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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昔思君(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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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云天青随玄霄一起行往剑舞坪。
自然又惹得坪中弟子一番瞪眼。
夙莘一见他就笑道:“山下跑一趟,倒把咱们云大少爷一身懒骨尽数给跑丢了?”
夙瑶狠狠瞪她一眼,夙莘立刻闭了嘴。这次接话的却是最不多言的玄震,望了青霄二人笑道:“昨夜云师弟也按时回了房,今晨又早起,下山一趟,确是懂事不少。”
云天青摊了摊手:“昨夜嘛,自是这几天在外吃不好睡不好累得够呛,须得早早回房补眠。至于今早……”他略一抬头,便见玄冥领着蓝衫白裙的少女行近来,不由大乐。
玄冥将少女带入剑舞坪中:“这是师父新收入门下的女弟子夙音,师父今日起便要闭关一段时间,交由我传授师妹入门心法。我从没有教授人的经验,还望诸位师兄弟们多看拂了。”
夙莘便又忍不住了,戏谑笑道:“只要师‘兄弟’们看拂啊,师妹我知道了知道了。”
“是是是。”玄冥笑着朝夙莘一揖,“还请大人有大量的夙莘师妹多多照拂新入门的小师妹。”
嘻嘻一笑,夙莘这才作罢,走近夙音打量她数眼笑道:“好生美丽的小师妹,我叫夙莘,夙音师妹,日后还请多指教了。”
向她福一福身,夙音又转向众人福身道:“夙音见过诸位师兄师姊。”抬头见到站在她左侧的玄霄云天青二人,不由微微一笑。
云天青凑到玄霄耳边低声笑道:“装得真像。”
玄霄淡淡道:“她只在你面前娇蛮,对待旁人向来是温和守礼的。”意为你们两人相处有异,那是你的问题而非她的本性。
“夙音,夙音……”喃喃念两遍,云天青扬声笑道,“师兄和我也入门不久,阿音,日后就一起修习好了。”
坪中一片抽气之声,夙莘更是险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云天青你也太不客气了!哪有第一次见人家就这么样称呼的。”
玄震亦是无奈摇头:“天青,小师妹方入门,你别捉弄她。”
云天青嘻嘻笑道:“人家小师妹自己都不介意,你们一大群人倒是胡乱出头个什么劲。”
众人闻言齐齐望向夙音。
夙音一时很是尴尬,暗中瞪一眼云天青,委委屈屈敛衽道:“多谢……两位师兄好意。”
看得众弟子怜意大起。
云天青不由窃笑:“这丫头很有一套嘛。”
玄霄冷冷道:“下了早课只怕有得你好受。”
云天青立即打蛇随棍上:“师兄你担心我受那丫头的欺负?”
玄霄目色凉凉瞟他一眼:“下次言语间若再随意牵扯上我,我必不让你被‘别人’欺负了去。”
打个寒颤,云天青相当识时务地后退半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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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课过后云天青四人自然便走在一处。夙音余怒未消瞪云天青一眼:“一来就害我出丑,你还有没有良心?”
云天青苦笑不已:“我哪里没良心了?如今也不能再叫你元音,难道叫什么夙音?难听的要命,自然只能叫阿音。话说回来,好端端的改什么名字,道号道号,道法讲求清静无为,所谓名字也随它去好了,非得改什么道号,不是多此一举么。”
玄霄淡淡道:“既然应当随它去,师长们为你取道号你应了也就是了,非要坚持留下自己的名字。说到底,执着于此的人是你吧。”
云天青闻言一呆。
难得见他吃瘪,玄冥夙音一时心情大好。
玄霄续道:“师妹新来,你便如己所言陪她一同修习,也好助她早日入门。此番下山我有新的体会,须得专心修习心法,日后可不随你一般胡闹了。”
他淡淡说完这一番话,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云天青还在发呆。
玄冥夙音不由大感奇怪:“按照你两人的惯例,你难道不该顷刻追上去甜言蜜语好话说尽不知不觉便又赖着他一起了?”
“……嘛,”云天青摸了摸鼻子,“虽然师兄平常也很冷淡没错,但总觉得方才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格外认真冷淡啊。大概我不经意做了惹他当真生气之事?嘛嘛,总之不喜欢那种疏离感,还是自己先想清楚吧。”
夙音脸色很是奇异:“……原来你知道人与人相处还有名为‘疏离感’的。”
玄冥则一脸佩服:“昨天还好好的,这才一个晚上而已,我没看错你,你果真是不世出的惹祸天才。”
云天青没好气白他二人一眼:“你们俩当我白痴呢。”说完再不理二人,摇头晃脑便去了。
夙音看他背影轻嗤:“玄霄师兄一不理他,立刻就没精打采的样子,真没出息。”
玄冥倒当真存了两分担心:“早课时两人还好好的,方才说话玄霄的确骤然就变得疏远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师兄不必担心。”夙音笑道,“那两人的事自己自会解决。玄霄师兄绝非无理取闹之人,天青也不是个爱自寻烦恼的。咱们在这儿无谓忧心,只怕他二人反倒悠哉自在得很。”
玄冥一想确然如此,便也不再多想,又向夙音问道:“为何师妹你称呼玄霄为‘玄霄师兄’,人前人后也只唤天青的名字或‘天青师兄’,却唯独唤我做‘师兄’?”
他绝不是认为自己特别什么的,但天知道这问题困扰了他很久啊!
夙音闻言愣怔半晌,迟疑道:“……因为咱们是同一个师父?”
“原来如此!”感受着恍然大悟的美好心情,玄冥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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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玄霄果真说到做到,每日早课过后便独自离去,想是寻僻静处修习心法。而云天青竟当真不再亦步亦趋,但他行踪诡异更在玄霄之上,只因他是连早课也省了整日里根本不见人的。
夙音也甚少见到他,但入门几日,她跟随在玄冥身后观剑练剑,时时处处受玄冥照拂,比之东海几日更见亲密,心中是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畅快,哪还有工夫去与云天青玩捉迷藏。
这般清静日子一连过了大半个月,门中弟子都很是不惯。夙音偶尔见到云天青时便带些流言给他:玄霄终于受不得云天青聒噪两人分道扬镳,山下办差途中两人大难临头各自飞彼此心灰意冷,云天青喜欢上了新入门的小师妹再没那么多时间找玄霄麻烦,等等等等。
云天青斜斜瞟她一眼:“这里面有多少是你和玄冥师兄‘一时口快’散播给众人的?”
夙音很是无辜地眨眨眼。
云天青真是懒得理他们这两个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
这夜他照例三更才回房,却见玄霄极难得地既没睡觉也没入定,燃了烛台倚在窗边静静翻书。不由微微一笑:“师兄,好生雅兴呐。”
看他一眼,玄霄合上书册,竟是本庄子的《南华经》,云天青不由大讶:“我只当派中弟子人手一本《道德经》,原来师兄你竟喜欢庄周。”
玄霄不言,起身走向床铺。云天青便在他位置上复坐下来,见书页已很是陈旧,想是时常翻阅之故,又见书中颇多注解,工整的小楷,想是持书人一笔一字所注。细细翻上几页,云天青不由笑出声来。
玄霄仍不言语,却已睁眼看他。
起身去自己包袱中掏出一物,云天青笑着递给玄霄:“师兄你看。”
一眼见到的竟也是一本《南华经》,玄霄迟疑片刻还是翻开书页,待见到书中注解,不由睁大了眼。
云天青抚额笑道:“我时常说我二人颇多相像之处,师兄总不以为然,这下可是信了?”
玄霄手中的那本却也是他带在身边多年的,乃是平素所携物事中唯一的一本书,闲来也写下不少自己的领悟注解。二人书中所注,虽说字体文法各异,于观念上却有不少相似之处,这才使得两人都惊诧不已。
心中颇有些无奈无语之念,将书册递还给他,玄霄半晌问道:“你日日在那峡谷之中,竟有甚令你流连忘返?”他万不会以为他亦是在修习心法的。只因二人这半月来虽少言谈,但云天青夜夜晚归,回来便倒头大睡很是疲累模样,看在谁眼中也落个贪玩过度的念想。
云天青一笑:“师兄日日在醉花荫之中,却是用心修行不知年岁的。”
原来旁的弟子只当他二人相隔十万八千距离,却不知这半月来玄霄纵然每日独踞醉花荫那陶然僻静处所,云天青却也呆在醉花荫前的山谷中,两人对彼此行踪皆了然在心,只不叨扰对方。
合身躺在榻上,云天青睁眼瞧着屋顶,半晌笑道:“我么,这半月来很做了些功夫,也算修行的一种吧,正好今日便全部完成了。师兄,明日随我前往一观如何?”
玄霄直觉便要拒绝,眼前闪过先前那两本陈旧的经书,终究却闭上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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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玄霄照常早课后便去往醉花荫,他临出门云天青照例也还是在呼呼大睡的。只凝神打坐至中午时分,玄霄迟疑再三,终于起身顺着醉花荫一路前行去。行到尽头却见一人口中衔了根青草倚在谷口,悠悠然仰头望天,唇边挂着一贯的自得浅笑,一动不动也不知在发甚呆。
比起这人专程在这里等自己的结论,玄霄最终确认他等在这里只是想要等在这里而已,若有其他意义才是见鬼。
轻微脚步声,云天青便已清醒过来,偏过头冲他一笑:“师兄,你来了。”
玄霄并不多言,随他进谷,眼前所见却令他生出十分诧异。
这峡谷原是后山荒地,纵然清风怡然,却甚少为派中弟子所知,自无人打理。此番与他前次所见,非但谷中蔓草青丛被整理一番,那使得两岸横绝的荷花溪涧之上竟搭出条蜿蜒别致的竹木之桥来。对岸高地之上亦新建了两座茅屋,屋旁一簇葡萄架子,竟生得十分繁茂。
待玄霄反应过来,他已随云天青过了桥立在茅屋之前。那葡萄架下尚有一方石桌,青荫无边,玄霄便随云天青一道坐下。
替他斟一盏茶,云天青这才笑道:“师兄看我搭建得还好么?从前在家乡时虽也贪玩建过些草屋木屋,却没有这样大动静的。这地方委实像仙境一样,叫人呆着舒服。我第一次来后,便总也念念不忘了,想着这样一处好地方,既被咱们寻到,总得下一番工夫才好。”
手握茶盏,玄霄一点点顿悟过来:“当日你在播仙镇索要的葡萄枝架……便用在此处?”
云天青颔首笑道:“我回来第二天便拿过来栽种在此,却不想这时节葡萄藤很是疯长,这还不到一月工夫,也牵扯出这么大一片藤蔓枝叶来。”
玄霄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听云天青问他:“师兄喜欢这地方么?”
他自是喜欢的,但他模糊觉得还是不要答他为好,有些费力的想,为何总有奇怪的感觉?
云天青却也不等他的回答,径直笑道:“我却觉得此处清雅幽静,是派中最与师兄你相配的地方呢。”
修行便是修行,地方便是地方,哪有甚配不配的?
云天青道:“师兄,我素日贪玩,这是多年的习性,总不成说不再犯便不再犯,但日后也必定竭力收敛。师兄你若不介意,咱们日后便常来此处修习罢,我的入门心法还落后师兄一大截,师兄可不能扔下我不理。”
是了……是了。
玄霄抬头看云天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