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曾许诺（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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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民打开了城门，放敌兵入内，然后砸坏了城门的机括，如此，那两扇门轻易就开不了了，敌兵也不必再想要出去了。玖用上古的秘术，东海中的水，数百臣民的鲜血，施展了不得超生的最恶毒的诅咒。当时玖依然很天真，以为只要大水淹没了我们所有人，覆盖了国都，从此就再也没有贼子来抢夺我们的国家。可惜这咒法的厉害却更甚玖的预料。玖清醒过来时，发现海水并未如玖所想淹没琅玕城，而是琅玕城整个已坠入海底，城中无水，所有人竟未死。玖觉得恐惧，城中之人试了各种方法也不能出城，更遑论重回陆地了。愤怒之下庆国兵士要玖施法放他们离开，玖说没有法子，他们便要杀了玖，我国臣民自然是不许的，双方便交战在一处。处在那等绝望的境地，无论我国还是庆国的兵士，都只求痛痛快快杀死对方，然后自己一死也就罢了。这原就是我国所求，便到了海底似也无甚冲突。可玖坐在宫殿之中，看城中厮杀的双方人数一日日减少，大家互相残杀、诅咒，直至最后尽数消亡了去，只觉满心茫然。玖知道自己做错了，可玖不明白哪种结果更坏一点，也没有能力挽回。最终所有人都死光了，死了却又化作鬼。城门被关，本就是被困死的，化作鬼也同样出不去。活着的时候，我国臣民至少还护着我，可化了非自然死亡的厉鬼，谁也不认识谁，众鬼愤怒之下便要折磨唯一活着的玖。玖体质不善武，可邪法却是精通很多的，勉强能护住自己性命。
“做错的事不能够挽回，可即将要酿成的错，却再也不能够放任了。玖明白众鬼纵然一时被困，可时日久了，鬼气在这阴暗的海底必定不断增强，届时若一举逃脱出去，还不知要怎生为恶人间。玖当时所施厉咒，中咒之人皆不得超生，要众鬼去投胎转世，却也晚了。左右已犯下此等滔天罪恶，玖也不吝再犯，只莫要牵涉到旁的人，便再多一个也不成。玖于是收集了众人鲜血，当时这城中血流成河，自然不是眼前这小小血池能比的。玖在这丹室之中布下这丹炉血池，以鬼火维持这血池千年不涸，又能维持丹炉中魂魄不息。做完这一切以后，玖便割腕将自己的鲜血融入这血池之中，身体则跳入了丹炉，布下最后一道以己身为引的咒术。玖便是这般死亡的，众鬼也因此被玖所施的咒法困在了宫殿之中，从此再不得脱身。此后玖与众鬼便一日日互相折磨下去，直至千年以后的今日，玖遇到来自人间的诸位。”
他一口气说到此，众人默默听着，实在说不出任何言语。
良久梦元音怔怔望他道：“你日日困在这丹炉之中，魂魄被这鬼火和齐集了众人生前怨毒之气的鲜血所炼……想必受尽折磨。”
楚生玖微微一笑：“比起玖犯下的罪孽，这所谓的折磨又算得什么？倒是千年来内心里所受煎熬，时时令玖有临溃之感。今日有缘得见诸位，想必能再熬一千年了。倒是诸位，得知玖做下的这些事，却未对玖厌恶恐惧以避之，在此多谢。”
摇了摇头，韩沁暖黯然道：“战争本就是残忍的，乱世之中，谁又分得清对错。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你的错，你……也只是尽自己所能罢了，至于后果、后果却是连你自己也难以预料的，况且你已为此受了千年的折磨。”
玄霄忽道：“当时琅玕城坠海，你说无力回天，何故方才又言有法子送我等回去？”
“当时玖确是没有法子，毕竟那是一座城与成千上万的人。便是有，便是有……”楚生玖神色暗淡而迷茫，“玖又真的会去做么？玖想了整整一千年，却至今时今日也未想透这答案。甚至在内心里，玖十分庆幸当日玖是真的没有法子，否则玖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天青摇头轻叹：“国破家亡，山河飘摇。咱们没有经历过的人，大抵永远不懂你内心的执念。”
看他一眼，楚生玖低声道：“多谢。”
韩北耀问道：“难道这里发生的事咱们看到也只能当看不到？便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为你们解脱么？”
楚生玖摇了摇头：“诸位都是凡人，便有神通来到此处，但这一城厉鬼成千上万，各个有千年修为，且无神智。稍有不慎，恕玖狂言，几位的性命也就罢了，众鬼若得自由便是人间一大劫数。是以此事请诸位不必再问，倒是诸位究竟为何来到此处，可否对玖言及？若能襄助诸位一二，玖必不吝惜。”
韩北耀也摇了摇头：“来此的缘故，却也不必再提了。”
李寒空插口道：“我这位大哥苦苦寻觅延寿长生之术，我看王子你很有见识和办法，不知能不能帮到我这哥哥？”
楚生玖一怔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玖千年灵魂不灭的下场诸位也见到了，何必追求甚长生不老？三界六道，便是法力无边的神魔寿元也终有尽时，当知凡事遵循自然之理才最恰当。琅玕城有此惨状，便是玖强行违逆自然的报应。”
韩北耀和韩沁暖黯然摇头。
云天青闻言有些不以为然，一时想不到反驳之辞，却听玄霄道：“你这几句话我却是不敢苟同的。当日我若是你，想必要做与你同样的选择。”
众人听得大讶，楚生玖一震抬头望他：“你……”
思虑片刻，玄霄肯定道：“便是明知最后的结果，想必我也会那么做。你方才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别的选择，即便有，在我看来你今日所做也没有二致的。”
楚生玖委实震惊极了，脱口道：“为何？”
“山河飘零，国破家倾，的确我等无法体会。但我只知人的命运是要由自己，国也好，家也好，都是一般的道理。只要还有一分机会，便要做十二万分努力。不战而败，才真真枉为人。你纵然有过错，可庆国入侵你的国家，他们同样是错了，你的臣民却只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纵然罪恶痛苦无边，人却应该为自己的选择担上责任。你千年来内心所受折磨，在我看来大可不必，只因这些过错中有一大半原不该你承担的。甚至你的父母兄姊明知国家不保，却为了一己私情留你到最后，他们壮烈殉国，成全了自己，却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玄霄鲜少说这么长一段话，更何况是这等叛逆的言辞，众人一时都听得呆了去，楚生玖更是满面复杂神情，也不知是悲是喜。唯独云天青微微笑着瞧玄霄，只他知道这人原就是一身铮铮傲骨的，对楚生玖之事，感慨只怕也最深。半晌柔声道：“我命由我不由天，师兄，你说得很是在理，我心里也是一般的想法。”
李寒空连连点头：“对对，这句话云小子以前就常说。王子你可得将玄霄的话听进耳朵里，他最聪明，说的话肯定是最有道理的。日后如果真的还要一千年，那你就笑着被火烤，别再整日痛啊苦啊的，痛也只能是被火给烤疼。”
云天青听得失笑，嘲弄瞥他一眼：“你和师兄这么就熟得很了？他甚时在你心里成了最聪明的？”
玄冥却笑骂三人：“你们这几个叛天逆地有违伦常的小混蛋。”
“小混蛋”玄霄面皮隐秘地抽搐了一下。
几人一番话也拾掇起韩北耀韩沁暖二人的黯然神伤，韩北耀开怀笑道：“谁道我这一路就无所获，能识得几位结为知交，已慰平生。”
楚生玖这时才喃喃道：“千年来玖只是感激家人国人待玖的恩典，却不知、却不敢……”
云天青望他温声笑道：“便是最亲近的人犯了错，故作不知或自己一味承担并非就是对他好，须知人只有不偏不倚、认清自己，继而看清旁的，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就如同王子你后来虽然对这座城池充满愧疚悔恨，可两厢权其轻，还是毫不犹豫斩断了自己的情感。沿着自己选择的路坚定的走下去，如此就好。王子你说自己软弱无用，其实你的内心充满勇气，可惜当初你的家人和国人并没有意识到，致使你错过了最想去的战场。”
楚生玖霍然抬头：“你怎知玖……”
环视身边几个笑吟吟的，云天青一笑道：“我们若是你，都会是一样的心情。”
闻言而感怀不已，楚生玖良久朝众人深深一揖着地：“今日得遇几位，解玖千年心结，感激不尽。可此处森寒，玖与诸位聊这一些，众鬼又有些不安分起来。几位若没别的事，玖这就施法送几位离开罢。今日种种，玖必铭记于心。”
忆起正事，玄冥连忙道：“敢问王子，可听说过名为‘红魄’的玉石？”
楚生玖一怔：“诸位在找此物？”
玄冥连忙点了点头：“若有此物下落烦请相告，感激不尽。”
“玖记得此间原置有此物，容玖好生想想。”楚生玖埋首思虑，好半晌有些迟疑指一指丹炉底部，“这丹炉原是由几块玉石支垫，诸位看看可有红魄的踪迹。若没有，玖再另想办法。”
几人闻言各自都有些抽搐。支垫？这叫什么？己之宝藏，彼之敞帚？
识得红魄之貌的玄冥和韩沁暖便俯下身去寻，片刻玄冥面无表情拾起一物，双拳大小，通体绯红晶莹，便如此看着便觉暖洋洋十分受用，只那原本无暇的玉石上却沾染不少尘土。
楚生玖一见笑道：“此物正是红魄，不知这一块够了么？若还需要别的，诸位只管开口。”
谁知别的此刻是在支桌脚还是垫门缝！
几人暗暗嘀咕。
见众人面色奇异，楚生玖关切道：“诸位神情很不好看，是感到不舒服么？都是玖的疏失，因心中喜爱诸位，不免一再耽搁。若诸位再没别的需求，玖这就送各位离开吧。”
这位王子到底是要有多单纯多不会看人脸色！云天青凑到玄霄耳边低声道：“由此可见古往今来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都并非真的那么了不得，要知做那些事的人往往脑子都不太好使。”
极力维持面部表情不要太精彩，玄霄直接以传音入密与他说话：“这叫不谙世事。他自幼长于深宫，后来又被困海底，从未与生人这般接触过，难免会如此。这等品性，实是很难得的。”
云天青黯然叹道：“只可惜咱们就算想交他这个朋友，想带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却是半点法子也没有。”
玄霄一时也有些黯然，便不再做声。
已听玄冥问道：“你维持这咒法，原就很是艰难，若再施力助我们脱困，对自己可有害处么？”
几人闻言纷纷瞧向楚生玖去，听他道：“我须得以这血池中的血水做法，只这池中血都已放置千年，这样……”沉吟片刻他道，“这原是不情之请，诸位若不愿，只当玖未曾说过。诸位若愿意，请各自割指洒几滴鲜血在这池中。有了新鲜的血液做引，玖便去了众鬼反噬的顾虑。”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云天青愁道：“咱们此刻都在梦中，实体还在殿外呢，这可如何放血？”
“倒是玖的疏忽了。”楚生玖拊掌笑道，“竟忘了这一着。如此便请这位姑娘先解了梦幻之术，玖为诸位寻回实体，片刻后离开也就不必再麻烦。”
他那句话对着梦元音说，却是一眼就看出施术之人乃是梦元音。
梦元音早已十分相信他，闻言便叫几人屏气凝神，几人闭眼睁眼间已回到大殿之外，各自重回了自己体内。几人不敢擅动，果然片刻楚生玖便又施了法接几人回到丹室之中。
倏忽来去，李寒空玩得大乐，伸展一下筋骨笑道：“这可比云小子的御剑术还要厉害，身体还没动，只感觉灵魂嗖嗖两声，睁眼便到了。”
楚生玖微微一笑：“装神弄鬼的伎俩，贻笑大方。”
几人不再多言，各自干脆的拿剑割了手指，鲜血滴滴嗒嗒融入血池之中。血滴声中云天青忽笑道：“咱们这算不算歃血为盟？”
众人闻言皆是一呆。
云天青眨了眨眼：“义结金兰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死？”语罢转头朝楚生玖一笑，“王子也算上一份好了。”
玄霄没好气瞪他一眼。
“嘛嘛，师兄不喜欢义结金兰，那就换个说法好了。”云天青另一手拾剑在池边台阶上划个“盟”字，“王子，如今的字你怕是看不懂的，这个字就是歃血为盟的盟字。咱们便许诺一行八人，此生此世必有再会之期，有肉同吃，有酒同喝，不求把臂携手同游天下，但愿清风明月一朝共赏。诸位，可有异议？”
李寒空扬手笑道：“说出口的誓言泼出去的血，还有反悔的余地么？”
韩家兄妹和楚生玖却各自黯然，楚生玖叹道：“诸位明知这是不可能的，又何必……”
“人生在世，万事皆有可能。便此刻看着不能，心存希望也是好的。”云天青截口笑道，“话可不要说得太满才好。我名云天青，王……阿玖，幸会。”
玄霄亦是上前拱一拱手：“玄霄。楚生兄，幸会。”
几人一一上前。
别罢，楚生玖施法，几人最后望一眼这座城，便各自牵了手闭上眼。待几人意识再度清醒，却已身在东海之滨。
天青如洗，海碧如蓝，风轻如絮，日耀万里。
宛若南柯一梦。
众人望江海碧波，一时各自惘然。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曾许诺（终）
