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秘密》一木言羊

10、分手吧

　　“无药可救！”跳绿灯了，肖桐推挡开走前骂了一句。

　　“真是无药可救！”没开出多远肖桐打了转向灯，掉头回来的时候又骂了一句，这回连他自己都不清楚骂的是谁。

　　《爱情买卖》的节奏依旧昂扬，但原本在广场池里欢快摇摆的阿姨们却都围到了台阶上面，里三层外三层地圈成了圆。

　　肖桐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看热闹的圆圈外面那辆粉红色的女式自行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唐佳蓉和贾南却不见了踪影。他急忙把车停在路边，拨开人群往里面一看：贾南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唐佳蓉跪在旁边一脸慌张。

　　“唐唐！”肖桐挤到中心先把唐佳蓉从地上拽起来，“怎么回事？”

　　“大腿儿……”唐佳蓉脸上先是惊奇后是庆幸，双手攀住肖桐急道，“快、快，医院，快送南先生回医院！他晕过去了，快、快！医院！”

　　肖桐再看一眼地上的贾南，果真嘴唇刷刷白的、一额头的汗。他立马蹲下去把贾南背上肩，带着唐佳蓉突出重围往车里赶。

　　“唐家阿囡！”几个阿姨一路尾随，看他们要关车门开走了当中一个戴眼镜的阿姨叫住了唐佳蓉，“你们去哪个医院？黄阿姨这就回去跟你爸妈说一声！”唐家在这个小区住了近三十年，这个唐妈每晚跳排舞的公园里不少阿姨都是看着唐佳蓉长大的。

　　“不用不用！我朋友发烧了而已！谢谢黄阿姨！”唐佳蓉连连摇手，同时用肩悄悄撞了肖桐一下。肖桐会意，发动车子驶出了阿姨们关切又八卦的眼神包围。

　　“我妈这彪悍的社交能力啊，嘿嘿嘿！”等后视镜里完全看不到排舞公园了，唐佳蓉吁着气干笑道。

　　肖桐没配合她说下去，目视前方简洁地问：“哪个医院？”

　　唐佳蓉把身子整个靠到坐椅上，默默地发了会儿呆，最后从包里掏出手机拨到贾南的号码上面。

　　不出所料，接电话的是吕菲妮：“送他回来吧！”

　　她这种不慌不忙又把握十足的口气太惹人讨厌，唐佳蓉毫不客气地咬牙道：“凭什么？你现在是在求我、不是命令我，注意你的言辞！”

　　“好，我求你快把他送回来。”吕菲妮没有片刻停顿，想在哄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当然我也可以打电话给警察说你蓄意谋杀，故意把高烧的肺炎病人扣留不医。动机我们都心知肚明，情杀。”

　　“靠！”

　　唐佳蓉抄起手机欲要摔到挡风玻璃上面，肖桐眼疾手快夺了过去：“哪个医院？不说小心我撕票！”挂断电话，挑了一边的眉毛讽刺道，“不都是自找的吗？气什么？”

　　“你寻死是不是？”唐佳蓉凶巴巴地瞪回去，挥完拳头别过头一个人望着车窗外面。天已经黑透了，路边又干又瘦还掉光了叶子的树枝戳进一片无尽寂寥的夜空，看得唐佳蓉心里一阵烦闷。

　　尖细的树枝倔强着刺进夜空的胸腔里，报复它夺走了本属于自己的明媚阳光，以牙还牙而已。看到夜空如它所愿、痛苦地退去星星点缀的笑脸，小枝桠却开始自责和后悔，跟唐佳蓉一样善良而矛盾起来。

　　唐佳蓉想起刚刚遇见贾南的样子。

　　那会儿她骑车一出小区就碰上了从出租车上下来的贾南。夜里的风大，他裹紧衣服弯腰一阵猛咳。贾南拿拳头挡住嘴鼻穿马路过来，并没有看到立在阴暗处的一人一车，唐佳蓉知道他肯定是要去她家了，嘀铃铃地按响车铃。

　　贾南顺着铃声望过来，惊喜地叫她的名字：“唐唐！”话说得急了，贾南又急促地咳起来。

　　唐佳蓉皱了眉头，板着脸一个人推车走在前面，用背影朝他讲：“跟我走！”她还没跟家里坦白C城的事，不能让贾南见到唐家两老。

　　横穿过湖滨公园、再走两分钟有个区立的图书馆，唐爸唐妈和小区里的三姑六婆绝不会去那无聊的地方，唐佳蓉准备在那里跟贾南摊牌。但贾南不知道她的打算，看唐佳蓉一个劲儿往前冲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急声从后面叫她：“唐唐，回来！”

　　贾南比唐佳蓉年长八岁，说话的时候常常带着权威感，句尾不是陈述的句号就是命令的感叹号，鲜少有商量的问号；唐佳蓉人懒、最厌烦自己做决定，所以这一刻之前都乐得勾勾脑袋随着贾南走，不过今天他那句“回来+感叹号”怎么听怎么气人。

　　他们正走到公园的排舞广场前头，大音响里的《爱情买卖》唱得振聋发聩，唐佳蓉干脆踢下脚踏车的摆脚回身讲：“回来？回哪儿？你没听到吗，‘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卖！’”她气鼓鼓地用拇指指着身后，一双眼睛瞪得滚圆。

　　“至少我们应该谈谈。”

　　“谈？当然要谈！”唐佳蓉收回手抱在胸前，暗暗把忐忑握拳的手掌藏好，“说吧，睡了吗？”

　　唐佳蓉问得直接，双眼雪亮地逼视着他。贾南伸出舌头润了润唇，艰难地说：“你等等，我们等等再说这个。”

　　“可除了这个，我没什么想跟你谈的。”她用最后一份耐心向他确认，“睡了？没睡？”

　　贾南上前一步拖起唐佳蓉的手，反问道：“你信我，不信我？”

　　他的身上很烫，唐佳蓉心尖微软，急忙甩开他的手：“你总是这样！”不能心软！她忍不住远离了两步，这次绝再跟以前那样不清不楚地被贾南唬弄，“你为什么总对自己这么自信？对吕菲妮这么自信？那你光溜溜地躺床上、吕菲妮又湿答答地从浴室里出来要怎么解释？”

　　贾南没有说话，只是喉头缓缓上下滚了一圈。

　　唐佳蓉看到他这种默默的反应，狠狠地跺脚：“没反驳就是默认喽？混蛋，你混蛋！”

　　她愤然转身，听到自己名字的同时听到有阵风从耳后扑了上来，是贾南从背后抱住了她：“你要去哪儿？我们不要吵了好不好？别走，别走，别走……”

　　唐佳蓉不停地挣扎，贾南抱住她一遍一遍地说“别走”。他的声音低哑虚弱，听得唐佳蓉一阵心酸，慢慢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病着，发着烧，而且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这样地低声下气。

　　唐佳蓉呜呜地哭了会儿，最后半是委屈半是尘埃落定似地道：“我早跟你说过的……现在好了……”

　　她的话说得有头没尾，可两个人都明白话里的意思，贾南沉默着把手环得紧了一些。每回见到贾南身边站着吕菲妮，唐佳蓉就浑身不自在。贾南相信自己也相信吕菲妮，可偏偏就不相信唐佳蓉。在他眼里，唐佳蓉只是个想独霸着玩具的孩子，他忘记了她还是个女人，第六感敏锐的女人。

　　“回医院去吧，就算你再这样跑出来，我也不会原谅你的。我们分手！”

　　“不准乱说！咳咳咳！”慌乱中贾南急促地咳起来。

　　唐佳蓉狠一狠心，去掰贾南的手。可他紧紧扣住自己不放，气得唐佳蓉头也不回地用力推了一把。贾南咳得厉害，又被唐佳蓉在胸前狠狠推搡、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朝后面倒下去，最后在地上蜷成一团。

　　广场池里的排舞阿姨早就开始注意这对小青年了，现在见到男的倒地立即四面八方地围了上来。没过多久肖桐也来了，帮着唐佳蓉把贾南扶上车去。

　　兵荒马乱后，唐佳蓉从后视镜里望向后排昏睡的贾南，他的脸白得发青，而且比在玉带村里貌似又削瘦了一圈……唐佳蓉的嘴角不自觉地下沉，混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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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医院的时候吕菲妮已经带人等在门口，医护人员推着担架把贾南搬下车去。唐佳蓉自然跟着担架车往医院里走，却被吕菲妮抓住手臂：“多余的仁慈比残忍更残忍。”

　　说完这句话，吕菲妮像平常那样对唐佳蓉微笑。她手上的力气不大不小，不至于不礼貌、也不至于让唐佳蓉逃脱。即使贾南被人像这样推回来，也不见她有一丁点儿的仓惶。这样的女人，让人害怕、更令人憎恶。唐佳蓉举起手一记巴掌招呼过去：“他妈的把你手从我身上拿开！”

　　吕菲妮的脸被打偏到一边，回过来的时候竟然还是那个虚伪的嘴角弧度。她悠悠放开唐佳蓉的手，眼神里没有一丝退却:“最好你有足够的理由，不然这巴掌我不会白受！”

　　“你的无耻还不够理由吗？”唐佳蓉刚刚的那一巴掌用足了吃奶的力气，扇吕菲妮的同时也震得自己痛了，但眼前这个女人就是有本事让她废了这双手也要再掴一掌，“你睡了我男人还问我要理由？贾南都承认了，你还要立什么贞洁牌坊？”

　　吕菲妮本来抬手要挡，听到这话动作一滞，唐佳蓉的巴掌又劈到了脸上。她伸手碰了碰被扇的地方，痛，那就不是做梦：“所以你们分手了吗？”

　　“哼！你真是贱到无敌了！”唐佳蓉都被气得笑了，甩手大步走开，“贾南这样的男人，老娘我不要了，送给你了菲妮‘姐’！”

　　她们的动静太大，医院里的人都指指点点地议论起来。吕菲妮在所有人鄙夷的目光里泰然地仰起头，朝一直看热闹的肖桐走过去：“现在得意了吧？”

　　肖桐双手插在裤袋里面，夸张地把脸凑到吕菲妮面前：“啧啧啧，唐唐真傻，菲妮‘姐’的脸皮那么厚，打断了手也不痛不痒，何必动气呢真是！”

　　“我们都是彼此彼此，不见得你就比我纯洁多少。”吕菲妮用了然的目光看着肖桐，重新问他，“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开心吧？”

　　“哈哈哈哈”，肖桐仰头大笑，笑完一脸冷冽，“别把我当成你的同类。唐唐对付不了你，不代表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肖桐走回停车场看到唐佳蓉背对着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掌心通红、还微微发抖，是打吕菲妮的时候弄的。他直接走到前面，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里。没一会儿，唐佳蓉也坐上来，傻乎乎地笑着说：“大腿儿，我不是君子，等不到十年后再报仇，刚刚自掉身价了。”

　　“嗯，是挺傻的。”肖桐拿了瓶罐装咖啡递过去，“车上没冰块，先将就着敷一下。”

　　唐佳蓉把铝罐握在手里，凉凉的，很舒服：“虽然大刀婶儿应该已经跟你说过了，但我怀疑他肯定添油加醋了，所以我要自己说一遍。那天，我到玉带村……”

　　“我知道你很傻，真的很傻，所以别像祥林嫂一样重复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多说无益必自毙！”肖桐用属于他的方式打断唐佳蓉的叙述，把车开上公路，“送你回家吧。”

　　“不，我要回湖滨公园。”唐佳蓉在座位上坐得端正，一本正经地讲，“既然要断，就要断得干净！”

　　刚刚走得匆忙，她现在才想起那辆粉红色的脚踏车还留在公园。十有八九是遭贼手了，实在不行就买辆差不多的退给贾南，一刀两断。不过，最好还是把他送的那辆退回去，说不定还在那里呢……

　　肖桐知道她在想什么，满不在乎地讲：“无所谓，那车我送的。”

　　“啊？”唐佳蓉一下子没听明白，扭过头傻傻地问，“你说什么？”

　　肖桐飞快地瞟她一眼，重复一遍：“那粉红色的脚踏车是我送的。”

　　唐佳蓉眨眨眼，问：“干嘛送我那车？”

　　肖桐握方向盘的食指轻轻敲了敲，顿了一会儿温淡地讲：“之前欠你的，现在还了。”车厢里突然变得安静，他奇怪地转头，发现唐佳蓉正在看着自己，“很感动吧？”

　　“哦。”

　　唐佳蓉竟然没对得意的肖桐进行回击，一瞬间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了一抹莫名的沉默。他屏息，很小心地偷瞄一眼：唐佳蓉折起手托住下巴，出神地看着窗外。看来，分手的打击真是不小哪。

　　他们没有在湖滨公园停下来找那辆粉红色的自行车，道了一声“再见”唐佳蓉就上了楼去。出于对刚失恋的朋友的人文关怀，肖桐不再对唐佳蓉唇枪舌剑，十分和平地对她摇手说“晚安”。

　　打开家门，唐妈唐爸整齐地站在玄关，鞋柜边上停着那辆本以为已经遭了贼手的脚踏车。唐佳蓉看看爸妈又看看脚踏车，沉沉地低下头去：就知道一切没那么简单就可以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