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曲（女尊）》三月景

1、第 1 章

　　大玥北临扶风，西接池乙，东南两面皆与大海相接，泱泱大国，百年繁荣，出过不少盛世名君。而一年前先帝在位时，并没有做什么值得后代颂扬的大举，相反，这是一位颇有些好大喜功的帝王，仗着大玥根基深厚，在位期间曾三征位于北方的扶风族，修建绵延万里的长城，当然也不乏为自己建造奢华的行宫。好在这位先帝还算勤勉，治理国家虽无大功也无大过，直至当今女帝登基前，大玥在其统治下延着良好的轨道发展着。
　　这位先帝治国之道不错，却留下了一个令人诟病的地方，便是用人。自古以来，任用人才讲究不拘一格，量才而用。先帝确实不拘一格地提拔了身为男子却有才华的谢安等人为官，但很多人认为他在量才而用的方面做得并不好，尤其体现在先帝时重臣中有一位没有大功却受封为清渺郡王的人，苏喻。
　　古语有云，一朝天子一朝臣。
　　今上即位后，朝中格局渐渐有了变化，而最大的变化就在于，从前在先帝跟前红得发紫以致长期留在京城的清渺郡王苏喻一夕病重，而恰有朝臣查出其在职期间几件不光彩的事秘密呈予天子案前，结局是今上特赐清渺郡王回西陵老家，于是这位受封后从未回过西陵的郡王这才返回了阔别已久的家乡。
　　西陵地处大玥偏东北方，是除京城外极为富庶的地方。西陵城内三街四巷，春陌街最为繁华，不为别的，只因这春陌街只有一户盘踞整条街的清渺郡王府。
　　然而作为郡王府的半个主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众人歆羡的西陵城第一大街，也不过是苏青的家门口。
　　苏青，名为受赐回乡实则失势的清渺郡王苏喻之女。
　　当年先帝第一次驾临西陵行宫，前往西陵最有名的衢江游玩。见惯了皇城内精致雅趣的风景，乍一看这衢江波澜壮阔、天高鸟飞的浩大气象，便深感美极壮极，再往衢江沿岸十里桃花林中一游，见往来风雅之士对花吟词，更是流连忘返，硬是在西陵待了一个月未返。
　　这便引来了有心人。
　　扶风族自先帝上位以来不断受到打压，对她可谓恨之入骨，不知是恰巧还是怎样，有扶风绿林人士知晓了先帝在西陵的去向，于是前来刺杀。当时的苏喻还只是一介商贾，却机缘巧合救回了已身受重伤的先帝，于是一番救治一番相识，方知此人便是高居龙座之上的那一位，而此时两人已成为好友。后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苏喻跟随先帝进京任了官职，一时间圣眷之甚无人可比，不仅步步高升，甚至受封为本朝唯一的异姓世袭郡王，娶了当时的皇子为夫。
　　其实苏喻在京城行事很是低调，因为她不是靠众人眼中的真才实学坐上高位的，她靠的，只是无意中救了先帝的机缘造化而已。可先帝是将爱恨表现得很明显的人，甚至是在云袖皇子，也就是嫁与苏喻的皇子因病而逝后，还想再嫁一位皇子给这位宠臣，后来被苏喻多番婉拒才作罢。这对一个皇帝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对她所宠爱的臣子来说几乎可以称为祸事，所以朝中明里暗里记恨苏喻的人不少。
　　今上即位时，苏喻就对自己唯一的女儿苏青说过：“今后你怕是要吃些苦头了，”说着又笑道，“或许对你倒是一番历练。”
　　几天后，先帝宠臣苏喻突然“重病”。
　　再后来，十八岁的苏青跟随自己的娘亲，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车马软轿驶出京城时，撩开帘子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座城市。晨光中的京城庄严肃穆，带着宏大古老的气象，成为了她对成长之地最后的回忆。

　　到了西陵后，苏喻以常年在京城任职不熟悉西陵政务为由不问公务，把一般的公务都交给下属官员人去做，每日闭门不出，写诗作画，俨然是一位闲散郡王。她似乎很安于这样的生活，好几处产业都扔给女儿打理，只派了常年跟随身边的苏一协助。
　　后来，苏喻又请了几年前告老归乡的前翰林学士岑寂然来府上为女儿苏青授业，当时人人称奇，私下都说那岑寂然是什么人，备受尊敬的前翰林学士，后来告老还乡在西陵颐养天年，竟然会去苏家做了先生，奇哉怪哉。
　　苏青从苏一口中听到外面的传闻后，笑道：“多年前是我娘在先帝面前救下了她的性命，她来教我不是因为苏家的权势，报恩罢了。”

　　如今已是苏青来到西陵的第三个春天，西陵虽不如京城富庶华贵，却仍是气象宏大的一大古都。如今初春已至，城里城外薄云淡烟，晴峦翠柳，一派盎然春|色。
　　院里的几株桃花树近日来开得胜，这日又恰巧得了几坛西陵最富盛名的桂子酒，苏青便招了苏一过来，吩咐道：“去请先生来我这里赏景喝茶，把今儿刚得的桂子酒备上，我与先生喝几杯。”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爽朗笑声：“巧了，我便是来你这寻桂子酒的。”
　　苏青立马转身行礼，抬起头笑道：“这酒可是今早才送来的，又是苏一给您泄的密？”苏一在一旁垂手而立，仿若说的不是他。
　　苏一是管家的儿子，苏喻喜他懂事知礼，因此赐了家姓给他，这才改名叫苏一。来西陵后苏喻不问世事，把手下事务都扔给苏青，也把苏一派到她身边。岑寂然每次给苏青授课，苏一也在一旁伺候。有次岑寂然正讲到大玥史上第一大将宛鹤，宛鹤身为男子却被誉为战神，在他的成名之战荒原战役中带领八千精兵一举歼敌三万，荒原上唯一的一条大江内浮尸千里，流血漂橹，敌军从此视其为魔鬼。讲毕问如何看待这场战役，苏青当时答道：“大玥男子且如此，女子更当有如此气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却见身边苏一略有异色，岑寂然也注意到了，便问苏一看法，苏一垂手行礼后缓缓答道：“苏一没有高明的见识，只听说荒原大江是当地唯一的水源，经此一战，必定对百姓的生活产生影响。”岑寂然没有再说什么，继续授课，然而此后苏青便听说岑寂然对苏一推荐了一些书，并说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询问，从那以后苏一便成了岑寂然那里的常客，俨然是第二个学生了。
　　岑寂然听苏青拿苏一打趣，又见苏一垂手而立，心道“阿青倒是将他调|教得好”，转而又瞪了自己的弟子一眼：“难道他不说你就把酒私藏了？”
　　苏青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原本这酒就是为您备下的。我还是更偏爱桃花酿。”
　　下人已置好了桌案藤椅，岑寂然青衫一摆，坐下后悠然品一口酒，这才开口道：“当朝名士谢安曾评论此酒是‘酒中君子’，这西陵的桂子酒果然最为正宗，清洌而不醉人，适合当春共饮啊。”
　　苏青微笑道：“我娘倒说‘君子之交淡如水，酒若淡如水了，还有什么可喝的。何况喝酒的效用无非是与人交谈的助兴之物或者伤心时的消愁之物，这两者都是要香醇醉人的酒才好。’”
　　岑寂然开怀大笑：“你娘深谙为官之道，品酒却真真是俗人一个。”

　　其实要说酒，苏青是喜欢桃花酿的。号称大玥第一美酒的桃花酿，不管是皇宫内的宴席还是大臣间互赠礼品都是上得台面的，近年来越发受人推崇，很多名门贵族的女儿与正夫定亲时也爱送上桃花酿，暗喻“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以及“千金难求”的赞美。
　　从前在京城时，她曾把家里的桃花酿送去给风月场所里当红的惊鸿，只为博美人一笑。可惜人家见惯了京城的浓墨重彩，便看不上同样浓香醉人的桃花酿，一面笑着收了礼，一面却说久闻西陵城的桂子酒是酒中君子，很想一见。
　　这件事后来被好友林少游当趣事嘲笑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千金难求的桃花酿失去魅力。”
　　苏青一开始还被她笑得尴尬，后来再听这话便不以为然道：“不过是风月场所里常见的手段罢了，越是众人推崇的奢华之物越是不要，偏喜爱一些带着高雅名头的物件。”
　　如今苏青在西陵尝到了最正宗的桂子酒，倒也觉得名副其实。虽说不够烈，却胜在回味悠长，令人口齿噙香。

　　与岑寂然一番畅谈，天色渐晚，夕阳余晖下桃花盈盈绰绰。
　　岑寂然忽然开口问道：“阿青，你十八岁离京，如今已是三个年头了，有没有想过成亲？”
　　苏青讶然：“难道先生想做媒人了？”
　　“非也。你可记得几年前曾挂印出走，后又回到朝廷之上的谢安？”
　　谢安此人，以男子之身成为大玥名士，被人们誉为可与当年宛鹤将军一文一武并列而谈的人物。苏青听过不知多少遍对这个人的描述，寒士出身，奋发读书，由科考入朝，只是在几年前突然挂印而走，后重回朝堂，如今已是少王傅之职。
　　听对面之人道：“当初谢安挂印出走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其中缘由不便多说，但此后他回归朝堂之上是因为你娘相助，所以他认为你娘对他有再造之恩。这几日我与你娘闲谈，她大概有让你娶谢安为夫的打算，若真是如此，谢安想必是不会拒绝的。”
　　苏青顿时瞪大了眼，半响方道：“可是……可是这谢安要比我大上好几岁了吧？”
　　大玥崇尚晚婚，名门贵族的女子一般在成年后会有小侍暖席，但正夫的迎娶一般都会等到二十岁，在其后的十年里选择一位优秀的男子成婚都是符合礼法习俗的。苏青暗想，在京城时常听到谢安挂印而走的故事，挂印而走的他已是二十岁，如此算来，现在也过了快十年了。
　　见她讶然，岑寂然难得挪揄地笑了，“是啊，虽说是名满天下令千万人为其才华折腰的男子，却也毕竟过了适婚的年龄了。不过若非如此，又恰好有你娘的恩情在前，怎么轮得到你这丫头呢。”想想又补充一句，“不过谢安也算是个美人，你可一点也不亏。”

　　几天后，苏喻果然提起这事。
　　苏青深知自己的娘亲官宦沉浮几十载，做出这样的决定绝对不会只是简单地替女儿相中了一个满意的男子为夫而已，她这么做必然有原因。于是当苏喻就此事询问苏青的意愿时，苏青问：“如果不是谢安，女儿能挑选自己喜爱的男子成亲么？”
　　苏喻思索一番，说：“我靠先帝眷顾受封郡王，却不是皇亲国戚，今上一上位就是贬逐苏家，若是有心人今后做什么文章要灭我苏家，那也轻而易举，我们不能太被动。”
　　苏青笑道：“那便听娘的吧，女儿听说谢安也是个美人呢。”
　　于是这事就这么决定了。
　　正事谈完，苏喻问女儿对谢安的印象。
　　苏青想想，其实对他没什么印象，她所知道的，都是世人传颂和称赞的那些，少年得志，名满天下，不输女子，那些都离一个真实的人太远，于是斟酌着说：“听说……才华横溢，不输女子。”
　　“你可见过他？”
　　“未曾。”
　　其实严格说起来，应该是见过的。苏青在几年前有一次突发奇想去接下朝的娘亲回府，没有接到人，因为苏喻下朝后陪先帝下棋去了，但那一次，苏青第一次见到了谢安。众人从庄严却死气沉沉的宫门中缓缓走出来时，她看到了一堆枯朽面容中一张年轻而冷峻的脸。当时他正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早晨的金色阳光照在他深色沉重的官服上。身边的下人告诉告诉苏青说，那是史上最年轻的官员，也是大玥史上为数不多的能做官的男人。
　　那次见他确实给苏青留下了很美的印象。但是她后来渐渐觉得还是贤良淑德面容姣好的深闺男子好，一个男人太过追名逐利不安于位，一定是个不好相与的人，这样的男人是不适合为人夫的。
　　苏喻笑道：“谢安有林下之风，你不吃亏。他今年便会调来西陵任职，之后再谈迎娶一事，现在只先定下来罢了。”

作者有话说

　　更新后一检查，形容春天的词变成了：盎然框框……
和谐之风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