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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魔魇 ...

  •   待青眉失魂落魄的从暖阁里出去,徐卫一边进来一边回望,叹气摇了摇头,进了暖阁,却见晋渊也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半身朝后倚在软榻背上,眼神空洞的仰望着。徐卫见此,忙无声挡住预备入内呈汤盅的苏叶,冲着门边呶呶嘴,便拉着苏叶出去了。

      “母妃,以后阿渊长大了,能像父王那样么?”
      榻上倚着的女人笑着起身,“阿渊到母妃这儿来,说说你父王什么样的?”
      “父王看起来……七度英华,三分王气。”
      那女人看着摇头晃脑的晋渊,哧哧低声笑起来,“阿渊,这是谁教你的?”
      晋渊抬了头,笑脸眯眯的冲那女人看去,金钗步摇耀了他的眼:“夫子教的。”说着伸手去抓那明晃晃的金色,却让那女人拢了手抱在怀里:“夫子怎么说你父王的?”
      晋渊摇摇头:“是夫子形容太子皇叔的,阿渊觉得父王也是这样。”却看母妃霎时白了脸,目光投向门外,晋渊顺着母妃看去,小脸却乐成了花,从女人怀里挣扎着跑出来,却只在门角边扑空了一角衣衫,眼见父王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晋渊瘪着嘴问女人:“母妃,父王为什么走?父王不喜欢阿渊么?”却只在女人眼中看明了几点泪光。
      “晋渊,怪不得你,要怪只能怪母妃。”

      晋渊仰目盯着钦安殿暖阁里的雕梁画栋,却嗤嗤笑了两声。那时候还并不懂得母妃那句话所为何意,只知道母妃说完这句话,便将他抛下急急匆匆的朝着父王的背影追去。彼时他还小,待他气喘吁吁的追上母妃,却只听到母妃与父王在阁子里争执。

      “元儜,你对我不满没有关系,怎么可以将晋渊送去北戎?”
      “暮云,我怎会对你不满,但你也知道你父亲那个老顽固,如今正想方设法堵我的路,如果不兵行险招与北戎合谋,我又怎能登上高位?”
      “皇位一定是重要的么?高过我与晋渊?”
      燕王元儜双手摁着王妃秦暮云的双肩,“你忘了我母妃是如何死的么?她被皇后处死,皇后可曾怜悯过她?凭什么?只因我母妃是宫婢出身么?你知道我眼睁睁的看着母妃被杖毙,却只能躲在廊后哭泣,为什么?因为我只是不受宠的燕王!你看看晋渊,他如今已五岁,比晋沂大了三岁,晋沂却得封世子,而晋渊不能。若我不能手握王权,又怎能给你母子安全?”
      晋渊在门口偷看,却见屋内的一男一女,他的父母一人叹气一人悲泣。他已经五岁,背得三字经,识得百家姓,却不知道母妃为什么哭的那么难过。

      然待两年后,他身为七岁的皇子,在大殿上见到祖父手持金印在诏书上印玺,还有堂弟摇摇晃晃的身子耍意气的在大殿上丢了大旻的脸也不好好叩首,父王紧蹙的眉心还有朝堂上往来不绝或窥视或探究或猜测的眼神,让他一一反瞪回去。
      然而,便想起两年前偷听的父王与母妃的对话,他便知道,那一天不远了。

      果然,当年他便出北戎为质,“母妃,我会死吗?”。
      “会。”
      “孩儿不想死,孩儿想与母妃一起。”
      “晋渊,若有一日母妃也死了呢?晋渊还要与母妃一起?”
      “母妃不会死!”。
      “母妃会死,可是在母妃死之前,都会保护晋渊。”
      “母妃,父王为什么说我生病了送到南疆去却又要将我送去北戎?北戎是一定要去的么?”
      “如果我不去,我会不会生了病不能好还是会死?”

      其实不会死,那只不过是父皇掩人耳目的借口罢了,他怎么会死?他如果死的了,早在北戎的草地上被人打死,被人拿着射雕的弓箭对着射死,被人在饭食里就不是下了牛粪而是毒药。
      因为他不能死,他是父皇与北戎交涉的筹码,他是大旻朝的皇子。

      “听说你叫做晋渊,是南旻的皇子?”
      彼时晋渊正坐在北戎皇城外无尽的草原边上读着母妃随粮铁一并送来的与他的家书,虽然那封书信到他手上时已被北戎的人查阅过,翻得烂烂糟糟,然而于他却是千金难买。听到声音忙收起来,便看到一个穿着火红裙衫的丫头正站在几步外,背着手笑着看向自己。
      草原广袤碧绿,北戎的天湛蓝宽大,然而这里没有他的族人,除了日夜于他相伴的徐卫与侍从,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别人了。那丫头在透澈的阳光下火红的像是一团炽火,腾然点亮了晋渊已经灰暗已久的世界。
      她嘴角含着笑,眸子像是晶亮的黑曜石:“你是不是元晋渊?如果你是,我就找你。”

      他鬼使神差的点点头,便看那少女欢呼雀跃的飞来坐在他身边,托着腮帮子望着天,自来熟的嘀嘀咕咕,说了许多北戎的骏马、北戎的湖泊、北戎的马奶、北戎的稞酒。说的晋渊心驰向往,被人监视着到皇城边,已经是他在北戎走过的最远的距离。然而少女说了那么多,却突然转了话锋,面带赧红的看着他:“你认不认识元晋沂。”

      晋沂,元晋沂。他和他的父亲,是造成自己噩梦的罪魁。于是晋渊便知道面前这少女,是北戎宁城公主。
      “不认识。”
      “哎……不认识就不认识,你别走啊,喂……”

      然而少女总是不时能摸到他眼前来,举着她的小弹弓:“元晋渊,我跟你玩。”
      “元晋渊,你整日发呆,有什么意思?”
      “元晋渊,这是我们北戎的马王,你看看,是不是很漂亮?”
      那一日她脸颊酡红,走路摇摇摆摆,眼睛却晶亮无比:“元晋渊,你要不要喝稞酒,我从父王那里偷了点,给你喝!”
      “元晋渊,以前在北戎,都没人跟我玩你知道么?女孩子都说我嫁了人,嫁给了南边的皇子,说他们细皮嫩肉的,比我们北戎的汉子温柔,对我从不给好脸色,男孩子却说我嫁给了南蛮子,是北戎的叛徒。元晋渊……我不想做公主,我嫁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我是公主又能怎么样,贵族家的小孩都没人愿意跟我玩,父王却不许我跟奴隶小孩亲近……”

      元晋渊收回望着草原尽头的视线,沉默的看着身边握着酒壶喝的晕晕沉沉,赤红的脸上挂着泪珠嘴里喃声不断的少女。
      她本该是公主不是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却又为什么会落到这番境地,有苦说不出,面上还要带着朝天的笑。
      那么我自己呢,我又为什么会落得这番境地,身为大旻皇子却要让北蛮子日夜监视,即使如厕之时也避不了视线。

      少女渐渐发现这个衣着华贵不苟言笑沉默的少年不时会露出笑容,也会望着南方遥远的尽头发呆,会唱着听不懂的南旻歌谣浅笑,而他身边跟着的小奴隶却哭的像个泪人。

      渐渐的她也会对那个遥远的地方好奇。
      “晋渊,你们南旻是什么样子?听说有好吃的棉花糖?那是什么样子?”
      “胡说,我们大旻是中原王朝,容不得你一个小女子胡乱称呼。”。
      “听说我的未婚夫元晋沂是显德世子,其实你知道的对吧?他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如同你那摇头晃脑的师傅说的,丰神俊朗,美如冠玉?”轻轻柔柔的样子,眼睛里泛着晶亮,一片透雪的晶莹,让人看去便觉安宁。
      晋渊便总想起那个意气风发,麟子凤雏的堂弟,心里泛起阵阵涟漪,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半晌对少女笑道:“就像天上的云。”
      少女朝天上望去,半晌撅嘴道:“那我觉得还是像你这样地上跑着的马比较好。”
      元晋渊抿起了嘴,眼睛完成月牙:“我说的是棉花糖。”

      她是北戎皇帝宠溺的幼女,受不得她的半分泪水。她哭一哭,皇帝便放她天高鸟飞,只派着北戎高手护卫。而因为跟着她,七年间他走遍了北戎的每一片草原,每一处山麓,每一个湖泊。他与她并肩坐在山巅,望着天空上盘旋高鸣的苍鹰,看地上的湖泊变成了点点珍珠。

      然而他终究是南旻的皇子,而她也终究是北戎的公主。
      他在没有她的日子里,仍要面对着北戎反对联盟的人射来的明枪暗箭,提防着饭里早已从牛粪换成的毒药。他死不得,如果他死了,他的父王便有理由请命出兵,踏平她的国家。他的父王早就一石二鸟,他死与不死,大旻或北戎,父王都能获得兵权支持,继而登上皇位。他不能肯定他父王的雄心会不会烧掉这片草原,但如果他活着,总能保她一分是一分。

      少女的爱像是火焰,他一面想要趋近,一面却又害怕。她终究是他堂弟的人,虽然也许未来他的堂弟早就不在人间。
      他明明知道一旦爱上,便是前一步悬崖后一步坟墓,悬崖或者坟墓,谁能告诉他要选哪一个?或者,又有谁能来告诉他,怎么逃脱这个万劫不复?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爱了就是爱了,就是爱了。

      有时晋渊在想,如果当初不要告诉她棉花糖像天上的云,是不是他与她便不会开始,那么他们俩便不用都坠入万劫不复。或者她喝醉的那次,自己应该果断的走掉。或者她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他没有恰好在看家书,没有无比热切的思念着温暖。又或者他不是南旻燕王皇子,而她也不是北戎宁城公主。
      但是这样,他便与她不会相遇,不会携手丈量过北戎的每一寸草原,攀过每一座高山,数过每一个湖泊。也不会并肩在北戎的山巅看苍鹰振翅而飞,看红日西落而邪。他不会看见她脸上变幻的明霞,他也不会爱上她。

      在得知父王登基为帝之时,他便知道总有一日他要离开北戎离开她。他致信父王,请允纳北戎宁城公主为妻,永睦两国之好。迎他南归的仪仗带来了父王的口谕——“好。”他便以为即使信不过别人,父亲给儿子的允诺,总是能相信的。
      “宁城,总有一日我会娶你为妻。”
      这是他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她却摇摇头,“我知道你的处境,不必为难。”
      她一身红衣,像是新婚的嫁娘,追在他南归大旻的储君辂车后,留给他最后一句话——“晋渊,如果有下辈子,我便嫁给你。”

      他满怀希望的回到大旻,却发现大旻的朝局正变换非常,他的父皇迎娶了新的女人,立为皇后,而朝中流言——皇后与父皇青梅竹马,落入了他的耳。皇后为他的父皇生了嫡子,他的母妃,燕王元妃却因后宫干政而被贬入了冷宫。他还未顾得及他遗忘在北戎草原上的爱情,便被纷繁的朝局卷入其中,他要调查事件始末,解救他的母妃,给她堂堂正正的地位,然而还未来得及拯救他的母妃,他的母妃便自尽而死,而母妃的亲族,九族株连。
      他本是被九马皇幡迎回的储君,却在半年内,变作了孤家寡人。

      然而他伤痛难抑的时候,他的父皇却出兵北戎,而那个允他来生的人,他预备潜去北戎救她,却亲眼看见她从高高的城楼跃下,如同断翅的飞蝶,殉葬了家国。
      他最终看到的,却只有面目全非的尸体,他的宁城。
      他却才明白,那年父皇给他的承诺,不是父亲对儿子,而是皇权对威胁。
      如果他不曾出生,那便好了。

      徐卫见暖阁内许久不曾有召唤,仍嘱咐苏叶等人守在殿外不许出入,提步近了殿内,却听见低低的哼唱,那调子熟悉却久远,渐到暖阁门边,果然听到太子低低的呜咽——“你那轻巧的步伐令人陶醉,美丽的姑娘我的太阳,你温柔的性格留在我心上……”他曾随在太子与宁城公主的身边,看着他们并马走在草原上,宁城公主一句一句的教太子唱会这首长歌。
      不觉湿了眼眶,徐卫拽起袖子拭了拭,转身朝殿外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魔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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