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曲（女尊）》三月景

11、第 11 章

　　更深夜静，灯火阑珊。苏府外两束高挂的灯笼照出石狮冷硬的面孔。
　　苏青在踏入郡王府大门的瞬间才忽然醒悟过来——要怎么跟谢安解释呢？
　　深夜才回府的情况对苏青来说并不少，然而以往她都无所顾忌，回屋所见到的通常都只有一直等候的苏一而已，母亲如今是万事不管的，别人就更没有置喙的资格。但如今这屋里多了一个谢安，虽说马车里已经熏了香，脂粉酒味去了大半，然而这个时辰回府，任谁也知道她之前待在了哪里。
　　苏青有些赫然，倒不是觉得自己有多过错，只是新婚不久，这样的做法实在有些对不住作为正夫的谢安。
　　若是寻常贵族男子也就罢了，苏青自认为哄男人欢心的本事还是有的，最多也就是认个罪哄一哄，但若这个人是谢安，苏青便有些没有把握。

　　苏一打了水来替她净面，罢了又端上一盏温度适中的茶，苏青接过漱了漱口，张开双臂任苏一整理衣裳。
　　“杨彻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天气渐热，苏一埋首替她解开外衫，如此近的距离，仿佛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微热气息。
　　静了静心，他压低声音回答：“原本没什么动作，今儿刚得的消息说，昨日林大人带着一名陌生女子进了杨知府的府邸，出来时却只身一人。下面的人去查了她的身份，今早报上来的，那人从前是京里的书记官，没什么背景……”
　　“是叫曹英的？”苏青打断他。
　　苏一替她脱了外衫，叠在手上，退后一步方才答道：“是的，主子已经知道了？”
　　苏青点头：“盯着杨彻，还有，去查查这个曹英的家室，”目光越过屏风转向内室，一帘之隔内隐约闪着烛光，“他还没睡？”
　　苏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垂首恭敬答道：“刚才进去时，少君在看书。”

　　打了帘子进屋，就听屏风后传来温润如常的声音：“阿青？”
　　苏青含笑应一声，绕过屏风。床侧的烛火是宫廷特制的，晚间用来看书既明亮又不伤眼睛，谢安仅披了件寝衣倚着床头看书，整个身子拢在宽大的衣袍下，显得有些清瘦。
　　谢安并不羸弱，相反地，行动间甚至比一般闺阁男子多了几分大气，然而此时这样柔顺安静的样子与平日里的他倒不甚相同，像挺拔的竹子偏偏带着晨露，傲骨之余又透着亲昵，让苏青觉得有几分——勾人。
　　苏青拿过一边的寝衣，见谢安要起身，笑着制止了：“你看你的，我自己来。”
　　谢安也不坚持，一面见她换上寝衣，一面随意问道：“怎么这么晚回府？”
　　“去见几个商人。”苏青顿了顿，挑了能说的说，想着眼前的人是谢安，于是又多说了几句，“我们安家在这里，总要与这些商贾之家打交道，娘的意思是再不管这些事儿，她不管，可不就落我头上了。”
　　幸而谢安也并未深究，只顺着话说：“用官身换己身，娘这是拿得起放得下，做了一辈子官，能就这么离开也算是大智慧了。”想了想又道：“大玥今年来总算改了些重农轻商的劣根，能和这些商贾之家和睦交往也是极有好处的事。”
　　“她也不算甘心，不然怎么一副万事不管的样子？只是她知道这路只能这么走罢了。”苏青故意略去他的后半句话，只答了前半句。然后在另一侧躺下，替两人拉了拉被子，以肘撑榻歪在他对面，笑着看他：“你呢，少王傅大人？”
　　谢安笑了笑，用几乎带着轻松的语调说：“出嫁从妻，我的路，不是已经决定了么。”
　　苏青亦笑着问：“这么说来，恐怕是有几分不甘心的？”
　　谢安沉默半响，“不……无论怎样，我相信自己的选择，也并不后悔就是了。”
　　苏青知道，不管他之前的沉默代表着什么，最后说出的是实话。
　　这算一个怎样的回答呢，说不上多好，也绝不算坏，苏青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大概和谢安是如出一辙的，不好不坏，却也没什么遗憾，甚至有些莫名的感动了。这真是在他身上才能体会到的情绪，苏青想。
　　谢安把手中的书卷放到一边，苏青瞥了一眼，有些诧异：“《子雅集》……诗集？我原以为你不爱看这些。”
　　谢安放好了书，撑起半个身子，一面越过苏青去灭烛火，一面带着笑意说：“那我应该去看什么呢？远离庙堂，为人夫君，总不能再看策论了吧，我也该养养性子啦。”
　　他的动作使得垂下的头发轻抚过苏青的脸颊，柔软的触感让苏青舒服得微闭了闭眼。烛光在此刻熄灭，眼前一瞬间漆黑一片，于是谢安那最后一句话就清晰地传入苏青耳中，让她不禁在谢安说完后再次回味了他最后那句话的语调，尤其是尾音的奇妙起伏，那真是一种说不出的好听。
　　苏青是在这样类似于满足的心情中入睡的，沉入睡眠的那一刻，不管是林翎还是其他任何人的事，都仿佛远在天边似的，只有和身边人缠绕的呼吸声如此真切。

　　谢安自成亲后就尽心在郡王府内扮演少君的角色，苏青可以感受到他偶尔表露出的不自在，但也可以感受到他的用心。
　　苏府的账目如同所有大家族那样繁琐和复杂，苏府的人事更是深水一潭，在从前，这都是苏一的活儿，苏一办事细心谨慎，又是靠得住的人，所以府里的账目也教他管得极好，下人也少有不服的，但苏青大婚后，这些都应该由作为苏青正夫的谢安接手。
　　谢安为此颇有些苦恼，管账这样的事儿虽不比朝廷大事，却着实担得起一句“不易”，人事虽没那么专，不需要花费多少心力，但烦在复杂诡秘，纠缠如一张大网，伤不了人却也让人无法挣脱。为了管账的事，谢安很是头疼，因而也没少麻烦苏一，连苏青也见过几次苏一在旁协助谢安的情形，便赏了苏一不少物件。
　　谢安闲下来也跟她感叹，说多亏了苏一帮忙，那成堆的让人不耐烦的账目琐事，也亏得他一件件看下来，仔仔细细处置周到。
　　苏青只得无奈宽慰：“你倒也不是不会管，不过是懒得管罢了。”
　　谁料谢安却接了一句：“我听苏一说他是自小跟着娘的，后来又跟了你，到如今……你若有什么打算也该让我知道，”苏青被他说得一愣，又听他继续说道，“你便是娶了他做个侧夫，我也是万没有意见的，正好还能顺顺利利帮我把这账管下去。”
　　这番话讲出来，苏青一时哭笑不得，只得细细问道：“你是因为沃盥礼上的事才这么说呢，还是因为听了什么话？”
　　“下人不会在我面前讲什么，但因为沃盥礼上的人选是他，我才想到这件事。你也不必担心，我提这件事只因为我是很赏识他的，你若要提拔身边人，他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苏青听他这样自然大方的语气，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憋闷。若直接告诉他苏一是娘替她看重的人，那不是逼他做贤夫迎新人么，但又不能说沃盥礼上是自己的安排罢。于是只得苦笑着半真半假交待说：“苏一确实能干，我这些年习惯了他替我办事，他自己也不愿嫁人，所以我才多留他几年，但无论怎样我总不会娶他。这事儿别提了，改日我再问问他的打算便是。”
　　这才将此事暂且揭过。

　　这日，苏青接了林少游的帖外出赴宴。
　　说是赴宴，其实不过是自苏青大婚后诸事繁杂，两人一直没有机会再聚，此刻终于闲下来，林少游便寻了一处地儿请苏青听戏。
　　“今儿这位是谁？”苏青抬抬下颚，看向挤满人的场地，“新捧红的角儿哪里能有这么大的排场？”
　　戏楼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苏青二人也不过是包了二楼的包间而已，包厢外的场面依旧是人头攒动的，且这日又比寻常格外多了几分热闹。
　　林少游知她久不出门，不免嘲笑几句：“你在家这半个月的日子，可真是山中无岁月，春尽不知年了？从前可不知你是这样疼惜夫君的人，今儿不是我硬要拿你，你还得待府里陪着呢吧？”
　　苏青无奈解释：“这事儿倒也不是我愿意，如今府里的账目人事都要归他管，偏偏他又不惯拿捏这些琐事，刚接手过去，有处理不完的麻烦，我总得陪着给他撑腰，他才不至于太难办。”
　　林少游嗤笑一声：“若不是深得你心，你肯这么屈尊陪驾？”
　　苏青一时语塞。

　　台上的花旦依依呀呀开唱，身段极柔，唱腔也算圆润，苏青一面听着，心知她确实有几分功底，但脑子里却不断盘旋着林少游的话，因而也没什么心思去听戏了。
　　她倒也不是不清楚自己对谢安有着怎样的感情，只是这对于多年后的苏青来说实在有些陌生和久远，被一语点破，总让人感到些许莫名的尴尬。这让她不免想起多年前那一场可以称之为荒唐的感情，当年与惊鸿那一段旧事在如今想来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光影，但那种近乎执念的感情却可以在多年后的这一刻带来深刻和清晰的感觉，与想到谢安时的心情极自然地重合在一起。
　　这种感觉如同重拾了旧年那份烙印般的感情，让人内心沉重。苏青不愿沉溺其中，转头和林少游聊起刚才未完的话题：“这花旦扮相是不错的，但远论不上精妙绝伦，怎么就有如此排场了？”
　　林少游解释道：“这可是杨彻捧红的角儿。都怕哪天杨知府把人买回府养着了，要趁现在来见识见识，未免以后没了机会，不然哪会有这么多人。”
　　“杨彻……她可是素来低调行事的人，也并不怎么爱听戏，竟还想着养戏班子在府里？”
　　“所以才说台上这花旦奇货可居，连知府大人也为她转了性子。”
　　苏青挑眉，微微前倾了身子仔细打量台上之人，片刻后方才收回目光，淡淡道：“为了这么一个卑贱的东西闹得满城风雨，她这知府真出息了……”
　　“人都有死穴，台上这一位有幸攀上个知府，命好的话大概能从此衣食无忧了。”
　　死穴么……想起杨彻府里住着的曹英，苏青笑着附和：“是啊，谁知道呢，她杨彻竟然为自己挖一个众人皆知的死穴。”
　　林少游挑眉不语，转过头看戏。
　　苏青见她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手中端着的茶盏一顿，忽然想到林少游跟着林翎办案，林翎有些什么动作她自然知道得清楚，心下顿时恍然。本来以她林家后辈的身份，这件事里即便置身事外，自己也不会有半点埋怨，但今日来听戏，实则也是为了善意提点一下自己吧。
　　苏青看向身边林少游的侧脸，这些年以来，也只有林少游能算得上她的好友了，所幸这个好友从不会让人失望。
　　压下这份不易的偏帮带来的熨帖，苏青轻笑着道了一句：“多谢。”

作者有话说

　　不霸王的妞天天好心情~
改了几个小地方和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