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共一醉（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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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等便又是一个整日。
几人之中唐韵之最雅，煮茶抚琴以待客。夙玉最清，敛目垂首听候几人天南地北。玄霄最淡，倒也大巧若拙与唐韵之弈上几子。唐情和李寒空却是两个天性爱玩闹的，很是有些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意味，坐在一处嘀嘀咕咕的不时拊掌大笑。
这情景对照几人在山上的清净无垢当真有若天渊之别。夙玉在旁静静观望，一时心中别样感慨。只玄霄与唐韵之对弈纵然游刃有余，可他们师兄妹相处也并非朝夕，她轻易便看出他总有些心神不属，想是还担忧着云天青的缘故。
这般想着，夙玉忽然有些黯然。
自她入门，两位师兄对她照拂关怀可说无微不至，如今她与玄霄双修，更是日日不离。然而这两位师兄之间的默契羁绊她自入门第一日便已看在眼底放入心中，纵然自己所得眷顾再多，恐也比不了这两位神魂相交。
便是如此过了一日。
第二日午间，那间紧闭了整天的密室大门终于打开。
几人堪堪回头，便见云天青当先从密室中跨出来。一身粗布青衣，面上挂着他那一贯漫不经心懒洋洋的三分笑，分外闲适潇洒风度。
玄霄看得心中一动。
他原是看惯了他这模样，甚而时常觉得看得不顺气得紧。
这么个跳脱飞扬的人，前两日除了一双眼浑身都不得动弹，因了他自己淡然自若，他便整心想着救他性命，也无处多想。直到此刻见了他洒脱如常，这才惊觉自己竟是从头到尾回避去想他萎靡的模样，想是深心里很明白此人看上去甚不在意，可他却是失了自由无拘宁可立即死掉的性子，更无意受人半分垂怜，自己心里堵得慌，竟跟着便顺势逃避一回。
由此他又想到昨日李寒空所言，有朝一日，若当真有甚人甚事折了云天青的不羁，断了他的怡然念想，那时候的他该是何等模样？会做出何等抉择？
想到若有个一念之差，自己很可能就会想去做那个人，玄霄一时只觉毛骨悚然。
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想道，日后由得他这漫不经心惫懒无赖，自己再不教训他也就是了。
他这般胡思乱想的功夫云天青已行至他面前，含笑唤他：“师兄。”
心思还未曾完全回转过来，玄霄顺口唔了一声。
云天青顺势拱手深深一揖：“师弟不争气，累得师兄这两日为我尽心劳神，这里给师兄赔罪了，还望师兄大人大量，原谅师弟我一时胡闹以至闯下了祸。”
给他动作吓一大跳，玄霄没好气瞥他一眼。这人该客气时全不知这两字怎生书写，当着外人面倒礼数周全得很。
云天青原也并未起意要与玄霄道歉还是道谢甚的，只他踏出房门第一眼目光自自然然落在玄霄身上，便见他眉目比平日里更锁上三分，脸色也苍白得有些过了头，甚是郁郁憔憔，一时心头怜意大起，想着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不由便真心实意道起歉来。这时见他没好气模样，明了他是不满自己当着众人面却头一个与他这最不该客气之人客客气气，便也不再多说甚，只笑了笑，转向向唐情几人一一致谢。
为他风采所慑，唐情不由瞟一眼自己肩头所负牡丹。观颜而察意，云天青眨眼笑道：“唐兄莫不是在想，那朵牡丹花固然国色天香，也不知能不能跟我这把肝胆媲美呢。”说着伸指弹了弹腰间悬挂的碧色长剑。
唐情哼一声，却又着实有些好奇：“肝胆？”目光望向玄霄之剑，他记得那把墨色的宝剑名叫昆仑来着。
“啊。肝胆两相照，气壮如昆仑。”云天青笑道，“可是一对好名字？无论如何，总好过你那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
夙玉闻言不由掩口轻笑。
一早便已见她，云天青见状笑道：“师妹你这千里寻兄的，却不知究竟是担忧你两位师兄中的哪一个呢？”
夙玉素日在山上已被他打趣成习惯，闻言倒也不再如往日无措，只微红了秀颊侧首不语。
偏生李寒空还自笑道：“云小子你的话可真没说过，这夙玉妹子和玄霄站在一起可当真比亲兄妹还要亲。
云天青呛了一声。他怎的忘了身边还有这事儿精在！连忙扭头看玄霄，见他仍是清淡模样，不由心中暗暗叫苦，想到此番回山自己的日子怕要不好过了。
却不想这一次他是真真冤枉了玄霄。
就算他昨日都还装了一肚子回山要如何如何修理某人的念头，方才见他平安出来那刻，那些无聊念头也就立时统统消散了去。
他此刻心情委实好得有些不像话。
就算云天青和李寒空同时站在他面前狠狠闹上一整天，他想自己也发不出甚脾气来。
夙玉此时又将昨日与众人所言对云天青复述一次。云天青听完便道：“老太太为我驱毒耗力甚巨，两位唐兄先去探望老太太吧。将洛方宁带的那句话也说给老太太听一次，看她如何决断。有玄冥和阿音在陈州帮着洛方宁，咱们也不急这一时，只等老太太缓过了神再启程不迟。”
他得悉最晚，可却立时理所当然说了主意出来。唐情身为未来的唐门尊主，从小自然见惯这样的从容决断，老太太和老爷子一向也有意这么培养着他，自然很明白有些风度气质真真是浑然天成。一时心下有些奇异的羡慕，又觉有些堵，嘀咕道：“你这前日还任人宰割的今日翻身倒立时比主人还主人了。”
云天青好笑瞥他一眼。
唐韵之对云天青才智谋略却是很佩服的，这时也更觉自己这朋友真是交得再值称没有，摇扇笑道：“正因为是云兄这样的人物，才能让玄霄兄和李兄这样的人物赴汤蹈火。”
李寒空对天翻个大大的白眼：“得了得了，你们今日要不要这儿开场互白心迹大会？大男人家家的肉麻来肉麻去也不脸红。”
脸皮厚如云天青唐情唐韵之者，自然不知脸红为何物。
当下唐家兄弟前去探望老太太。云天青还陪几人在凉亭坐下，问李寒空道：“你呢？要不要跟我们走一趟陈州？”
“有得吃有得玩我当然去。”李寒空撇嘴道，“前提是你们得带着飞着去再带我飞回来，一时半会儿的我可没打算离开四川。”
“好歹还有唐家兄妹作陪呢，你急个屁。”云天青笑骂道，“我还没说你，偷师咱们门派的御剑术倒拿去充足你的轻功了，这次又想着跟谁一较高低了。”
李寒空承认得再大方没有：“你们要还肯再多交点底，我怕能更融会贯通一些呢。哼，待我新练的身法有大成，便再去寻韩大哥。”
夙玉有些微的讶异。
云天青却忽然转过头来向她眨眨眼：“师妹，外传师门工夫可是犯忌讳的，师妹别一个不慎卖了师兄我。”
怔了怔，夙玉浅浅失笑。
李寒空问道：“你让唐情将那个洛方宁的话带给老太太，是怎么个意思？”
云天青看向玄霄。
玄霄淡淡道：“老太太听完大概会将唐戮逐出唐门。”
云天青会心一笑。
李寒空却更是莫名其妙：“你们俩少给我眉来眼去的。逐他出门，这又是为了什么？因为他此次犯了大事？可我看这老太太护短得很，可不像为你一个外人就惩治自家孙子的性儿。”
云天青呷一口茶怡然笑道：“可不就是因着老太太护短。”
眼见李寒空一口火气憋得不上不下，玄霄摇头道：“唐戮和陈向晚如若活着，既已‘身在万丈红尘外’，便已言明归隐之心。唐戮既有本事偷了‘请君入棺’，必得唐太君分外的疼惜。为从此替唐戮绝了是非，唐太君少不得要对外表态。”
李寒空“嘁”了一声。
云天青装模作样叹道：“这当人家长啊，可真是门了不得的高深学问。”
玄霄淡淡横他一眼。
云天青连忙举手笑道：“当我的师兄自然更是学问高深大有名堂的，师兄辛苦师兄辛苦。”
狗腿的模样看得李寒空大翻白眼，夙玉轻笑不已。
忽听一人银铃般笑道：“你们师兄弟二人看得倒比咱们兄妹明白，只不知二位如今缓过来了，既得知我那堂兄未死，可还会去寻他的晦气？”
红衣烈香，自是唐幽昧。
玄霄闻言便已沉下了脸，半晌冷冷道：“唐戮此人实是莫名其妙。日后不遇也就罢了，再遇上他便是天意如此。”
“可不就是件从头到尾莫名其妙的事。”云天青闻言亦苦笑连连，“咱们这可是前世修了大运才能遇到这等事，想来真真不知所谓得紧。”
到底是自家堂兄，唐幽昧难得有些脸热，敛衽福一福身道：“我替他向你赔罪啦，云大哥，你大人有大量，如今既已平安无事，可别再与他一般计较。”
李寒空咂了咂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红颜祸水？”
此言一出休说唐幽昧剜他目如刀锋，便是夙玉也难得挑了眉。
云天青立即仗义执言：“这可怪不得人家陈向晚，我看就是唐戮自己想太多。陈向晚那姑娘早年心思就偏了，偏生与她最近的洛方宁和唐戮两人就一味由着惯着，这两个男人可都自私得紧。倒是那姑娘能狠能忍是个有脾气的，若不是一心想着报仇，长点别的志趣，指不定就是个人物。”
唐幽昧大大扔他个白眼：“哪有这么样夸赞险些就害死自己性命的人的，云大哥你坦率过头啦。”
云天青笑吟吟不以为意。
几人这般闲聊着，半晌唐韵之兄弟二人行来，果然便言老太太和唐澜召集了所有同门要宣说一件事，让几人稍后再启程。
原以为这是人家家务事，几人只等在一旁便可，却不想稍后一些青霄二人竟被老太太唤进了议事厅当做此番唐戮作为的证人。云天青依言将唐戮于陈州恶行说了一遍，过后其后老太太便决然宣告将唐戮逐出门墙，并授意唐澜稍后便宣诸武林。又当着众弟子的面向青霄二人慎重赔了不是。
深知这事不管还有没有后续，都不是他们能管得着的，青霄二人大大方方接受了那歉意便乐得退场。其后唐情兄妹三人说要跟着几人前去陈州走一趟，亦为老太太默认。想她虽当众说要驱逐唐戮，可真心里到底还是担忧着自己的孙儿。
与唐门众人告别，一行七人便御剑前往陈州。云天青御剑之术最是自若，便由他带着李寒空和唐韵之两人。
从渝州到陈州不过转瞬的时辰，众人堪堪落在陈州城外僻静处，便见城门口一焦急顾盼的紫衣少女朝着云天青风一样奔过来。原都以为某人这是凭添艳福有美入怀，却不料明眸皓齿的美人离云天青尚有两步距离时便猛然刹住身形，下刻一双拳已如狂风骤雨朝着满脸无辜的人毫不留情打去，一边揍人口中话咬牙切齿亦不停歇：“叫你吓人！叫你装死！叫你中毒！叫你多管闲事一看到女人就脑子发晕！叫你英雄侠义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叫你……”
苦笑着任由她发泄够，末了云天青这才一把将人拖入怀中：“好了好了，我没被毒死倒要被你揍死。”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夙音一口气提到现在，直与人紧紧拥抱了这才得回松动的真实感，不由撇了撇嘴，下刻已猛然嚎啕起来。
除了青霄二人颜色最是淡定，其他围观者目瞪口呆过后一时都很有些抽搐。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共一醉（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