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曲（女尊）》三月景

2、第 2 章

　　戌时将至，青岩巷子里的风月场中这一天才刚开始。
　　十二坊在青岩巷子最里头，两进三出，雕花细木，一溜儿几十串的红灯笼高悬梁上，红绸装饰的大门，上书一对联：人世无日不风波，经几春；此间留得风流迹，最撩人。
　　苏青穿过重重红幔，径自转入侧院。一绿衣男童躬身道：“世子安好，公子在屋内小憩。”说罢便往前头带路。
　　屋内，美人春睡，一本翻开的《志轶集》反扣在卧榻之上。苏青轻唤几声“青鸾”，见他困极的样子，索性随他睡去，拿起身旁的书到一旁翻阅。翻开这页，讲的恰好是前朝江南名妓卞玉朝与董权书的风流韵事。
　　董权书一介书生，在江南时与当时已经是名妓的卞玉朝相识，卞玉朝仰慕其才华，对她另眼相待，董权书亦将卞玉朝视为蓝颜知己，离开江南时立下誓言说若日后高中，定不负卿，一生一世一双人。后来董权书果然高中，一时间成为朝廷新秀，她本就年轻貌美，加上前途无量，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可她仍记得与卞玉朝的誓言，于是寻了个机会去江南迎娶卞玉朝。
　　故事到这里本是一出才子佳人的佳话，可惜董权书因为卞玉朝不仅拒绝了权贵者抛来的绣球，坚守诺言再无二娶，更兼卞玉朝以往有不少入幕之宾是朝廷官员，于是得罪了不少人，以致后来被人陷害，深陷囹圄。好在当时在位的是位明君，几经波折后总算还她清白，董权书年轻气盛，深感官场黑暗，于是辞了官携卞玉朝双双隐居避世，不知所踪。
　　这书上恰好在讲董权书对卞玉朝的一番话——“卿于我既是知己，也是心系之人，纵因此开罪于权贵，亦不敢负卿。”
　　正翻看着，身后一双玉臂圈过来。“怎么，郡王世子竟然也爱上了这样的俗气故事么？”
　　苏青顺势拉他入怀中，笑言：“董权书、卞玉朝二人的佳话令多少后代人羡慕，到你这就成了俗气的故事了？”
　　青鸾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在苏青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臆造的民间传说罢了，不是掐头去尾便是颠倒枝节，能有三分真就算不错了。你总不来，我不过是随便看看聊以解闷罢了。”
　　苏青暗赞一声“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
　　青鸾这话说得极准，董、卞二人确有过一期佳话，但宦海浮沉、人生际遇本不是夫妻二人之间的家务事，事事都牵扯众多，民间传说不过是单捡了这二人的海誓山盟来说，倒把事事都与二人之间的情感联系在一起，不过是全世人之心罢了。
　　“我以为你会羡慕卞玉朝的际遇。”
　　“攀上个好人嫁了，然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当然羡慕，这十二坊上上下下谁能不羡慕呢。”他说着，转而却笑了，挑眉看着眼前人，“怎么，世子难道有心效仿？”
　　苏青埋头看他，见他精致的眉眼中尽是打趣的神情。对视片刻，她亦学他挑眉笑道：“我等你先做卞玉朝。”
　　青鸾扑哧一声笑出来。

　　闲聊几句，青鸾依旧是一副困倦的样子。
　　但凡风月场所，都是白日休息晚间接客，然而像青鸾这样跟了人的，自然已不用接客，不过是借此地的屋子一住罢了，因而反倒不用守这时辰。如今苏青见他昏昏欲睡，略微皱眉，“怎么这样困？”
　　“昨儿晚上有人硬要见我，下面的人拦不住，只好出去见一面，回来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苏青挑眉问他：“你这莲风院都是我置办的，还敢跑出去私会别人？”
　　“我哪敢，那人口口声声说是你的旧友，又是京城来的大官，我可开罪不起。她见了我之后还说了一句话。”
　　“说什么？”
　　青鸾撇嘴道：“那人说：‘离京三年，阿青的喜好还是没有变化啊。’”
　　此话一出，苏青倒笑起来。
　　苏青从前在京时迷恋惊鸿，闹得无人不知，林少游随她去看过一回惊鸿后，拍着桌子大笑道：“原来阿青你喜欢这样带利爪的男人。”苏青只好红着脸反驳：“惊鸿性子是乖僻了些，可胜在率性，与众不同。”
　　惊鸿拒绝嫁给她做侧室后，却是越来越红，身价倍增，很多人为见他一面一掷千金。见过的人都说惊鸿此人性子温顺可人，最知道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让人贴心，实在是难得的解语花。林少游听后对苏青说：“也不知他是想什么，宁愿与这些人逢场作戏也不愿嫁给你。”苏青听得心中苦涩，只冷笑道：“说不定对着我的时候才是逢场作戏呢，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话真真是没有错。”少游拍着她的肩，“你能这么想最好不过，以你的身份，娶个出身章台的人，即便是当侧室也是不太合适的。”
　　青鸾这么一提，苏青便知道是少游来了西陵。
　　“那人可是容貌姣好，衣饰华丽，而且……意态嚣张？”
　　原本能来这十二坊点名要见红牌的人都是非富即贵之人，容貌姣好、衣饰华丽并不为奇，然而林少游此人在这两点上尤甚他人。此人原本就生得一副好相貌，出身于世代为官的林家，但凡外出必是锦衣佩玉，就连她的马车上一个饮水用的乳瓷杯也称得上价值连城。
　　果然，青鸾掩嘴笑道：“确实是难得的美人，神采飞扬，人如明珠，我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呢。”
　　“那便是了，我从前把臂同游的好友，京城的贵公子们满心惦念着的风流人物，如今的大理寺少卿——林少游。”
　　身边这人倾身过来，软软道：“既是你的至交好友，那这饶人清梦的罪过可就算在你这儿了？”
　　苏青伸手抚上他脉脉情深的眼，“委实是罪过，那可怎么办呢？”
　　话音未落，头上发钗已被轻巧抽出，青丝垂下……
　　耳边一声呢喃：“今晚留下吧。”

　　夜深风凉。
　　红幔软被中，青鸾饶有趣味地把玩枕上细密交缠的发丝，烛台未熄，盈盈暖光映在窗纱上，主楼处的笑语欢声随着夜风一阵阵飘来。苏青向窗外望去，十二坊主楼内红烛高照，主宾尽欢，想来酒酣曲罢，便是浓情蜜意时。只有这一墙之隔的侧院里方瞧得出几分静谧夜色。
　　静谧中倦意袭来，便想就此睡去，但终究还是起身穿衣，准备回府。
　　大玥律法明文规定，凡皇室成、官宦不得夜宿章台。
　　大玥民风在近年来逐渐开放，寻花问柳走马章台也不过是风流韵事而已，像卞玉朝与董权书那样的故事更是传为佳话，人们不会因为卞玉朝的身份而有任何成见，只会感叹两人感人至深的爱情，还有不少文人雅士为这段故事留下笔墨。然而，人们任然坚持对家中正室的尊重，风流韵事的作用只能是锦上添花而非毁人家室，家中正室或者以后会迎娶的正室才是理应受到最高尊重的人，所以但凡身份高贵之人皆要以身作则。受此影响，甚至很多家世显赫的贵族也自觉遵守着绝不夜宿章台的准则。
　　苏青背对着榻上的青鸾穿好衣裳，简单绾了发。听他在身后咬牙道：“我就知道……”
　　这话说得负气，苏青不禁失笑，转身正欲好言安慰几句，他却又翻过身去，留给她薄被下一段曼妙的腰身，和冷冷一句：“世子慢走，青鸾不送了。”

　　几日后，西陵迎来了又一年的上巳节，又称桃花节。
　　这是西陵独有的节日，定在三月末，正是西陵的桃花开得最灿烂的时候，这一天，寻常百姓出游赏花，洗濯祓除，文人墨客流觞曲水，樽酒论文。对待字闺中的男子们来说，在这一天外出踏青游玩，不涉男女大防，若看上了哪位风流倜傥的女子，投去一道如水眸光，对方若是会意，折下一枝桃花相赠，男方若接受，女方可在三日内提亲，则不论地位才貌，双方亲朋皆不能阻挠。故而这上巳节既是在四季之初为接下来的一年祈福的日子，也是青年男女们寻觅佳偶的艳遇之日。每一次上巳节，都有不少来自四方的游客聚集此地，西陵地域内人山人海，尤其是衢江沿岸十里桃花林，每到此时，桃花漫天，游人如织，风光无限。
　　苏青初来这西陵时，总觉得事事不如京城，唯独对此地的上巳节赞叹不已，从此每年此时都要去衢江沿岸赏花游玩，携一小坛清韵悠长的桂子酒漫步桃花林间，信马由缰而行。这个习惯从她来西陵的第一年开始，已经持续了三年。
　　这一年，同行赏景的人却多了一个青鸾。
　　苏青在西陵三年，与青鸾相识三年，此前上巳节都是独自前来，前几日因着欠下了青鸾一个“扰人清梦”的过失，当夜又未留宿，因此惹得他使性子。苏青便问你有什么想要的没，我买来给你赔罪。谁知平日里最是喜爱钱财的青鸾却什么也不要，只问“上巳节那天，你可有伴？”苏青愣了愣，说了实话：“没有。”青鸾便嫣然巧笑道：“那么，上巳节那日便有劳世子陪我赏花了。”

作者有话说

十里妞友情赠送的青鸾Q版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