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秘密》一木言羊

11、至少有你

　　唐佳蓉埋头脱鞋，唐妈看看女儿沉默的头顶用脚踢踢唐爸。

　　唐爸心领神会，一步上前把唐佳蓉的拖鞋递给她，又蹲下来把她换下来的鞋子摆放整齐：“唐唐回来了呀！喏，对面楼黄阿姨把你落公园的脚踏车送回来了。”唐爸蹲在地上，笑眯眯地由下往上望着女儿，然后貌似随意地问，“黄阿姨说你和小贾吵架了？”

　　“嗯。”唐佳蓉含糊地咕哝一句，趿着拖鞋往自己房间走去。

　　唐妈急忙跟上，紧张地追问：“还把小贾气晕过去了？”自家女儿老娘最清楚，粗枝大叶又好吃懒做，读书的时候内裤都能存一个礼拜带回来让唐爸洗的姑娘，小贾能看得上简直就是奇迹。贾南是块宝、女儿是根草，两老生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唐佳蓉闭了闭眼，终于吐出两个字来：“分手了。”

　　“啊？”唐妈大吃一惊，唐爸也张着嘴眼睛瞪得铃儿大，躲在女儿后背面面相觑，“老唐，我早说要让他们一毕业就领证吧，你总是不听，现在好了，黄了！”

　　“我、我后悔了……”

　　唐爸唐妈的声音虽然很低，唐佳蓉还是听到了，无力地白他们一眼：“你们对自己女儿就这么没信心吗？”

　　两老看了看彼此，默默点头。

　　唐佳蓉无语，按下自己房间的门把，半个身子走进里面回头来讲：“放心吧，这次女儿给你们长脸了。是我甩的南先生，因为他外面有人了。现在满意了吧？”

　　“嘭”，关门声响起又收住，可却在两老脑海里不停地回响，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唐妈试着开女儿的门，发现唐佳蓉已经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面：“老唐，怎么办？”

　　唐爸把唐妈拉到后面，自己上前拍了拍门：“唐唐，早点休息啊。爸爸妈妈都在隔壁呢，有事叫一声啊！”

　　第二天，唐佳蓉一从房间里出来，唐爸就捧了碗葱花牛肉面过来：“起来了？快把脸洗了吃早饭。”这规格的待遇唐佳蓉上回享受已经六年前高考的时候了，唐爸的手在围裙上搓了两下，接着拍到女儿肩膀上面，“多吃点儿肉解解气！”

　　唐佳蓉端着堆成小山的牛肉面有些啼笑皆非，看来自己在父母眼里的形象真不怎么有深度。不过想起在玉带村解决掉的那只放养柴鸡……只能说“知女莫若父”。

　　唐家秘制的葱花牛肉面汤头很有讲究，必须前一夜就用牛大骨和香料熬好；肉呢得拿带筋的腱子肉先用葱姜爆香了再炖煮两个钟头才能软而不烂；还有里面的面条，都是一记一记手擀出来的，不花工夫都不行。这么算起来，唐爸从昨晚开始就没停着，今天早上也肯定是爬了个大早。

　　“老爸……”唐佳蓉吸着面条泪目。

　　这头正父女情深，另一厢唐妈也没闲着，哼哧哼哧爬上楼、未进家门先闻其声：“老唐，我把那混帐送的脚踏车处理掉了，干净利落！”唐妈迈进门来“啪啪”地把手掌拍得响亮，见着女儿刚正义气地讲，“唐唐，什么狗屁艺术家，咱们不稀罕！嫁不了人，老爸老妈养你！”

　　唐佳蓉拿筷子的手抖了抖，马后炮地说：“妈，其实，那车是你最亲爱的桐哥儿送的……”

　　唐妈愣在原地，末了跺脚骂道：“你这死丫头！”唐佳蓉对唐爸挤眼偷笑，喝完最后一口汤上班去了。

　　后来，那辆免费丢掉的粉红色自行车被唐妈用两百块大洋从回收站里硬买回来。又因为处理掉的时候恶狠狠地让老板把它大卸八块，包括但不仅限于戳烂轮胎、划花坐垫和砸扁车篮，所以还另外花了100大洋更新了一下部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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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昨晚没睡好的不止唐爸唐妈，唐佳蓉也失眠了。贾南是她人生里第一个男朋友，“再见”说得再潇洒也敌不过夜里无孔不入的记忆片断，想起过往无尽唏嘘。唐佳蓉哭了两个钟头，然后抱着湿掉的枕头盯了屋里的窗帘一整晚，直到凌晨才浅浅地眯了会儿。

　　唐爸热乎乎的牛肉面虽然很振奋精神，可效果持久性不强，到十点多钟唐佳蓉对着电脑哈欠连连。周大道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后头，伸过手指着唐佳蓉设计的海报讲：“色调太冷、情绪消极，我们这虽然是单身节的活动也不能这么哭哭丧丧吧。”

　　是的，国庆、中秋双节的余温未退，宝威又要准备开始投入另一场大战——11月11号，这个失败又伟大的日子，唐佳蓉失恋后的第一个光棍儿节。虽然百货公司不像线上电商，要在“双十一”里血肉厮杀，但也绝没有放过这个大噱头的意思，促销、打折一个不少，唐佳蓉和同事分配到的任务就是美工策划城东商场的“祝你杏福”活动。

　　城东那家宝威百货所在的街叫做白果道，一到秋天，路旁的银杏树便刷出两条长长的金带子来，比珠宝还华丽炫目。银杏叶扇形对称、又恰似心形，所以有男女相依、阴阳调和的意思，宝威便取谐音策划了光棍节的“祝你杏福”活动——年底婚嫁多，趁11.11先预热一下黄金、铂金和钻饰等珠宝市场。

　　“走！”周大道把唐佳蓉挂在椅背上的风衣搭在自己手上往办公室外面走。

　　唐佳蓉急忙拎上包问：“去哪儿？”

　　“毛爷爷说，实践才能出真知。”他一把将唐佳蓉勾在肩膀下面，架着她一路开到城东白果道上。

　　街上，银杏还没黄透，稀稀落落的有种枯败的感觉。唐佳蓉弯腰捡起一片放在手心，外缘一圈干得焦掉了，既没有夏日里的翠绿肥美，又还没到霜降后的金黄灿烂。她把那片叶子提在指间问：“真知？”

　　“嗯，真知！”周大道点头，“最美好的盛开是刚刚好的，早一天、早一秒都不是最美好的。而好东西呢，总是值得你去花时间和耐心等待的。”

　　唐佳蓉想不到这么文绉绉、酸溜溜的话还能从周大道的嘴里说出来，捏着叶子歪头看过去：“婶儿，你是在安慰我吗？”

　　“有可能吗？”说着，周大道用手上的文件夹敲到唐佳蓉头上，“喏，看看这个！”是白果道往年银杏最耀眼的相片纪录，一树一树的金黄温暖。

　　周大道把照片比在眼前，对比重合着给唐佳蓉讲解这次“祝你杏福”活动的主旨、目标群体和广告诉求，平常那么啰嗦八婆的人再没提过一丁点儿唐佳蓉和贾南的事，把唐佳蓉感动得不轻。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让唐佳蓉感动到的，肖桐绝对就是一个例外。

　　下班后，周大道请唐佳蓉吃完大餐、正准备去酒吧买醉的时候肖桐的电话来了，过了一刻钟人也来了：“好，本少爷今晚陪你们矫情！”周大道和唐佳蓉想到要去买醉就坐进肖桐车里，谁知道下了高架竟然拐进体育馆里头，“到了，下车！”

　　唐佳蓉抓着周大道的手缩在车里不肯出来：“婶儿，我们逃吧。”

　　周大道瞟一眼拉着车门等在外面的某人，又摸摸自己隆起的小肚子劝道：“都说情场失恋、球场得意，权当减肥了吧。”周大道撇下唐佳蓉走下车去，自觉地到车子后备箱里取装备去了。其实他才是今天最倒霉的那个，本来想小酌两杯的，现在反倒被殃及池鱼了。

　　到了这里，瞎子都看得出来“吊杀鬼佬”肖桐要做什么了。肖桐和一般男生一样喜欢踢足球、打篮球，不过更痴迷羽毛球，而且是业余界一等一的好手；而唐佳蓉出生在祖国最庆幸的就是可以接受伟大的“应试教育”，从小到大她的体育成绩都是唐爸唐妈开后门送红包蒙混过来的。大学必须要修体育课的学分，而且当时正迷“超级丹”，所以她勉强选了羽毛球课，学过一点皮毛。如今好不容易熬成了没有体育课的社会人，竟然还得自找没趣活受罪呀？

　　“大腿儿，我那个身体不方便……”唐佳蓉捂着小腹朝肖桐“为难”地道。

　　“大姨妈来了还去喝酒？”肖桐拉开右边的门立在车边，笑着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你好像忘了我不仅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还是你的备忘录吧。”是的，唐佳蓉好朋友们的手机□□、唐爸唐妈的生日纪念日、还有唐佳蓉经期都一一记录在案。

　　“我觉得我身材挺标准的，不像婶儿要减肥。”唐佳蓉还在挣扎，最后被肖桐扯下车，只得磨磨叽叽地蹭下来，“大腿儿，我有先天性心脏病，还有哮喘贫血，能不能就看你和婶儿……”唐佳蓉跑到肖桐旁边拖着他的手可怜兮兮地说到一半，被他的眼珠子恶狠狠地扫荡过一遍，只能把后半句话生生咽回肚子里，最后提着羽毛球拍不情不愿地站到场上。

　　隔壁球场上的四个男人战得火热，羽毛球打在网上“嘭嘭”巨响。更要命的是，那四个男人个个跟面目狰狞的野兽似的，挥记球拍就狂吼一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力大如牛。

　　唐佳蓉和周大道互看一眼，表情壮烈地张开手抱了抱。其实，最初唐佳蓉和周大道只从肖桐那里听过彼此的名字，等碰了面真真个是臭味相投、相见恨晚，除了爱吃爱聊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爱运动。

　　肖桐在一旁做热身，好心地提醒她和另外那人：“喂，先动一动，不然会拉伤的。” 活动完手腕，他大步迈进球场，“你们俩谁先上？”

　　两人眼神交流完毕，周大道举起球拍认命赴阵：“我……”

　　二十分钟过后，周大道上气不接下气地败下场来，肖桐擦着汗问场边的唐佳蓉：“热完身了没有？”

　　唐佳蓉一想到得在场上跑来跑去、跳上跳下，不知道要消耗多少气力，连呼吸这点小动作都浪费得很，怎么可能愿意热身？于是装模作样地站在场上继续观看隔壁四头野兽搏杀：“我这还得跟高手偷师呢！别打搅我！会走火入魔的！”

　　“光说不练非好汉！唐佳蓉，快点过来发球！”

　　“我本来就是女子，又不是汉子……”唐佳蓉咕囔两句，拎起球拍走上网前软软地把球打出去。

　　肖桐就知道她不会配合，冲到前场漂亮的一记扣杀，球落到地上还弹了两记。唐佳蓉嘟着嘴，委屈得不得了：“就说我打不过你的嘛……”捡起球，又软软地打过去。

　　肖桐利落得很，球一过网直接扣回去，打得唐佳蓉满地找牙——哦，不，满场找球。唐佳蓉再傻也发现了，肖桐根本不会因为她刚失恋就手下留情，一记一记杀气腾腾，存心就是要让她弯下腰不断捡球！

　　这球打得有去无回，气得唐佳蓉一手扶腰冲上网前，大叫：“你是狗吗你？你等着！我要你把我的肉包子一个个都还回来！！”说完趾高气昂地折回去，“呼”地挥拍开球。肖桐右边的眉毛轻轻一挑，移动身形把球接下，然后推回网前。唐佳蓉斗志昂扬，箭步上前、回杀过去。

　　战况渐酐，肖桐脸上挂着自信的笑，不急不慢地把球一遍遍挑起来，力道适中地打到唐佳蓉跟前；唐佳蓉却是杀红了眼，为了“大肉包子”直接在网前奔来跑去、用力弹跳。周大道在场边兴奋地吹着口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尽管肖桐已经刻意放水，但唐佳蓉跑了不出十分钟就气喘连连，弯着腰张大了嘴大口呼吸。肖桐接下最后一球，绕过球网走过来：“当有些事用脑子想会很累的时候，就先让你的身体动起来。出汗是排毒的，喝酒是积毒的，会越来越笨的。而且就你那点酒量，哪来资本学人家买醉？”

　　唐佳蓉累得话也说不出，只用球拍点着肖桐鼻子道：“再来！”

　　肖桐挑起眉毛笑着应战，周大道则在场边吹起了口哨：“唐姐，Cool！”

　　“怕你啊！”“唐姐，I Love U！”肖桐和周大道的声音和着风声呼呼地灌进耳里，唐佳蓉拼了命地奔跑跳跃，最后撑着膝盖泣不成声。

　　“死人，你不会手下留情啊！”

　　“喂，你别丢人！喏喏，旁边人都看过来了，要误会我欺负你啦！”

　　唐佳蓉心里暖暖的、眼泪却越掉越凶，最后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肖桐和周大道坐到她的两边，各自伸出手一左一右地拍拍她的肩膀：“失恋而已，至少还有唐爸唐妈，还有我们在呢！”

　　“要不要听婶儿唱歌？林忆莲的《至少还有你》？”

　　唐佳蓉脸上还挂着泪水儿，勾勾脑袋：“我要唱《分手快乐》。”说着用脚把球拍踢回给肖桐。

　　肖桐睨那两人一眼，弯腰收拾球拍。周大道拉唐佳蓉从地上起来，故意用屁股顶了肖桐一下：“罚桐哥儿唱一曲《难忘今宵》怎么样？”说着握起拳放到嘴边夸张地用民族唱法唱起来，“难忘今宵，难忘今宵~”

　　唐佳蓉抹掉眼泪乐开了花：“好！”

　　三人一路排着K歌单往停车场走，刚坐进车里一只手突然伸进半开的车窗里：“哎哎哎先生，停车费！”

　　肖桐接过发票弯腰去找钱包，一转身听到唐佳蓉大喊：“师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