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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送不出去的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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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不出去的礼物
(一)
当严守一回过神时,手中的粉色小盒子又没有送出去。他已经忘了这是第几次了,他每次出去旅游或出差都会买当地的一些特色小东西,有时东西贵的要他好几个月的工资,有时东西又便宜的让他觉得送不出手。但不管怎么样,严守一从大二以来买的东西一次都没有送出去过。
他不是不想送,只是每次都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第一份礼物。这是一个玩具小娃娃,深蓝色的布料,整个软软的如同一个海绵。娃娃笑着一张脸,一对眼睛似充满了水,显得灵气异常。这是严守一去上海玩时,带回来的,当然他知道这是给她的,只是后来由于课时很忙的缘故,就这样一直拖着拖着,便拖到了现在也没有给出去。
有时严守一很气恼,这不是余安安让他带回来的吗?为什么她一直没怎么找他要过。是了,是有那么一次,余安安发过短信给他,短信上写着:“对了,上次你说给我的礼物呢?”
严守一当时看了之后,犹豫了一会儿,他想不能这么快就回吧!于是过了大半个小时,直接给余安安打了一通电话过去。电话没过多久就被接起来了,一个很好听的女音用一种特有的轻快地嗓音说道:“怎么了?木头!”
严守一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她那轻快地嗓音让他很不爽,于是故意压低声音用一种没睡醒的音色说:“你现在要回去了?”他不是不知道她要回去的,她不是本地人却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读书,这么长的一个暑假,她自然是要回去的,只是他不知道其他的话。当时年幼的他只知道这么开头。
另一边,余安安看了看手中的书,仔细听了听他的声音,释然的说:“是的,我明天走。你累的话,东西就算了吧,等我回来再给我吧。”
这句话让本想坐车来找她的严守一顿然不知怎么办,他停顿了一下,“哦,好的。”他真的不知道这个时候要怎么接下去,于是他沉默了,等着她来接下去。
余安安眨了眨眼睛,咽了下口水,依然用同样轻快地嗓音说:“恩,那你好好休息吧。我挂了。”
就这样这第一份礼物到现在严守一还是没有送出去。从大二到现在已经过了五年,这些礼物大大小小足足占了他半个储物柜。严守一不是没想过把这些送不出去的礼物给处理掉,比如某个朋友生日,过年给小辈子礼物,很多很多时候其实他都可以从这里面选礼物出来直接送掉,这样也省的他又再次出去给别人买礼物。只是这个念头他也就是想,一次也没实践过。每次,严守一来到这个不大不小的储物间,看着满满半屋的东西,他都舍不得,因为他潜意识里这些东西都是属于余安安的,不管有没有送出去。
(二)
“守一,你下个礼拜同小王一起去海南看看那面的项目的进展。没问题吧?”带着眼镜的李强隔着厚厚的镜片眯着眼看着严守一。他这个态度和姿势明明就让严守一没有说“不”的机会。李强是严守一的顶头上司,一个外表祥和但真做起事来一点也不马虎的中年男人。也许是最近感觉到自己的中年危机,对手上的项目统一施行“快、准、狠”。
严守一知道在这个关键点上,他不能有所畏惧,只能顶着头皮硬上。他重重点了点头,然后看见李强很满意地笑了。
就这样,严守一不得不开始从现在开始准备去海南的行李,因为现在已经礼拜五了。严守一和王庆志商量好去海南的具体流程后,就开始着手定机票查海南的天气,然后把入住的酒店安排好。等一切都准备好后,严守一看了看日历,已是礼拜天了。
他拿起电话,想了想还是拨通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响了三声,余安安接起了电话。
“喂。”
“喂,我是严守一。”
“木头!我当然知道你是谁。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我明天去海南公干。”
“海南?!天啊,你们公司真好。那里的手链很美的啊。”
“我打电话就是想问要给你带什么回来吗?”
“好啊。我朋友上次去给我带了一串椰壳做的手链,很好看。只不过上次被我给弄没了,你再给我带一串回来吧。”
“哦,好的。”
“谢谢……那你还有什么事吗?”
“恩……没了。再见!”
严守一挂上电话,他拿起笔在日程本里购物清单那一项下把椰壳手链写在了上面。一如以往,他回来后并没有打电话给余安安,余安安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于是那串他逛了整个小商品市场才买来的椰壳手链也安睡在了严守一的储物室里。
看着越来越多的礼物,他不止一次想,他到底为什么要买这么多东西呢?但每次一这样想,这问题就仿佛没有头绪让他找不到方向。严守一原本就是个较为懒惰的人,这种理不出头绪的问题,他也没过多的心思去多想。于是每次都摇摇头就把它告一段落了。
(三)
当严守一工作第四年的时候,他当上了部门主管,工资也相应地跳了好几个等级。于是他开始准备搬家了,原来那个五十多坪的房子仿佛突然就装不下他那些快满出来的礼物。
搬家的那天很热闹。严守一在依山靠湖的地方找了一所一百七十多坪的房子,在这个物价横长的时代,他能一口气买下这套房已是让很多人眼红了。于是,搬家这天来了很多公司里的同事,也来些以前相熟的同学。当然余安安也在这里面,只不过那天她刚好有事,她来的时候大家早已把东西都收拾妥当。她自然也无缘看见那让所有人傻眼包装良好的礼物堆。
严守一的房子是两层式的,楼下除了有一个客厅和两个房间外,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傍晚的时候,所有人都坐在楼下的花园里。花园刚好对着城里出名的湖,这个时候湖面泛着类似海上的光芒。
“这里真好,我喜欢这里广阔的视野以及远岸的灯火辉煌。”余安安回过头对站在她身后的严守一衷心称赞道。
严守一看着余安安眼里的神色,他其实想说,“那些都没你好看。”但又觉得这样太突兀,于是转身低头说:“谢谢。”
余安安突然牢牢看着严守一,那种眼神就像是想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但她终究什么都没看出,她把手中的果味酒一口气全部喝光。其实这酒的度数并不高,就比一般的啤酒度数高一点点。而且这么小的一杯,其实也没多大事。
不过存心求醉的,也许哪怕是喝白水也会醉倒不省人事吧。
显然,余安安就是属于这一类型。她急匆匆地把手里的酒喝完,一张小脸因为突然酒精的作用瞬间变红。
余安安吸了一口气,似做了什么很艰难的决定。拉起严守一的手把他拉到角落。
严守一对余安安突然地举动不是不吃惊的,他与她认识这么多年,这是他们第一次有身体上的接触。严守一自然是不抵抗的,他甚至对从她手上传来的温度有种莫名的依恋。
余安安把他带到了他书房,然后放开他的手。
严守一感受到手上突然间的寒冷,这种冷有点霸道,一直刻入了他骨子里,他开始怀恋刚才她手心的温度,只是他什么都没说。
余安安看着严守一,犹豫了很久说:“木头,也许,我要结婚了。”说完,便一动不动看着严守一,目光死死盯着他的目光。
严守一对这种突然地直白的目光不太习惯,下意识地避开了。
“结婚?!”他呢喃。
“恩。上次相亲的对象。”她微笑,不过这微笑泛着苦。
“你喜欢他吗?”他问。
“我的年纪也开始大了,我不想再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她无奈。
可是,可是……严守一想不出来可是下面要说什么。他……他无言。
余安安看着他的表情,神色黯然。她极力在脸上扯开一个笑容,她极力把这个笑容表现的如五月的夏花一般明媚动人。
(四)
余安安的婚礼定在了五月,这个仲夏时分。阳光充足,空气也仿佛度了一层蜜一样。严守一想,这样的日子也是不错的。但余安安怎么没想到这日子里有那么多烦人的知了,说实话那声音真让人受不了。而且这个季节,蚊子又多,气温有时又奇高,他真的想不通平时那么有头脑的她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不尴不尬的日子。
当然,严守一的一切抱怨都只是在心里。婚礼那天,他自然是去了。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他更没有借口和立场再给余安安送那些一直没送出去的礼物了。他也知道,他原来是一直爱着余安安的,他的心困在了她的身上,而她却是自由的。
这种感情,说不清是从哪一天开始,自然也不知道要到哪一天停止。严守一用了这么多年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爱情从一开始就这样失衡,他自然是没有一点胜算。
在大家的掌声和祝福声中,余安安完成了她人生中重要的婚礼。她是美丽的,一直是。至少严守一是这样想的,她今天尤其格外美丽,白色的礼服上镶嵌了一些碎钻,随着余安安的一举手一投足散动着熠熠光彩。这样的光彩让严守一睁不开眼睛。
“守一,你怎么哭了?”洛菲观礼完毕走过来便看见严守一脸上挂满了泪水,这样的严守一她从没见过。她记忆里的严守一从来便是不爱和陌生人说话,对任何人都温文有礼的好好先生。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一样,她突然有点好奇。
严守一被洛菲这么一说回过了神,用左手摸了摸脸,低头一看。果然手上全是泪,原来他哭了,他居然哭了。他看着满是泪水的左手,突然就笑了。五月的阳光照在他脸上,眼泪和笑脸竟有种莫名的和谐。
洛菲被他突然地一笑弄的诧异不已,她轻拍严守一的肩。略带安慰的说:“你没事吧?”
“没事。”他微笑。
“你确定?!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没事。”洛菲好心说道。
洛菲同严守一和余安安三人都是同一大学的好朋友,如今看到严守一这样的神态自是从里面察觉到什么。
“你下午有空吗?”他用衣袖把脸上的泪擦拭干净,但眼睛还是凡有明显的红肿。
看着这样情绪失控的严守一,洛菲一开始看好戏的心情也突然收拾起来了。她想了想下午的安排,真正需要她参与的其实也没有,而她觉得现在严守一这边更需要她。于是她点了点头,回答到:“没有什么事了,我下午都有空的。”
“帮我把我的结婚礼物送给她吧。”
洛菲看着这么磊然说出这话的严守一,突然间觉得他的形象伟岸起来。这事对于她其实不过顺手之劳,于是她也没多想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五)
如果时间可以倒回,那么洛菲还会选择帮严守一吗?她不知道,但至少当她看见他所谓的礼物早快堆满一间小屋子时,洛菲开始有点后悔当时那么草率的决定了。
“这么多东西都是送给安安的吗?”她指着那一大推包装的花花绿绿的礼品,双眼睁得如同金鱼。
“是的。我待会儿开车送你,但你知道,我不方面当面给她。”严守一说完,开始沉默搬东西。
这些年,他都快忘了他买了多少东西。真正开始动手清理的时候,严守一才知道原来他喜欢她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而且出去买东西早已成为他的习惯。
把这些礼物一件件整理好放入车厢,严守一抬手一看右手上的手表,早已快六点了。他抱歉地对洛菲说:“不好意思打扰了你这么多时间,我们快点过去吧。”
洛菲看了眼严守一,其实这个年头还这么痴情的男人已不多见了。她想,他输怕就是输在了太过注重面子和自尊上吧。
严守一把洛菲送到了喜宴厅门外,然后把车给她留下,自己一个人转身走掉了。他不敢再看一眼那个不属于他的婚礼,这样的余安安只会让他心痛。这样,相见还不如怀念。
喜宴中,洛菲趁大家都在吃饭,偷偷把余安安从里面给拉了出来。她带着余安安径直上了严守一的车,然后指着堆满后座的礼物说:“这是严守一那个笨蛋给你的,后备箱里还有很多,当然他家里还留了一些他觉得不怎么样的。”
余安安看着眼前突然多出来的很多礼物,她想伸手去拿里面的随便一件东西,但她的手实在是抖得太厉害了。好不容易,她拿起了离她最近用墨绿色包装纸包装好的盒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纸,打开里面的盒子。
余安安的泪就这么没有任何预告就滴落了下来。
盒子里装的是,余安安大四时对严守一说想要的东西。日本原宿娃娃的香水,她还记得当时她其实也就是指着手上书上的广告随便一说。那时,严守一跟着家里人去日本旅游,余安安知道了便和他开玩笑,她想要原宿娃娃里的Baby。当时余安安想,她每次要的东西,严守一都一直没有给过她,所以这一次,她也就随意说说玩。
余安安真的没想到,原来他一直记得,他一直有买。
她有拆了几个附近的礼品盒,里面有她工作第一年时他去内蒙古给她买的银饰,也有她大三寒假他去黑龙江给她买的水晶灯……
每一年,每一次,他都有给她买。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都没给她,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等到她结婚的这一天才给她。
他以前一直看不清她的心,难道现在还要毁她婚礼吗?余安安开始有点恨严守一了。
(六)
余安安让洛菲开车去她的家。
洛菲好奇,这两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她扬了扬眉,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余安安。这样拐带新娘,洛菲还没傻到做这样没理智的事。
“你知道我家离这里很近,我只是有件东西想麻烦你帮我给他。帮帮我。”余安安浑身在抖颤。
看着这样的余安安,洛菲又有点心里过意不去,于是咬咬牙把心一横就开车徜徉而去。
余安安的家真的离办喜宴的地方很近,开车的话不过十五分钟就到了。余安安就这样穿着新娘装急冲冲跑上楼,然后不过一会儿就以同样的速度冲了下来。
“麻烦你帮我把这个交给他,今天一定要给他。”余安安大口喘着气。
“那你呢?我还要把你送回去呢?”洛菲突然是真的不明白他俩在想些什么了。
“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了,反正也没多少路。”余安安低着眼,里面有着不知名的波光在泛动着。
洛菲看了眼此刻的余安安,除了低声咒怨一声今天怎么不停当信使外也没有其他想法。看着余安安的坚决态度,洛菲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于是开车车子离开,留下一袭华服的余安安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七)
当天的婚礼还是继续进行下去了,就算新娘消失了那么一会儿,众人也没觉得什么奇怪。余安安在大家的祝福中完成了她作为女人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看着人潮散去后的场地,她心里不是没有唏嘘过。
人,到最后不过都是同一个结局。
人,独自出世,大哭一声后开始和不同人相识、相知、相爱,最后幸之,在那些所爱人之前先一步闭眼;不幸,所有熟人都已散场,自己孑然一人在台上看着台下一片荒芜,最后不得已百年。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终不过当一次自己戏里的主角,别人戏里的配角。人与人不同之处便是,一人可以同时担任多部戏的主角,而有的人却终只得自己一部。
当严守一看到洛菲送来的东西时,他知道他不只是自己一部戏,他曾经还是余安安戏里的第一男主角。只是她不说,他也不说,两人在花样的年华里生生别过。
翻开洛菲递过来的本子,打开的第一页。严守一知道了,这是记载了余安安这么多年的日记。这个年头还记日记的女生真的很少,而他手中的这厚厚一本,他知道这是这个宇宙中唯一的一本。这是她的青春,她给了他,而且她也不愿再拿回。
严守一用了整整两天来看完余安安这些年的生活,她不是没想过要问他要回那些东西,她只是害怕,她害怕他不过是戏言,她害怕自己的感情得不到对方同样的尊重。
合上日记本,他还清楚的记得,那天他搬家的时候,她写的那句话。“我多么希望他能拉住我,然后对我说‘你不要嫁给他’。等了这么些年,原来我只等来了一句‘恭喜你’。也许我真的是嫁给了岁月,而没有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但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嫁谁不是都一样吗?”
严守一真的十分了解余安安当时的心碎,就如那晚他等大家都离开后,喝光冰箱里所有的酒一样。只是他不懂,为什么明明一份你爱我,我爱你的事情,到如今会让两人如此难堪。
手中的日记本,其实第一页就写了一句——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八)
严守一这时候和其他男人都一样,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他在家鼓足了勇气,去找余安安。
余安安一脸错愕地看着来敲门的严守一,其实今天离婚礼已经过了半个月了,她真是不知道他再来要做什么。
她立在门前,不知是自己出来还是让他进去。正在她犹豫不定时,严守一开口问:“现在方便出来聊一下吗?”
余安安想了想,说了句“等等”。便关了上门。
不一会儿,余安安重新换了件衣服从屋里出来。在附近找了家环境还不错的咖啡馆,当两人都坐定时。严守一清了清嗓子,说:“我喜欢你。”
淡淡一句,却让余安安突然开始头痛。她用手扶着头低首,没有看他,说:“到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现在不过只是在追逐你年少时的梦。”
“你知道我不是。”他慌忙解释。
“我知道又有什么用呢?我等了你那么长的时间,结果换来什么?!”她有点歇斯底里,她在为她的青春而哭泣,“我一个人在婚礼上等你来带我走,我以为给你看了我日记,你会明白我。但是,我的等待一次次都是一场空。就像以往每一次你说给我的礼物一样!”
“我……”严守一这时真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能让眼前的女孩开心,也许这时候,他退出,静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守候她的幸福才是真的对她好吧。他无奈,哽咽了很久,他发自心底说了一句“祝你以后生活幸福,是我晚了。”
有时,晚了一步,其实一生也就靠那么一步走。一步晚了,一生也许就这么错过了。
这时的咖啡,在严守一嘴里又苦又涩,他是一刻也坐不下,于是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
余安安看着不断远去的背影,她其实也想动摇,他哪怕再多说一句,一个字,她的原则会全部崩溃。只是他到最后也就那么一句。
这样的爱情,到底是谁的错呢?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没了爱情,日子也得继续过。这个路口错过了,谁说在下个路口遇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