到他跟前,绕身缓缓走一圈,左看又右看,似乎在发问,却依旧无声。
还有,自己为什么又摔了门,那人勾魂摄魄的蓝色眼睛里,又为什么现出了充满哀凉的悲伤?
明明是熟悉的人,熟悉的场景,明明一切熟悉得仿佛就在昨天,典漆却无论如何也调不出当时的完整记忆。
不!—— 典漆抱住头,慌乱无比。
“典漆、典漆、典漆……”谁?谁在叫我的名字?想起来,快点想起来!
“你家公子其实是个好人。前两天、前两天,你晚上没回家,他还来我家找你呢。”结结巴巴的是谁的声音?我家公子又是谁?
谁轻轻放下茶壶,清澈的眼眸中露出些许神往:“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也很想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啊!
看见他唇畔三分窃笑七分无赖,望向自己的眼眸中却满满都是宠溺;
听见他的笛声清越激昂,谈笑举手间便将摄人元神的妖轻易降伏;
感觉自己被拥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有人在耳畔轻声细语:“典漆,我一直喜欢你。”
“呵呵,殷鉴,我喜欢你,永远比你喜欢我多得多。”
殷鉴。
殷鉴!
是了!是殷鉴,是他对自己说:“真是双漂亮的眼睛,目似点漆。”
是了!是那个美好得不能再美好的早晨,就此改变了一生。
陆陆续续,其他遗失的记忆片段,也渐次归位。
但眩晕和疼痛感并没有消失。
天君冰冷的声音继续传来:“男男相恋,有违伦常,且殷鉴位居白虎,高贵尊崇,怎可被尔等小妖所惑?本君念你品性纯良,姑且饶你一命,但你和殷鉴共处的记忆,却万留不得。本君亲自动手,你也好自为之吧。”说着,右边袖口无风自动。
典漆顿觉头痛万分,头皮仿佛被一只大手用力地向上拉扯。
不,可,以!
天君倏然转身,一脸震惊。
他在做什么?!仅有五十年道行的小妖都知道,精血异行时绝不可妄动,因为连曲一曲手指这样的小动作都极可能导致元神在瞬间灰飞烟灭。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然在此时聚法发力!若自己刚才收手再晚一秒,此刻他绝对连渣都不剩了!
一口鲜血喷出,典漆连连向前踉跄了好几步。
太好了……
顾不上擦去嘴角边的血迹,顾不得传遍周身的锐痛,典漆抬头,对上天君写满了诧异的眼睛,虚弱的声音中有着异常的坚定:“请让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