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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询君意(下) ...

  •   闯完四关重回琼华大殿,云天青方睁眼,已见太清捻须笑道:“很是利落,比之玄霄亦不多让。”

      “玄霄?”

      “便是月前八公山与你相见之人。”太清道,“他五日之前已正式拜我门下,道号玄霄,如今可算得你师兄了。”

      那日未及问他姓名,再见面却该以道号兄长相称了。可见人生之机缘,果真无处不在。云天青想到此,不由微微一笑,屈膝端端正正跪在殿中叩下首去:“弟子云天青,拜见师傅。既入师门,从此必悉心修道,不负师尊教导。”

      太清道:“你既入师门,这道号……”

      “这道号,不如便省了吧。”云天青开口截断师傅所言。

      太清微一轩眉。

      云天青笑道:“修道修心,忘俗不如脱俗。我叫云天青是云天青,我改个道号,也是云天青,若真有一日得了仙缘,总还是云天青。既如此,是道号还是俗称,又哪来多么重要,不如保持本来面目。”

      “虽是一派妄言,倒也歪打正着占几分理。”太清微微笑道,“月前你说云在青天水在瓶,遵循自然之理,倒也是个好名字。如此,你便还叫‘云天青’罢。”

      云天青连忙谢过,已听殿外传来沉稳人声:“弟子玄震,拜见师尊。”

      “进来吧。”

      一人掀帘如殿来。云天青转身打量,见来人蓝衣白衫整洁素净,约莫二十五六,一见便是正直忠厚的模样。态度恭谨,低眉颔首,余光也不曾乱瞟一下。

      见云天青好奇模样,太清道:“这是我门下大弟子玄震。玄震,这是新入门的弟子云天青,你稍后便带他去剑舞坪吧。门中规矩,你须得一一说与师弟知晓。”

      玄震躬身应道:“弟子谨遵师父之命。”这才抬头快速打量云天青一眼。

      云天青乖巧唤一声:“见过大师兄。”

      两人再听太清嘱咐两句,这才转身出大殿去。

      既出殿门,玄震神色不似方才谨严,温声道:“云师弟,剑舞坪是门中弟子日常居所,你这就随我前去。想来你一路上山很是疲累,今日权且好生休息。”

      低头打量自己浑身狼狈,又想到一早山门前那弟子的态度,云天青不由咭地笑出声来。惹来玄震不解注视:“云师弟,可有何不妥之处?”

      “啊,没什么没什么。”云天青连连摆手笑道,“只是想到大师兄不愧是师父的入室大弟子,言行品貌,实乃我派弟子之典范。”

      玄震立时便被他闹个大红脸:“云师弟,何故出言谬赞?”

      云天青笑得愈欢:“师弟所言,字字发自肺腑,师兄不必过谦。”一边想道,这琼华派,倒比他想象中更有趣一些。

      玄震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笑道:“倒是云师弟你,今日前来拜师,我瞧师父很是高兴的模样。师父这几年甚少亲收弟子,云师弟和前几日来此的玄霄师弟,都令得师父十分开怀。玄震不才,却也料得两位师弟必定资质极佳,假以时日修行,必成大器。”

      这位师兄倒真是个罕见的厚道之人。云天青真心冲他一笑:“承大师兄贵言了。”

      两人说话间已由山门前传送之阵片刻即至剑舞坪。这倏忽来去的阵法,少不得又叫云天青啧啧赞叹一番。抬眼见剑舞坪四周房屋环绕,除了这阵法,通往别地都有凌空长桥为索。中央一方空地,倒见不少弟子置身其中,耳听玄震道:“那便是每日弟子早课与日常练功之处。”

      想到此处便是他日后流血流汗的地方,云天青立刻决定:不喜欢它。

      “还有一件事忘了说与师弟。”玄震笑道,“我派到底是清修之地,近些年弟子倍增,住处却还未修建太多。门下弟子都是两人或几人同宿,云师弟你与玄霄师弟皆是新来此,往后便同宿一间了。”

      云天青堪堪推开玄震所示房门,闻言不由一呆,看那房间整洁,纤尘不染,除了日常所需更无其他杂物。呆滞过后便扑哧笑道:“却不知是哪门子的缘分缠身,想来我夜间怕得多加床被子,防冻防寒什么的。”

      玄震大奇:“已是初夏时节,师弟莫非天生畏寒?”

      云天青只是笑,再不说话。心下却想若非当日偶遇太清,又对那冰清之人起了戏谑好奇之意,他又怎会心念一转间便来万里寻仙。一路至此,他向旁人打探他,又或旁人向他提及他,总归脱不开干系,如今更成了一室而卧的师兄弟。他行走江湖从来洒脱,何曾与萍水之人有过这番牵扯?细想之下,却是一半天意一半人为了。

      当下玄震又交代一番日常清规,云天青想当然是一个字没听进去。待得玄震离开,便慢吞吞整理了自己本就不多的行李。储柜中整齐叠放着蓝白衣衫,换上倒也合身,又拿出被褥置那大大的一方通铺之上。做这一切时,心下总有些奇异的感受。

      想道,他足足有三四年不曾打理过生活琐事。又后知后觉想,这感觉莫不是温馨?反被自己吓得打一个寒颤。

      连忙几步行出门去,入目一片蓝白相间。剑舞坪既是弟子房,行走此间的多是年轻一辈弟子,言谈语笑之声虽细微却不绝于耳,显出格外的灵动盎然来。

      不必细寻,云天青一眼就捉到空地上那分外出挑的人影。仍是一身白衣,只边角处略略镶蓝,比起他当日所着却正式许多。三千青丝以发冠束于脑后,更显他面目如冰如玉,清俊无瑕。他一个新进弟子站在那儿,周遭却无旁人,想来那一身风骨动人之处却更拒人。

      心下有种“终于寻到”的轻松之感,云天青隔了老远便笑着唤那人:“玄霄——”

      -
      无所顾忌唤他名字的声音三分戏谑三分轻狂,还有四分隐隐的熟悉。玄霄转过头去,恰好见那人逆着昏黄斜晖向他招手,俊脸上灿灿笑意遮阳蔽日。蓝白衣衫,去了青衣的疏狂意气,却又凭添五分俊朗英气。

      玄霄直是有些目瞪口呆:“你……”

      那人已一溜儿跑到他跟前站定:“……师兄!”

      玄霄脱口道:“你怎会在此?”

      当日遭遇这人,一身江湖风尘色,满面狷狂轻慢意,邀他同行,更是十足十的无聊戏谑。分明一句玩笑之辞,他再未想到竟真会在此处见到此人。失态言辞,却连自己也管将不住。

      云天青笑嘻嘻道:“自是一路追随师兄而来,拜师学艺。”

      虽是谑笑,可万里来此,原是为着拜师学艺,并非妄言。玄霄张口,想说分明嬉闹哪得久留,又想此人是来是去,亦或认真玩闹,原本与己不相干。便立时闭了口,拂袖转身离去。

      云天青并不相随,却转身面对了众人,笑嘻嘻把手一揖:“小弟云天青,今日方拜入琼华门下,日后烦请各位师兄师姊多多指教。”

      这飞扬跳脱之人弗来便大呼玄霄之名,又直直跑到那清冷的师弟面前与他闲聊,早惹得剑舞坪中一干弟子纷纷侧目。此时瞧他这好脾性笑吟吟模样,几位年轻女弟子便都轻声谑笑。

      再与众人相谈几句,云天青这才追了玄霄身后去。

      行至房门口处,玄霄方要推门,顿得一顿却又转过身来,果然便见那一张笑脸又已在自己面前晃:“还有何事?”

      云天青无辜地指了指房门:“回房啊。”

      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玄霄登时大感头痛。便是这人明日一早便下山,今夜叫他与人同屋而居,亦非自在之事。

      冷哼一声,却到底说不出反驳之辞。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玄霄也不理他,自盘膝打坐。云天青替自己斟一杯茶,却也不饮,漫不经心旋转把玩茶杯数圈,方开口道:“我上山来,其实心中有两句疑惑,总想寻求师兄的解答。”

      等得片刻见玄霄不应,便慢声接道:“那夜我命在旦夕,师父和师兄从天而降,师父救我,师兄提剑去斗芷兰。虽说师兄那时还未拜入琼华门下修习术法,但我看得出师兄亦有不俗的身手,况且芷兰被师父一声呵斥吓破了胆,师兄好生轻易就制住了她,偏偏又留她性命。我自那夜便想问师兄一句,这是何故?”说到此语声顿了顿,“那夜师兄救命之恩,我却直到此时方能言谢。”说罢起身,对着玄霄深深一揖。

      良久睁开眼来,玄霄淡淡道:“我为何杀她?”

      云天青眨了眨眼:“师兄矢志修仙,遇到山精妖怪,更欲伤人性命,难道不该遵循修仙本意,斩她于剑下?”

      “我本意是修仙,但修仙本是我一己之事,遂己心愿,说到底,与妖怪何干?”望他一眼,玄霄道,“她欲杀人,你却无事。”

      一己之事,遂己心愿,与人……无干?云天青出神呆坐半晌。

      “但那日师父杀芷兰之心甚为坚决,想来修仙之人斩妖除魔,都已当成本分。难道师兄你并不认同?”

      玄霄不由微微蹙眉:“师父的教诲我自听从,但个人所思所想都由得己,与人何相干?你这人,本末倒置,将旁的事当做自己事,又将别的心比作自己的心,当真奇怪。”他委实不知这麻烦师弟想问出个什么理。但他方才真心言谢,说要寻他解答,也不似戏言。举口之劳,他不至相拒。

      却听云天青不住喃喃:“这世上原来真有不拿耗子的猫……原来猫捉耗子,果真不是为甚除害,而是想填饱肚子……”正不解何意,却见云天青复又抬头望他,“后来师兄一眼看出我并非真杀芷兰,为何不出言相告师父?”当夜那了然清明却波澜不惊的目光一闪而过,一个月来始终萦绕在他心底,淡淡的隐隐的总也消褪不去。他便想,总也要向这人询个清楚明白。

      玄霄一怔。抬头,对面目光灼灼。

      这便是他想要问清的两处疑惑?一瞬间玄霄几乎有皆笑非笑之感,不由轻晒:“你杀不杀她,是你的事,与我何干?”暗道好个自寻烦恼之人。

      云天青也给怔住了。半晌忽地捶桌大笑:“好个不相干!好三句乾坤朗朗、风光霁月的‘不相干’!”

      玄霄又自颦眉。

      这人癫狂态度,委实叫人无所适从。

      笑罢云天青再次向着玄霄深深一揖:“这疑惑在我心底已盘踞好些时日,今日师兄慧心妙口,师弟这厢多谢了。”却已做难得的正经姿态。

      玄霄淡淡道:“你自悟你的道,何以谢我。”

      云天青微微一笑:“我总以为,官兵捉贼,江湖行侠,修道杀妖,只如天理命数一般深入人心、不可逆转,是以那日虽不忍芷兰受死,却也未曾开口央求师父,只因我并不认为这些是我小小人力便能改变的。这些时日虽想着要来问一问师兄,却也并非真想得到甚答案,老实说……”沉吟片刻,他神色越见坦然,“我原想着,见到师兄,得个明白,十有八九也就转身下山去了。可今日先在那幻境之中得了酒仙翁的指点,又听闻师兄‘不相干’三字,佛家有一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我想便是这道理。师兄心性超脱,令我敬佩。而我往日里那点烦恼,这般看来真真就如尘埃一般微小。”

      他言辞坦然,自顾自便将心中所想悉数托出。玄霄虽不言语,总也认真倾听。云天青见他凝神模样,心中一动便道:“师兄真好性子,虽不喜我,但见我言语恳切,却也平心静气待我,听我讲话。”

      不待玄霄反应,他已跃身而起,复又做回了笑闹不羁的模样:“决定了决定了,从此我便认认真真待在山上罢。师兄,从今往后,还要承你指教了。”

      玄霄冷睇他一眼。

      云天青笑嘻嘻道:“嘛,我心里总想着官兵捉贼不是为了职责,而是因为贼有趣;江湖行侠不是为了得个名头,而是因为爷高兴;修仙除妖嘛,自然也不为甚仙妖不两立,总该有着必定要去做的更坚定的理由……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师兄听懂了没?不懂也没关系,其实我自己也没太懂。总归就是我不再去纠结甚逆转不逆转正理还是歪理了,师兄几句话听得我高兴,又觉这琼华派很是有趣,这便留下了。”

      玄霄真心觉得有些头晕气闷,便从善如流地起身出门去。行到门口微微一顿道:“……或者你选错了地方,该去五台山才是。”

      云天青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堵他方才那句“佛家有云”来着。敢情这美人师兄被他连珠炮一样噎了老半天,临去到底忍不住回敬他一次。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
      他二人一番问答,实是交浅言深。

      但细想想,云天青原是自说自话的人。

      玄霄原是可有可无的人。

      旁人说或不说,听或不听,又与他们何相干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询君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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