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天下》威风凛凛的小白兔

24、一、沈延（下）

　　竟览径自拉着我离开，而程羽则被留下收拾残局。
　　照竟览的话来说：以他如今正二品都指挥使的身份，料理一个小小的县令，怎么着也绰绰有余。
　　“你怎么会在这里？”直到在他下榻的客栈坐下，喝着他亲手泡的香茗，我才算完全反应过来——
　　他就在我身边，真的。
　　“我来查私盐的事。”他靠着我的肩，淡淡的气息在我颈间萦绕。“而且——我很想你。”
　　我并未细问，只是垂眸看他，手指轻触他的面颊，叹息似地道：“终于又看见你。”
　　竟览沉默地看着我，手指交缠着握住我，忽然咬了一下我的耳垂，瞪起眼睛道：“你这算是玩够了吧？外面不像皇宫，整个儿笼子一样。难怪玩得乐不思蜀。”沉下眼睫，淡淡接道：“——把从前的人都忘了个干净。”
　　他含怒说着，原本气势汹汹的，到后来却又转为怨怼，目光里露出悲伤的颜色。
　　“我本来已经要回去了。”我揉了揉耳垂，陪笑道。
　　“那现在呢？”竟览追问。
　　“现在你已经来了，真好。”我朝他微微一笑。
　　他哼了一声，道：“我来了，你更懒得回宫了。”
　　“自然是和你一起回去的。”抚着他的眉心，我含笑接道：“往后我便在胤都住下，轻易不会离开。”
　　竟览这才展颜，笑道：“那我一定在皇城里给你置栋美轮美奂的宅子。”隔了一会儿，又道：“不然你还是住在宫里吧，也省得我两头跑。若是有人再敢嚼舌，我定不饶他就是。”
　　说到这里，眼中已透出煞气，显是上次的事情让他气得不轻。
　　我摇了摇头，睨他一眼，道：“住你宫里，看你和那些秀女缠绵吗？”
　　竟览怔了一下，回过神来立刻喊冤，“这差使都是下面的人办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紧紧地揽住我，道：“延你仔细想想，若真是奉了圣谕，哪会只这点风声？何况我待你如何，你还不清楚吗？”
　　说着说着，又委屈起来，好像是我薄待了他似的。
　　“自然是清楚的。”我握了握他的手，温和地道。
　　竟览的神情轻松下来，面颊蹭了蹭我的肩头，静默地靠着我。他的头贴在我的颈侧，像个乖巧的孩子。
　　我们什么话都不说，就这样依偎了许久。直到小二过来敲门，说是热水已经好了。
　　热水？我微微疑惑，抬眸望向竟览。
　　他乘机亲了亲我，道：“让人准备着给你沐浴的。”
　　说完，又嫌弃地看了看我的衣服，掠了掠我的头发，道：“这种料子你怎穿得下去？回去一定把你好好供起来。现在就先将就着穿我的吧。”
　　眼里掩不住心疼，似乎我怎么苛待了自己似的。
　　我不由好笑。在县城给人当个西席，难道还锦衣玉带的嘛。
　　屋子的里间摆着只极大的木桶，水注到八分满，温温的冒着雾气。竟览催促着我进去，笑着来解我的衣带，被我一手拍开。
　　他望了望我，促狭地道：“在温泉的时候，延比现在温柔多了。”
　　我脸上倏地热了，立刻把他推了出去，砰地关上了门。而他得意的笑声，隔着扇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水温恰好，我痛快地洗了个澡。只是有些奇怪，这中间他竟未曾进来捣乱。拭干了身子，套上竟览的衣袍。干燥的袍子上，透着淡淡的麝香，极好闻的味道。
　　我整了整衣襟，打开房门唤道：“竟览——”
　　竟览不曾应我。应我的是一道炽白的剑芒。
　　竟览衣发凌乱，狼狈地跌在屋角。望见我出来的那刻，他的眼中蓦然掠过丝惊恐，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那石破天惊的一剑，笔直刺向竟览。
　　毫不留情——
　　竟览！我浑身发冷，毫不犹豫地运起内力，一掌向那刺客击去。
　　“哐当”一声，是长剑落地的声音。
　　那刺客促不及防之际，被我一掌击实了右肩，身体斜斜撞飞出去。
　　撕心裂肺的痛楚汹涌而来，逆转的真气令我喉头一甜，差点就要呕出血来。好在终究阻住了那一剑。
　　“延——”竟览勉强撑起身子，唤道。
　　我刚想应他，却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二哥——”
　　我如遭电殛，霍然转头望去。
　　黑衣刺客萎靡地躺在角落，殷红的血丝顺着他的嘴角滑落。那张陌生的脸上，嵌着双桀骜的眼。
　　那是我无比熟悉的眸子，我唯一的弟弟——沈焱。
　　我冲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焱弟，你——”
　　望着他唇角的血迹，我心痛的说不出话。那一掌的力道，我心里自是清楚，他决计承受不住。
　　焱用力拉住我的手，眼里却有笑意，“二哥，终于找到你了。跟我回去好吗？”
　　他手心冰凉，眼里却像有火在烧，执拗地望着我。
　　“我先给你疗伤。”我伸手贴着他的背心，想要把内力送进去。
　　而焱却执意不肯接受我的内力。“跟我回去，二哥。”他一字一字地道。
　　“延——”竟览僵直着背，脸色煞白。
　　望着焱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我心头大恸。他身份特殊，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入竟览手里。
　　“对不起——”我骤然抬眸，深深望了竟览一眼，抱着焱掠出窗外。

　　焱伤势沉重，受不得颠簸。好在我任李府西席，府里曾拨了间房给我。于是我便暂且将他安置在那里。
　　他的脸上抹着易容药物，脸色却白得骇人。只是那双眼睛，仍一瞬不瞬地凝望着我。
　　“我们找了你好久。”他只字未提我伤他之事，却一径要我随他回去。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和地道：“焱，别说话。二哥为你疗伤。”
　　这次他没有推托，乖乖任我引导着体内的真气。行气一周天后，他的脸色渐渐红润，我终于略微放心。
　　“你怎么会和司马竟览在一起？”焱疲惫地靠着我身上，问道。
　　“为什么去刺杀竟览？”我反问他。
　　“司马竟览一统褚、卫两国。你以为他放得过我们？”焱望了望我，缓缓接道：“如今唯一能与他对峙的，只有我辰国。而胤国虽然势大，却立国未稳。若在这时杀了司马竟览，不怕胤国不乱。这点二哥你不会不明白。”
　　我自然是明白的。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那么快的来到。
　　到了深夜，焱渐渐睡去了。我却辗转无法入眠。
　　以竟览的势力，用不了多久便会找到这里。而我又该如何？我闭上眼，不愿去想。
　　桌上烛火明灭，焱忽然惊醒过来，眼中一片清明。
　　“是司马竟览。”焱肯定地说。
　　屋外火光幢幢，无数人影透过窗纸映进来，静默中满是肃杀之气。
　　我推门走了出去，而焱跟在我的身后。
　　数百具火把的尽头，竟览负手而立。他淡淡地望着我，眼底一片冰冷。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心顿时凉了下来。
　　张了张口，我却不知该说什么，甚至不知该如何唤他。独处的时候，他只是竟览。而在众人面前，他是大胤的君主。
　　数十名官兵朝我掩来，却只围着并不动手。另一边，程羽却已挥剑直指焱弟。
　　焱弟重伤未愈，如何是他的对手。我心头惊急，勉力破出一个缺口，朝程羽迎去。
　　逆转的真气在体内叫嚣，我痛得溢出冷汗，却不得不强自支撑。剧痛中一指点倒程羽，而我胸肋之处也被他刺了一剑。
　　“住手——”晕眩中我听见竟览的声音。
　　竟览冷冷地看着我，踏前一步，“你竟伤了程羽。”
　　“他不会有事，穴道解开自然无恙了。”我缓缓地道。
　　“延，跟我回去。”竟览深深地望着我，眼里掠过丝复杂的光。
　　我却转头去看焱弟，半晌再回眸面对竟览，“放他离开。我自随你回去。”
　　“二哥——”焱急声阻止，却被我打断。
　　“你若还当我是兄长，就给我噤声。”我断然叱道。
　　竟览狠狠地瞪着我，良久，霍然长笑道：“沈延，你还嫌背叛得我不够吗？”
　　“放他离开。我自随你回去。”我望着他，仍是那句话。
　　他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身子微微的颤。空气渐渐凝滞起来，刀剑的光芒映亮了整个李府。
　　“放他走。”竟览终于松口，声音却冷得像冰。
　　兵士们倏尔让出一条道来。在我的催促下，焱弟到底顾忌着自己的身份，不甘不愿地离开。
　　竟览排开众人，笔直朝我走来。
　　而我站在原地，透过模糊的视线，望着他一步步走来。
　　我看见他煞白的脸，看见他紧抿的唇，看见他冷漠的眼……
　　激荡的血气在胸中翻涌，眼前黑沉沉的一片，蓦然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