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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九至第十节 ...

  •   (九)
      典漆死死攥着拳,颤抖却止也止不住,全身关节像被敲碎了一样疼。
      诧异的天君站在屡屡让她意外的灰鼠面前,看着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下。
      “这是…我和殷鉴之间的回忆……我自己来…消除。”疼,疼得视线都模糊,疼得牙关都打颤,疼得站都站不稳。典漆的心却告诉他,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句话说完。
      句句泣血,字字锥心。
      典漆的眼中,闪烁着狠绝而异常的光芒。
      短短一句话,说得慢极。
      终于,沙哑的嗓音伴着最后一个字艰难落下。
      典漆望向天君,笑了。

      以后漫长得数不清的岁月里,羲姬始终无法忘记这一刻的典漆。
      那是怎样的神情?
      晶亮澄澈的眼睛化作了灰蒙蒙一滩死水,原本稚子般粉嫩的脸颊此时血色全无。不哭泣不激动不愤怒,绝望过后的眼神明白地显示着空洞,两侧嘴角却不合时宜地向上挑起。
      他就这样笑着,看着自己。
      从来百战百胜不知畏惧为何物的羲姬不愿承认,那一瞬,在这个可以被自己一指碾死的鼠妖面前,她竟然,感到了一丝慌乱。
      “好吧。”下意识地移开目光,高贵尊崇的天君大人作出了决定。

      斗天斗地斗神佛,殷鉴独独斗不过自己的母亲。
      千番神勇万般修为,敌不过母亲神色不动的一句咒语。
      之后……
      生生如炼狱一般。

      “出来吧。”羲姬轻拂衣袖,声音小得像说给自己听。
      她有些后悔了。
      尤其在看到她的儿子、被解除了禁锢的殷鉴跌跌撞撞地冲出来后。
      这是自己的儿子吗?眼前这个双眼充血、衣衫凌乱、手脚上布满伤痕的狼狈男人,还是那个玉树临风、神采飞扬的白虎神君吗?还是那个就算被罚跪半月依然嬉皮笑脸的殷鉴吗?
      “阿漆!”她看到他飞冲过去,嗓子哑得自己快要听不出来。
      她看到灰鼠迅速退后一步避开了殷鉴的怀抱,眼中尽是不解和慌张。
      “典漆、阿漆,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殷鉴,殷鉴啊!”她看到他急急追上去解释,看到典漆步履艰难地连连躲闪,一脸戒备和紧张。
      她看到他白衣凌乱伤痕累累,便知刚刚在帘后他必定试了千种方法解咒;她看到他双肩抖动脚步不稳,向来伟岸的背影第一次显得单薄;她看到他强硬地把灰鼠揽进怀中,锲而不舍地一遍遍重复:“阿漆,是我,殷鉴啊!我是你的殷鉴啊!阿漆、阿漆……”声音干涩得像一月里的枯枝。
      羲姬有点心痛也有点后悔,后悔一早用法术把殷鉴定在隐帘后。本以为下界小妖定会在恐惧或诱惑之下同意离开,便想让殷鉴亲眼看看那份薄情寡义,然后主动放弃这段不该存在的感情。
      却没想到,直到最后,名叫典漆的灰鼠也没有说出一句“离开”或“放弃”。
      就算被自己逼迫而不得不清除同殷鉴有关的记忆,典漆也坚持自己动手,生受万箭穿心万魔袭脑的极端痛苦,保全了对感情最后的忠贞。
      呵,我在乱想什么?感情?忠贞?笑话!羲姬收拢起多余的心绪,走到殷鉴身后,看了看殷鉴怀中神色憔悴挣动不停的典漆,一贯冷清的声音带了些温度:“记忆清除术不但令他彻底忘记你,而且就算今后你对他再好,他对你的反感都只会有增无减。”
      “殷鉴,你们不会有结果了,你还是尽快,忘了他吧。”

      (十)
      “殷鉴,你们不会有结果了,你还是尽快,忘了他吧。”
      仿佛没听到一般,殷鉴一心一意只顾着怀里的小家伙。只见他温柔地替他檫汗,语气由最开始的焦躁变得柔和:“阿漆,没事了,别怕,别怕。”
      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放任着他胡乱而放肆的抓挠踢蹬,却牢牢地环住他,不准他逃脱。
      “殷鉴!”天君的声音里隐约有了怒意。
      殷鉴停下了动作。
      有那么一瞬,凤仪宫里的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大殿内气压骤降,连修为远在殷鉴之上的天君,都感到了一丝令人不适的压迫感。
      力由心生。内心有多压抑,释放出的压迫感就有多强。羲姬暗暗吃惊。
      殷鉴转头,动作极慢。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灰鼠总是一脸傻傻的表情语气羡慕地说,殷鉴的眸子是最澄澈的天湖水,蓝汪汪的水面下盛着最璀璨的星星,深邃得使人溺毙的眼神下,自有一番宁静闲适的美丽。
      却不像此刻,红血丝叫嚣着恨意,湿润的眼底昭显着悲伤。
      羲姬讶异,她看着长大的儿子,几时有过这般神情?
      他死死盯着自己,眼神倔强得可怕,充满了愤怒与伤心;牙齿咬得用力,两手也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到手心里;许是激动得厉害的缘故,连嘴唇都在微微地颤抖。
      他不说一句话,就只是这么沉默地、怨恨地、颤抖地盯着自己。
      羲姬一阵心悸,明明是习惯性地被仰视,放在胸前的手却有些端不稳。
      殿外艳阳高照,殿内寒意凛凛。
      冰冷的沉寂,沉寂的压抑。
      俄顷,殷鉴从地面站起。带伤的脸依然显得狼狈,起身时依旧有些摇晃,他却全然不在意,只顾稳稳地抱起典漆,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朝殿外走去。
      羲姬想叫住他,话却卡在了嗓子里。
      不要紧,先让他们去,羲姬劝慰自己。刚才已施法在典漆脑中查验过,同殷鉴相关的记忆确实都不存在了。虽然殷鉴暂时割舍不下,但放弃一定只是时间的问题。
      一厢情愿的感情,再炽热,又能持续多久呢?这个,自己不是最清楚么?羲姬不由冷笑一声。
      可是为什么,看着殷鉴离去的背影,心里有种莫名的慌乱?那个承担着另一人重量的高大男人,还是从前在自己羽翼下顽皮可爱、不谙世事的孩子吗?为什么,看着殷鉴缓缓走出殿外,会觉得他渐行渐远、甚至一去不返呢?
      羲姬深深吸了一口冷气。
      殿外,骄阳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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