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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 竟览(中) ...

  •   回转时,内侍们已捧好了朝服来等我更换。我照例穿戴完毕,没有看榻上一眼。只在跨出殿门的一刹那,我迟疑了一下,身后却没有任何声响。在袖中攥了下拳,我迈出了大门。
      朝堂上仍是那些纠缠了多时的老话题,什么祭祀、钱粮、水患、漕运、敌国政情军情,当然还有,选秀、立后。
      我阻止了又照例上前一步准备说那套“皇室香火乃社稷所倚”的丞相许言鹤,而点了侍郎将李允坤的名,没令我失望的,刚从褚国出使归来的他带来了一些新消息——
      “启禀圣上,褚国可汗诸瀚烈的确已经病重,已有半月未上朝了,他与那诸必利都无子息,眼下近支皇族中只有他们已故的小皇叔安烈存有一个男孩,今年四岁,其母是褚国太宰其齐鹿也之女,其齐鹿也当初乃是诸必利的心腹,却与那诸瀚烈勾结推翻了主君,所以现在虽权高位重,却也被不少人非议。”
      我淡淡一笑:“派人代朕慰问诸瀚烈还有其齐鹿也。”旒珠遮住了我眼中的寒光,“告诉他们,我国不会丢下他们这属国不管,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朕开口。”
      “是,陛下。”李允坤应道,退回班中,有如一滴油滴入了沸水——我环顾众臣,预料中的看见了一张张兴奋的面孔,显然,他们也和我一样看到了某个时机的终于临近。
      诸瀚烈将死,我扶幼儿登基,褚国自然将更加依附于我。如此,大胤之北终于彻底稳定。而后方稳固之后,我大胤嗜血的铁骑自然而然的开始渴望品江南岸的暖玉温香——
      “圣上,臣这次查私盐的案子时,意外发现其中牵扯了不少辰国商人,还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户,他们都是因为对辰国皇帝新颁布的贩盐条令不满,便与我国的一些不法商人暗通款曲,搞起了海上私运。”
      “是啊,圣上,辰国运河关卡重重也令辰国富商们怨声载道,纷纷铤而走险。他们都宁愿冒暗通他国的风险,将钱投到大海上,也不愿再去喂那些胃口越来越大的贪官污吏。”
      “辰国国君只会花前月下吟诗作对——沈廷新帝登基不过三年,国库却已都快被他和他手下那些弄臣墨吏给掏空,百姓是怨声载道啊!”
      “还有,圣上,那辰国……”
      我不动声色的看着阶下纷纷上奏的我的臣子们,我看见他们眼中闪动的和我一样的欲望的光芒,再远处,他们身后、金殿之外,碧空如洗,群峰如簇,天下,无尽宽广……
      不过他们看不见我眼中与他们不同的……旒珠后,我闭上了眼睛,一抹白影如此清晰的亘在浮华之上——
      延——
      “陛下。”徐言鹤的出列拉回了我的神思,在我未及再次引开话题之前,便径直奏道:“臣启陛下,各地官员纷纷上奏,恭请陛下早日下旨选秀。”
      “朕登基那天就说过了:此事以后再议。”我冷了脸,不想听他念经。
      可他的声音还是像咒语一样响起:“陛下,请为天下计,此事已不宜再拖。”
      我冷冷打断:“先帝尸骨未寒,平民百姓尚知结庐守孝三年服丧不行嫁娶,朕身为天下表率,难道能在国孝期内吹吹打打选秀纳妃?!”
      “陛下,可也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是啊,皇上……”
      附和他的人竟越来越多,我只觉底下如一股浪潮扑面卷来——
      “圣上这般拖延,可是为佞幸所惑?”
      那声音不大,但终于还是说出来了。朝堂上有一瞬的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到我身上,绕了那么多天的弯子,旁敲侧击了那么多次,终于还是浮出了水面,我暗自冷笑,淡声道:“爱卿不妨明言。”
      进言的人迟疑了片刻,于是以徐相为首的众臣都纷纷给予他鼓励的目光,我微笑着看他直起了腰板说道:“回皇上:自古纣王宠信妲己招致殷商覆灭,明皇迷恋杨妃引来渔阳鼙鼓,哀帝荒唐断袖更是结束大汉辉煌,前车之鉴历历在目,皇上怎能重蹈覆辙?”
      从古到今,由女到男,倒是煞费心机还给我留了点面子,我不禁笑出了声来:“爱卿好文采。”
      我的笑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加强大的声浪——“陛下!”“皇上!”众人都纷纷跪了,“请陛下远祸水,清君侧!”“请陛下不要为妖言蛊惑,动摇国本!”
      我应该拍案而起,还是仰天长笑?谁是祸水?明明是我拉他进这旋涡;何来妖言?我已快崩溃在彼此的沉默。望着跪伏一地的我的臣子们,我站起了身来。
      所有人噤声,怔怔的看着我走下玉阶,走到他们面前,我望着那带头说话者的眼,他被我看得一缩,我问:“爱卿说了这么久,可有什么真凭实据?”
      “这……”他显然不敢说我荒唐,只从那人身上挑刺,“那沈延乃是辰国亲王之子、辰皇御弟,他千里迢迢来到我国,必怀叵测居心。”
      “还有呢?”我笑得很淡。
      “还有……还有他乃前朝公主所出,乃是前朝余孽……”
      “说得好!”我终于打断了他,轻笑着反问,“什么叫前朝余孽?试问在座诸公有哪一位不是经他卫朝过来的?而这天下子民更又有谁不是经历朝代更迭,从此脱胎换骨?便是对那卫朝遗胄,朕也是尊重善待,连他元氏宗庙也都照原样供奉。如此苦心,卿等当已察朕意,怎么今天又冒出来这‘余孽’之谬称?”
      “陛下……”直面我者低下头去。
      我却不肯罢休,语调仍是冷冷淡淡:“看人不能只看其表,更不能只看其身世背景,这种市井百姓都知道的道理,难道还要朕再仔细讲与众卿家听?”我缓缓踱过众人之前,一一看过他们的双眼,我不知道我的目光是否真能穿透那颤动的珠帘,但我看见他们都一一的垂下了眼帘。“沈延他两军阵前为朕出生入死,差点命丧凌越刀下;他日夜继夜照料我军伤员,为我平息疫患,不顾自身伤痛;他呕心沥血,替朕运筹帷幄,他以身为盾,替朕挡在那刺客剑前!”还有,还有那些我不能在此刻说出来的:他怀抱温暖,他语调温存,他双手温柔……他,原来,还是我的一切。
      朝堂之上,臣工之间,我一句句道来,并无丝毫局促,那些片断、事件原来都这般清晰,就这么信手拈来也可以让人毫无滞涩的长篇大论。旒珠后,我越说笑意越深,越说心中越定,数十天来进退沉浮的心情竟然在这剑拔弩张之中渐渐宁定:是啊,有了这些历历在目的事实,还有什么好去猜疑?难道道听途说会真实可靠过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不可以只看他为我挡住剑锋的身影,而不去看他放走刺客的眼神;为什么不能只听他发自内心的唤我“竟览”,而不去听那刺客称他“二哥”?不是从一开始就决定不怀疑的了吗,那现在又何必拿那些身外之物去折磨一颗真心?
      天地豁然一亮,我放眼看去,不知何时,殿外飞雪突降,纷纷扬扬的雪片如碎瓷遍野,山河大地转瞬已披上了洁净的白裳。
      我的目光停留其上,在那一刻,下定了决心:不再怀疑。
      人都说帝王之路一场孤旅,可我司马竟览就是不甘像那些孤家寡人们一样孤独的走下去;人都说帝王天子无真情,我却偏要三千宠爱在一身,哪怕天理不容天打雷劈!
      我望着那片纯白天地,蓦然莞尔:“诸位臣工若有闲暇,不妨也陪家人朋友观赏观赏雪景——散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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