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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衢江临岸，十里桃花漫延迤逦，游人往来如织。
苏青携了青鸾走上望江楼，听他挽着自己的手笑吟吟凑过来耳语：“好好一座酒楼，偏叫什么‘望江楼’，俗得很。”
苏青笑着打趣：“你连一座楼也不放过。”
“不过这望江楼的点心是挑不出一点差的，我以往尝过一次，便常惦记着。”
青鸾每次出了十二坊，仿佛脱了几分媚骨，整个人都灵动起来。苏青也乐得偶尔携他外出，因这时候的他总不若平日里刻薄难驯。
两人在最高层隔间落座，苏青方道：“改日若馋了，知会人来买便是，不必给我省银子。”
青鸾讨好地献上一吻，眉目都是欢喜的神色，旁边倒茶的下人亦多看了他两眼，他遂转头望向窗外景色，耳际微红。难得见他这般害羞青涩的样子，苏青亦觉得有趣。
青鸾平日里与她应对，不论是品茶对诗还是巫山云雨，都可见其身为十二坊头牌的训练有素，言行举止间的气质风流比之京城名魁惊鸿亦是不差的，可他总有那么些时候显露出如平常男子一般的更自然的一面。而这偶尔不合时宜的表现倒比万般风情更让苏青喜欢，所以她也常常对他言语间的不客气抱以宽容或者可以称之为宠溺的态度。
品茶闲谈间，斜风细雨渐起。
临窗而观，可见衢江临岸全貌，窗外一片氤氲湿意，江面升起淡薄的寒烟，来往船只掩映其中，渐渐模糊。
远处传来车轮辘辘声，驶来一辆白马天青紬车，至楼下而止。一垂髫小童轻巧跃下，放下足凳，撑了油纸伞，打起车帘，迎出一位男子，浅绿色轻绸缎袍，一根步摇绾起青丝，看不清面容，举止间可见十分优雅。
苏青低声道：“西陵何时有了这样一个人物。”
苏青刚到西陵时，清渺郡王府作为如今西陵最高地位人的府衙，莫说寻常都有一些当地高官往来拜访，逢年过节更是热闹。故而西陵城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苏青没有理由不认识，如今这人却很是面生。
青鸾亦往楼下瞧了几眼，道：“那美人儿似乎是卿家的公子。”
“大玥北方第一商贾的卿家么……啊，原来他就是那株清水芙蓉……”
大玥有位颇负盛名的书画名家——段谓之。此人尤擅人物，据说当他游历山川到达西陵时，卿家破费周折地请了他来见自家的小公子——也就是当时仅十六岁的卿小楼——希望段谓之能将卿小楼计入他正在创作的“十美图”中。段谓之见了卿小楼，先是赞美其“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后又说“但要入十美图，还够不上。”
卿家失望而去，但段谓之亲口所说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一句，却流传开来，大家都知道卿家的小公子虽算不上国色，也是极出众了。甚至有人说，段谓之不让卿小楼入“十美图”是因为卿家将他“请”来见卿小楼的手段着实有失磊落，令他记恨在心，不然以卿小楼的风姿，若让段谓之偶然遇见，必定能入“十美图”。可惜传言归传言，谁也不知道段谓之怎么想，不过卿小楼的倾城之姿倒是成为公认了。
苏青自打来西陵便知道有这么个人，然而这卿小楼出身商贾之家，又是个男子，是以至今没有见过。这卿小楼的姐姐卿溯倒是随着卿家家主前去清渺郡王府拜访过，不过是个相貌与才华都无甚过人之处的人罢了。
“今年的大选名额应该已经进京了。他有这样的名声，竟然没去参加三年大选么？”
青鸾嗤笑一声：“去了又怎么样呢，商贾之家的低贱出身，只能在后宫捡一个嫔位而已，卿家不缺钱财，要想入仕，一个嫔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听说为了把他从选秀名单上划掉，卿家可送了不少价值连城的东西出去。”
苏青看了青鸾一会儿，忽然笑道：“‘商贾出身，后宫封位不得越嫔’，你倒懂得不少。”
青鸾微愣，避开她的眼，“我从前，也是好人家的子弟，读过几年书。”
苏青暗想寻常书香门第之家的男子也不过是读读锦绣诗文，好学些的再读读经史，什么人家的男子才会连律法也熟知在心呢。然而她并没有再追问下去，事实上，青鸾的身世她已猜到几分，既然他不愿说，她也不便追问。
说话间，有人拾阶而上，苏青自珠帘内望过去，依稀可辨正是二人议论的卿小楼，浅绿的身影径自走向最里的隔间。
苏青微微有些诧异。望江楼气势恢宏，一共四层，底层是大堂，桌案拼接，进门皆是客，第二层分席而坐，酒水皆要上一个档次，第三层分雅阁，所接之客非富即贵，而第四层，夏有冰盆，冬有火炉，又可观衢江沿岸景色，此间随意一处席位都是千金难求。苏青第一次来时，听闻此间主人尤爱梅瓷大家田鹤仙的作品，因此将家藏的一套田鹤仙的梅瓷文具带来献给主人观赏数日，这才得了这望江楼第四层的一间席位，算是投人所好取了个巧。当掌柜领着她挑选隔间时，她首先看中的便是卿小楼走进的那最里的隔间，不仅幽静，而且在那个位置观衢江之景，有最好的视野，可掌柜却道“那是我望江楼主人的房间，请世子另挑一个吧。”
原来这望江楼的主人，便是卿小楼么——苏青暗想，望江楼作为衢江沿岸的第一酒楼，这份气派，确实也是作为大玥北方第一商贾的卿家才有的手笔。
见她眼光随着帘外的浅绿身影游走，待卿小楼进了隔间又沉吟不语，青鸾心下暗骂一声“色胚”，面上却是笑盈盈道：“世子既然有兴趣，何不前去拜访佳人？”
苏青自然不知他腹内诽谤，听了这话便道：“不急在这一时。”既知道这望江楼的主子是他，今后有的是机会。“今儿的第一要事是陪你。等用过饭，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春雨势弱，没多久便停了。
苏青与青鸾并未乘车，一路行来果见大多数有钱人家也是弃了车马缓步而行，春风细细，乱花迷醉，人们三五成行，珊珊玉佩，冉冉衣香。苏青笑着感叹：“果然是‘十里桃花林，三万游人驻。’”
苏青并不随人群沿着衢江走，而是走了一段路后进入一条小径。沿着小径而行，离喧嚣人群越来越远，自一片杂乱栽种的桃树间穿过，眼前是一片形状各异的石碑，疏疏落落伫立在桃树之间，每个石碑上都刻有文字，有些年代久远些，有些是新刻的。青鸾凑上去仔细一看，顿时脱口道：“这是为殷国旧臣立的碑！”
殷国曾是大玥临近西陵的一个小国，依靠大玥而存，年年进贡，已算是半个大玥的属国，然而十年前先帝在位时，坚持要将殷国彻底收入囊中，小小殷国自然无力抵抗，不过周旋了一年，最终灭国。殷国国家虽小，但治理还算不错，国灭时有不少忠臣以身殉国。后来殷国的旧民与土地归入西陵，以致西陵成为大玥最大的一个郡。
“这是为殷国那几位拒降自杀的旧臣立的碑，还有一些文人墨客前来吊唁时留下的诗词文赋。毕竟是前朝旧事，官府虽不干涉，却也从不宣扬，故而每年前来的人倒不算多。”
青鸾有些难以掩饰的激动，不再与苏青答话，径自去看那些石碑。苏青也不打扰，在一旁安静等着，直到青鸾在一块石碑前驻足而立，抚着石碑上的文字，身子微微颤抖，神情似悲似喜。
苏青跟过去看了看，轻声念出几行碑文：“御史大夫陈广雅，忠正恭慎，佐予为理，事君尽礼，徇国忘身……青鸾，原来你是殷国陈御史之子。”
青鸾身子猛的一颤，看向苏青：“你早就知道？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试探我？”
苏青揽了揽他的肩，“试探你的身世对我来说有什么价值呢？我确实早就猜出你是殷国旧臣后代，你的谈吐见识不是一般人家的男子能有的，在十二坊安身立命，不是罪臣之子就只能是前殷旧臣的后代，但这身份在大玥一文不值，我没什么可利用的。我带你来，只是觉得你应该会希望看到这些石碑，看到……十年后，仍然有人，不仅是殷国旧人，也有大玥的文人，在歌颂陈御史的忠义之举，为她立碑刻文。殷国虽然灭亡了，但这些人，包括你的母亲，将被人们永久地纪念。”
青鸾怔怔看着她，只觉双眼酸涩便要落下泪来，忙偏过头去。再回头时，神情已平复下来。“当年……母亲曾对玥国林丞相有恩。殷国灭国时，林大人亲自来府中劝降，母亲宁死不降，与林大人不欢而散……后来，母亲以身殉国，让我去找林大人以求安身之地……我仓促离府，在乡下人家里躲藏数日，却听说林大人已百年归寿……我身无凭证，仅与林大人有过一面之缘，林大人去世后，断了我去京城的路，再无别处可去，终被官府寻得，送进十二坊……”
林家是大玥几大世家之一，已逝丞相林徽便是林家上一代家主。而苏青的少时好友林少游严格算来也是林家的人，不过出身林氏旁系罢了。
“那日半夜前来的林少游是林家旁系后代，哪日我替你问问，林丞相为人秉直，必是知恩图报之人，若她去世前对你的事有所交代，你便可随少游到京城安居。”
青鸾摇头，半响方道：“那倒不必。我现在这样……挺好。”
苏青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身后有人沿着小径行来，这么一打岔，也就止了话头，转头一看，不由惊喜道：“少游！”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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