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天下》威风凛凛的小白兔

25、二 竟览（上）

　　我不是第一次这样拥他在怀，却是第一次觉得这样空，明明抱得那么紧，却仿佛连片衣角都没抓住。
　　昏迷的人长久的沉默在我怀内，一路从重和直到宫中。
　　太医说他外伤是小，兼受内力反噬是大，虽无性命之忧，然也伤得不轻，需要多静养些时日。我便将他安置在了我的寝宫——这里也许是现在朝廷里最安静的所在——如果彼此不出声，除了来往的太医和宫侍，便不会再有任何声响。从此，那人便在这死寂中固执的沉沦在他自己的世界，日复一日。
　　终于有一天，在我忍不住将一只药碗扫到了毡子上之后，太医们全都跪下了，言道沈延伤势虽重，却千真万确并不致命，请我一定放心。而至于这么多天都未醒来，也许，恐怕，是他自己……潜意识……不愿。
　　我听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他们起来继续施治，自己则走到一边的书案后坐下，让厚厚一叠折子遮挡住我凝望他的眼，也挡住了里面忽然泛起的薄光。
　　处理完政务,暮色已然降临，我照例摒退众人，独坐他身旁，床头的夜明珠晕开明黄被褥，被下，他的面色越发苍白清冷。
　　延——压抑了许久的呼唤忍不住浮上胸间，我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压抑，低头，却发觉手指已不知何时流连在了那消瘦的颊边，手下是那么的凉，如我的手掌——没想到这一向最暖的人也有让我心底生寒的一天！想着，再忍不住更加贴近，我抚过他颊、他唇，一直到那象牙般的颈项。隔着不再丰盈的肌肤触到下面血管的搏动，一下一下，恍惚辨不清究竟是我的还是他的。
　　延，你为什么不醒过来？！你可知这沉默已快让我窒息，你可知因为刺客事件，外面已经沸反盈天，我不得不与无数我不想与之对话的人解释、争吵、妥协？而我唯一我想要问、想要说、想要骂的你，却这样狠心，将我一人抛在这无声的世界！
　　沈延，你，怎么忍心？！
　　你究竟是不愿还是不敢？你是不是真的对我有所隐瞒？！
　　我终于忍不住一把抱起了他，紧紧的，抱得自己的手、自己的眼都开始发酸，终于忍不住唤出声来：“延——”
　　也不知唤了多少声，怀中人忽然动了动，我忙松开一些，看见他蹙了眉，微启了唇，却是一句：“放他离开……”
　　我的手蓦然一松，他落回了绣枕上，我怔怔的望着，如坠冰窟。却在此时，又听他溢出一句：“离开……”
　　一句又推我入火海，我暴跳起来，抓住了他的双肩用力摇晃：“延，你醒醒，你醒醒！你睁开眼看看，看看！你面前只有我，只许有我！你只许想着我！”
　　他没有丝毫反应，重又陷入了那无情的沉睡。
　　是啊，你总是沉睡，总是好象什么都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不敢再面对我？！
　　我由低吼逐渐变成了低笑：是啊，辗转反侧的总是我，上下求索的总是我，多情总被无情的恼的更是我，是我，是我，都是我！沈延啊沈延，我可是上辈子欠了你什么？！
　　手移到了那洁白颈项，他的血管突突的惊跳在我的掌下……
　　我屏息看着他。
　　忽然“啪”的一声，一滴水珠落到了他的发上。
　　“呵……”我蓦的笑出了声来，松开了手。眼前一片模糊，我冲出了殿去。

　　入夜之后，灯火点亮了这座建造在胤都之巅的禁城，华丽的宫宇如同一枚璀璨的明珠，照亮了方圆数里，却照不到人心之上。
　　坐在廊下，听夜风摇荡檐下铁马，铿锵的声音回荡在寥寂的夜空，那般沉，也那般冷。
　　“要是我真下了手，你会怎么办？”我看着无尽长空，向虚空中问。
　　有个声音响起来：“杀了你。”
　　“呵呵。”我不由笑了，“你忘了我是谁了？”
　　“陛下。”他在暗夜深处清晰的传音答道，“但，臣现已是沈公子的影凰。”
　　影凰——武功奇高，原在五凰中专司暗杀之职，我登基后坚持人君当堂皇正大，决不肯学那卫帝手段，便让他改作了我的暗卫。
　　“是啊。”我笑望着廊外：夜太黑，远方那些起伏的山峦只能看见隐约的曲线。我想起延离开那日，依言没有去送的我，也是这般遥望，对着那片空荡荡的山河道：“你跟着他吧。”
　　从此，我便成了这史上唯一没有暗卫的帝君，所以才有了那日仓皇避剑的狼狈，而那时，影凰居然眼见延与刺客搏斗也不出手，看来，延的武功还真是远远超出了自保的程度……
　　想到此，我不禁摇头，但愿黑夜遮住了面上神情，笑问那虚空：“我们两个什么时候变成了你死我活的关系？”
　　影凰没有再回答我，而是说了句：“沈公子醒了。”随后便再不闻他任何声响。
　　我没有移动，也没有回头，伴随我的沉默的只有那永远无动于衷的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