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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五至第六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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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本以为,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会再看见那双如天湖水般澄澈通透的眼睛,会再听见那人深情款款地说一句:“典漆,我喜欢你。”
偏偏事不如人愿,传进耳朵的仍然是一把冰凉冰凉的女声:“不怕死?”
没死吗?典漆动动手指,有感觉,睁开眼,望见好高好高的金镶玉殿顶。
一个激灵坐起来,典漆心惊胆战地看了看四周——谢天谢地谢祖宗,没有黑猫了。
呼~没死没死,典漆长出一口气,咦?伤口不见了,衣服也完好无损,可怕的搏斗情景还历历在目,自己身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难道刚刚的一切不过是场幻觉?
典漆发现自己的位置从殿门口移到了殿中央,可以勉强看清天君的容颜了。
在此之前,要让典漆说出一名绝色女子,必定当属曾经的花魁倾城。还记得她一身绿衣白裳清丽脱俗,纯美得如同佛祖金莲池中初开的水莲花,庸脂俗粉断断不能与之比肩。
可若把倾城放在前面的天君娘娘身边,恐怕就只有端茶倒水的分了。
只是,天君娘娘的绝世容颜太冷,太不食人间烟火,让人难以亲近,让人在几丈开外就被冻得止步不前。
百多年间,殷鉴从未提过他的母亲,唯一一次谈论还是典漆主动问起。那时殷鉴正帮着典漆收拾碗筷,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淡淡的,话说得有一搭没一搭。小灰鼠站在灶台边,努力从那少得可怜的形容词中想象出殷鉴母亲的样子:前任白虎神君、高傲神勇、只胜不败、闭关修炼中。除此之外,任典漆想破脑袋,也无法再多描绘出一丝一毫。
当时小灰鼠还奇怪,多情到滥情的殷鉴怎么提到亲生母亲时就干巴巴得像根木头?而现在典漆不禁感叹,木头还是好的,换做了自己,恐怕早被冻成了冰雕。
这样的女子,恐怕只适合供在金碧辉煌的祠堂里,被世人恭恭敬敬的尊一声“天君娘娘”吧?
冷冷的女声打断了典漆的思绪:“鼠妖,你不怕死?”
典漆站起来,整了整乱了的衣服,老实地回答:“怕。”怕得要死。
“那为什么不答应?”
答案熟悉得仿佛演练过千遍万遍,熟悉得用不着思索和酝酿,便可以脱口而出:“因为我爱他。”
为什么?为什么任他在自家一住就是一百年?为什么再二再三容忍他的风流花心霸道恶劣?为什么暴雨中看到他执伞走来心里就会放晴?为什么得知他与楚腰决战后便忐忑不安度日如年?
为什么?为什么茫茫人海中总想找寻那双天湖般湛蓝的眼睛?为什么某人痞痞的笑容自己却总也看不腻?为什么觉得再厚的棉衣也不及某人的一个怀抱温暖?为什么听到一句“你回来了”就比掉进了蜜罐油瓶里还要甜蜜?
因为你爱他啊。典漆,由他第一次熟练地为你铺床开始,你便喜欢他;由他在除夕夜冒着风雪出城接你开始,你便知道,自己爱惨了他。
(六)
“哼。”前方的天君宝座上传来一声嗤笑。典漆抬头,见一直不动如山的天君娘娘缓缓起身,最简单不过的一个动作,却处处显示着上位者的尊贵和高傲。
“黄毛小妖乳臭未干,也敢大言不惭谈情说爱!”天君娘娘一身华服灿金耀眼,表情中混进些许轻蔑,却不再是万年冰封。
“那你倒给本君说说,爱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天君侧身俯视着灰鼠,声音里似有一丝玩味。
“大道理我不会讲”,典漆仰起头,坚定地迎上天君的目光,“但一百年了,殷鉴的名字,我每天都要在心里念上好几遍。”
“只要看一看他,就觉得无比幸福;他不见了,就焦虑难耐、寝食难安。”
“为他付出和改变,我心甘情愿。”
“虽然有时也会埋怨、吵架,甚至搭上性命——”典漆苦笑一下,“我还是没法离开他。好也好坏也罢,这辈子,也就只想和这个人一路走下去了。”
那人,也一定是这样认为的罢。
典漆从不知道自己有这般口才,一口气说完后,才意识到双手在下面不自觉地紧握成拳,里衣背面也已经湿了一大片。
殷鉴啊殷鉴,小爷才是被你吃死了的那一个啊。典漆轻勾嘴角,有点自嘲地想。
一秒钟的沉默。
“呵,无位无势,无才无貌。灰鼠,你以为,殷鉴会对你新鲜几天?”依旧是刻薄到伤人的话,天君眼中却流露出一丝兴致。
然而,想象中的沮丧、颓废甚至惊慌并没有出现,相貌平平的下界鼠妖只是淡淡一笑:“应该会很久吧。”笑容中自信满满。
天君有些意外。
“凭他对你说的几句山盟海誓?”一脸不屑。
“不,”典漆又笑了,“我和殷鉴之间,从未许过一辈子的誓言。”真正的爱人之间,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感觉,一个眼神一次擦肩,便知道彼此吸引,便明白天下苍生亿万,却只有对方,才是此生想要携手的唯一。
而且,面对莫测的命运,即使为妖为仙,也无法预料下一秒的事情,无法避免意外的发生。在未知的明天面前,我们不做承诺,我们努力过好的,只是每个可以把握的今天。
“哈,话倒说得满。算了,告诉你实情吧,殷鉴就是玩腻了才离开你的。此外——”金殿上的天君刻意在此停了停,语气神态仿佛逗弄着老鼠的猫,“殷鉴这次,就是专程回来成、亲、的。”凌霜傲雪的脸上第一次绽放出笑容,混合着得意与挑衅,倾国倾城。
大殿里静得听得见不知是谁的心跳声。
女人满意地看着脚下灰鼠倏然瞪大的双眼和慢慢低下的头。
“不可能。”
“什么?”天君面上泛出疑惑。
“我不信”,重新抬起头来的典漆,眼里满是自信的神采,“若殷鉴决意弃我于不顾,您又何需千方百计劝一个下届小妖从他身边离开?”
“大胆!”前一刻的得意挑衅,化作谎言被揭穿后的失望尴尬,天君娘娘终于不再冷静,怒喝出声。
典漆被瞪得胆颤,暗想自己这回会不会死得更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