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丹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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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渊着了伤寒，皇帝便下旨免了几日的早朝，他也落得清闲，此刻正在暖阁里绘着丹青。
芳叶在前候着，青眉端了药进来，晋渊抬眼看了一眼，皱着眉道：“闻着便这么苦，端走。”
青眉朝芳叶投去一瞥，芳叶对晋渊笑道：“殿下若不吃药如何能好？奴婢取些蜜饯来给殿下压压。”说着福了身朝外去，临了不忘对青眉递了眼神。
青眉便将药碗放在桌上，晋渊仍旧皱着眉，看也不看那药碗一眼。青眉见晋渊笔下生花，不久便绘出了一番天地孤绝，中间一个寒翁支着长杆，在落雪冰面上的凿洞里执拗的待鱼上钩。
“殿下，用药罢。”
晋渊头也不抬，“莫说良药苦口，那么苦的东西如何下得了口？”
青眉却忽然执起小勺，在晋渊面前灌下一口，“殿下远胜于奴婢，奴婢尚不觉得苦，殿下还是用药罢。”
晋渊嘴角扯起笑意，“青眉，我常常在想，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待我这般用心良苦？若你是想入东宫为妃，那么你选错了方式，若你是为了晋凌，那你这般对我真诚相待，让他知道只怕会气个半死。”
青眉低眉，“奴婢不过是为了活下去。”
晋渊道：“你是司马千金，即使入宫为婢又有谁敢于你为难，更何况你还是东宫女官。”
“正因为如此，奴婢只能依附着殿下活下去。奴婢的生死留存，全在殿下一念之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果殿下认定奴婢是细作，那么奴婢纵有百口也莫辩。”
晋渊怔怔看了青眉半晌，终是提笔在这幅绘着孤舟蓑翁，独钓寒雪的丹青上题下“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
随后搁了笔，端起药碗道：“那你说什么最苦？”
青眉顿了顿，抬起头来，恰巧与晋渊的目光直直对上：“活着。”
晋渊一时不明所以，皱了眉：“什么？”
青眉却又垂了眼，低着头，低声道：“奴婢觉得，活着最苦。”
晋渊呆看青眉半晌，忽而觉得从前她与宁城完全重叠的影子似乎错开了几毫，垂眼看了看手里的药碗，“这倒是没错。”说着将碗里汤药悉数倒入案上摆着的盆栽里。
青眉惊讶道：“殿下！”
晋渊回眸笑笑：“活着够苦了，所以不用再苦了。”
说话间芳叶进来，青眉赶忙又垂了头，一副恭谨模样。芳叶见两人都未说话，气氛却有些奇怪，犹豫要不要上前，忽然听晋渊开口埋怨道：“怎么这么久，你不知道这药有多苦吗？”
芳叶忙将蜜饯递上，晋渊取过一只放进嘴里，笑谑道：“你是不是私下偷藏了些，来的这样慢。”
芳叶忙道不敢，一边看了青眉一眼，一边回晋渊话道：“殿下可还要？”
晋渊摆摆手：“不要了，一点就够。”说着取过桌旁放着的帕子擦拭了手，随意在桌上惯常的位置上一抓，却抓了空，“芳叶，印玺去哪了？”
芳叶皱了眉，看向青眉，对晋渊回道：“昨日是青眉当职，想是收了起来。”
青眉昨日收拾桌案，这里便已空着，总不能直接回不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先匆匆找着，晋渊看青眉在一忙急的焦头烂额，嘴角划过一丝笑意，对芳叶道：“午膳想吃佛跳墙，你先去御膳房让他们备着罢。”
芳叶不明所以，疑惑道：“若殿下想吃，交代小厨房还快，为何要去御膳房？”
晋渊笑笑：“就是想吃，快去罢。”芳叶只得应了下去。
青眉找到书架上，一个抽屉一个抽屉的拉着寻觅，身后忽然传来男子阳刚的气息，紧贴着后背，晋渊伸手越过青眉，从高处抽下来一只朱漆小盒，随后退了开去，“我竟忘了放在那里。”说着转身朝桌案去，将那小盒打开，取出一只鸡血石的印玺，细细看着。
青眉却仍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僵硬的无法动弹，身后那紧贴的气息，几乎要让她窒息，太子的手温暖如玉，一点也不似生病之人，青眉懊恼的想，怪不得他方才倒了药，原来只是装病。
“红泥去哪了？”晋渊又问道，青眉想起昨日将红泥收进了存磨石的盒子，忙取来交给晋渊，不知有意无意，晋渊伸出的手偏又往前了一寸，碰到青眉指尖，那一股温热仿佛一道雷电，又将青眉劈的愣在当地。晋渊接过红泥，将印玺再上拓了几下，又对着印玺哈了口气，朝题字下方摁去。
御膳房离得较远，青眉在只有她与太子两人呆的暖阁里惴惴不安，却又觉是否自己过于敏感，想的太多，于是也不敢先请告退，只得在旁站着。
晋渊将印玺拓上，又对着那副丹青仔细端详了半晌，似是满意，唤了徐卫进来让速速拿去装裱。待徐卫再次出去，暖阁里又只剩了她与太子二人。
“你以前过的不如意？”晋渊忽然开了口，青眉不敢抬头看他，只得垂着头。晋渊见青眉不答，便又说：“自从你入东宫来，我自认带你不薄，应该不会是在东宫让你觉得生活苦楚罢？”
青眉想起在沈府的大半年，经历的那许许多多，死掉的绿娉，琳琅，芳钏与四姨娘，还有那日被自己闹的被休掉的大夫人杨氏，只觉生活走马灯的换，好像她自己只是看客，那走马灯里的一扇扇图画皆与她无缘，生活苦到无法言苦，又是怎么一种状态？但对太子问话，又不能不答，嗫嚅了半天答了一句“是”，让晋渊颇觉无奈。
“你这是答的是在东宫觉得苦，还是不苦？”晋渊站在书架前随意取下来一本书翻着，又问青眉，青眉方才一股被晋渊调戏的无奈感瞬间转为火苗，抬了头朝晋渊看去，问道：“殿下又真的能明白‘富贵与我如浮云’一句的意思吗？”
晋渊停滞了动作，愣了半晌转过身去，看向青眉，“你说什么？”
青眉嘴角噙起一丝苦笑：“殿下从小锦衣玉食，只怕连受冻挨饿也不知道，竟能随口说出‘富贵于我如浮云’这句，奴婢真不知殿下心中感受，但奴婢知道，奴婢觉得生活最苦，是因为奴婢亲身经历过，奴婢便是那画中之人，天地再大，可奴婢的身边也只有奴婢一人。”
晋渊合了书，一步一步朝青眉走来，自青眉在晋渊身旁服侍，若别无他人，她便没有见过晋渊笑脸，此刻晋渊却嘴角含着笑意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不自觉的起了一身寒颤，朝后退了两步，却被桌子挡住了去路。
“所以你因为怕苦，才答应替赵王做事？”晋渊丢了书，两手撑在桌子上，将青眉困在桌子与他身体之间的狭小空缺里，青眉扭着头不知如何作答，忽然听见外面徐卫求见的声音，忙要挣开晋渊束缚，却哪知晋渊看起来显瘦，实际颇有力气，推得纹丝不动，青眉挣红了脸，埋怨着朝晋渊投去一瞥，晋渊对外开口道：“候着。”说着往青眉身边凑近了些，青眉一时心慌，“奴婢没有替赵王做事。”
晋渊顿了身形，呼吸却在青眉耳边，痒痒暖暖，“你认为我信吗？”
青眉皱眉，又推了两下，仍是纹丝不动，索性不再挣扎，眼神直直看进晋渊眼里去，“不论殿下信不信，白的总不会变成黑的，奴婢问心无愧。”话虽抛在此处，可晋渊眼眸表面虽浮着一层笑意，但真只是浮着，往深里看去，仍是一团黑色幽幽，不仅看不清情绪，还能吸了人的魂魄去。
青眉胡思乱想着，晋渊却忽然放了手，朝桌案边走去，对外道：“进来。”
青眉忙长松口气，理理衣服，站直垂首候着。徐卫进来朝晋渊奉上一卷卷轴：“殿下，都好了。”
晋渊点点头，“青眉，你将此画收好，明日午时，我准你回家一个时辰，徐卫会安排。”
青眉慌忙间抬头，想到方才晋渊作为，一脸惊慌失措，晋渊勾起笑意：“令堂明日生辰，你莫非忘了？”
青眉并不知沈戟何日寿辰，自她醒来便不记得，也无人告知，此刻尴尬咬唇，摇头也不是，便只能点点头：“奴婢记得，只是没想到殿下会如此安排。”
晋渊含着笑意：“令堂是本朝司马，位列三公，这是应该的，遣你去，不过是恰好你在东宫罢了。”
青眉讲此话听进耳里，却更觉太子话中有话，就连徐卫的表情看去也似乎非同寻常。不知是自己太过敏感，自作多情，还是煞有其事。
青眉将画放回寝室，又回了前面当差，宫婢黄门皆朝她投来艳羡眼神，也有大胆的直接上前来，“青眉姐姐真是好福气，殿下如此怜爱。”
“你若有姐姐的家世，殿下也会怜爱。”
青眉听在耳里，却总觉的尴尬无比，丝毫不逊于先前与晋渊两人在暖阁内的尴尬。
却为了躲避晋渊，防止更加尴尬，总寻了托辞不去暖阁内伺候。此刻青眉便去拉住苏叶：“姐姐我去御膳房瞧瞧殿下的午膳备是否备好。”
苏叶叹了口气：“殿下心疼你，你倒是不心疼殿下。”
青眉皱了眉：“姐姐何出此言？”
苏叶也不答，便说：“你想去便去。”说着自回了暖阁去。青眉一路朝御膳房去，脱离了东宫，才觉心情舒畅。
御膳房里正忙得热火朝天，青眉第一次来，御膳房的管事并认不得青眉，不许青眉入内，一时青眉不知如何是好，匆忙间想起前些日里赵王塞在手里的玉玦，便拿出来随意瞥了一眼，哪知那管事眼尖，偏偏看在眼里，又迎了过来：“怠慢姑娘了，姑娘方才说自己叫什么？”
青眉恭谨笑笑：“青眉。”
管事笑道：“姑娘早说是赵王殿下遣来的便好，奴才怎样也不能让姑娘在寒风里候着。”
青眉皱眉摇头：“我不是赵王殿下的人。”
管事似是心知肚明，并不在意似的岔开了话题：“姑娘方才问太子殿下午膳？”
青眉仍旧皱着眉点了头，那管事朝内大声问了一句，有人在内答道：“马上起锅！”
管事转头对青眉笑道：“这便好了，姑娘先回去，过会我们便遣人送去。”
青眉一脸不快，随意应付点了头自离去。刚到御膳房外不远处，看见一个着高级太监服色的人领着几个小黄门匆匆朝里去，想是哪宫的主子又有了新的吩咐，并不以为意。
“太子殿下应是昨日虚空，今日有些好转，便才嘱咐了佛跳墙。”
徐清一面看着皇帝脸色一面禀告，皇帝平静着脸，一语不发持箸用餐，徐清知道皇帝心情不佳，准备命人再奉上菜式，皇帝却忽而开了口：“剩下的都给那孽障送去，昨日虚空？只怕是不给他想要的，故意寻了由头来气朕，既然他胃口好，便都让他吃下去！”
徐清朝与皇帝共同进餐的赵王投去目光，赵王含笑轻轻颔首，对皇帝道：“父皇，莫要跟皇兄计较，龙体要紧。”
皇帝又冷哼一声，赵王见皇帝不快，忙岔了话题：“明日沈司马寿辰，儿臣思量着，要出面去庆贺一下，以显皇家体恤。”
皇帝突然记起，“朕差点忘了，晋淩还好记得，既然你那扶不上墙的皇兄病着，你便替了他这差事，去罢。在宫库里捡些好东西送去聊表心意。”
赵王含着笑意：“诺。”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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